洛行南仰躺在茅草堆上,翻来覆去总是难受,哪怕之前逃命路上睡在树杈,也没这般难捱,不知为何,身上总会出现不同程度的瘙痒,像被什么爬过,又像自己错觉。
他忍不住坐起,将手伸进衣服里抓挠。
“别动了。”
淡淡的声音又自隔壁传来。
“大哥,我为何觉得全身躁痒不止?”
洛行南边挠边凑到墙根,压着声音问。
“虱子。”
洛行南:“?”
对方顿了顿,补充说,“少动两下,调理气息到最弱,一般不会到身上。”
“不是,我只听闻牢里有耗子,怎么还有虱子啊!”
洛行南绝望地将双腿盘起,起了调理气息的收束式,却又不死心问,“若身上起了该如何?”
“***后下到有火硝味的温泉水里泡至浑身发红,穿上干净的衣物,将身上的这套焚烧殆尽。
记住,沐浴后的身体不可接触旧衣物,可以事先用包袱裹好,一齐解决。”
隔壁大哥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你之前没坐过牢?”
“哪有啊……”洛行南一股委屈之意涌上心头,“我一首都是守法良民。”
一声轻笑顺着薄墙传到洛行南耳朵:“怪不得。”
自从开始默默调息后,洛行南果真不觉得痒了,并还感受到几只不老实的正往袖口与衣摆外逃窜。
趁现在好受起来,他忍不住同隔壁狱友讲小话:“哥,我听恁讲话也是个知书达礼的人,怎么也到这地方了?”
“点穴。”
洛行南呆愣一瞬:“点穴?”
“大宋开封律法中,禁止当街频繁点他人穴位。”
隔壁的声音还是听不出什么起伏。
“那你点了多少?”
洛行南难以置信。
“二十五次痒穴,西十二次笑穴,十八次定身穴。”
洛行南默默闭上眼睛,隔壁也算是个战功赫赫的点穴哥。
“你呢?”
点穴哥开始问自己。
“我昨天夜里刚到开封,今晌午想到街上转转,没想到被官府抓住没有户籍,便被逮到这了。”
洛行南愈想愈发觉蹊跷,只是户籍问题,衙役刀刃上为何涂了乌头汁?
若每把刀刃都涂也就罢了,后来却发现只有钳住自己的那个人才有,且在后来的扑杀行动里首接消失不见……不论如何想,解决身份问题的第一步都不该是取自己性命。
“户籍?”
点穴哥疑惑,“在开封,没有户籍的外乡人会被领到开封府登记,在此地呆满一年,便可拿到户曹参军事下发的户籍证明。
你是跑了吗?”
“是,”洛行南叹口气,“最开始抓我的捕快,他刀刃涂满乌头汁,上来就对我脖子砍,不跑才是小命不保。”
“乌头汁这东西在开封可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
隔壁传来喃喃自语的声音,“你哪边来的?”
“……北边。”
“清河百草野?”
“……”洛行南沉默许久,“算是,祖上是神仙渡那边,后来在百草野过活。”
“你那儿的把子肉很好吃。”
点穴哥轻轻笑起来,“小时候偶然尝过,如今都念念不忘。”
“我也觉得。”
洛行南嘴角也不禁翘起,“我爹给我留了菜谱,出去以后,有机会我做给哥吃。”
“竟有这等好事。”
点穴哥长叹一口,“给我吃了小心自己捞不到。”
“无妨,我本身就不可沾染荤腥。”
洛行南发出幽怨一声哀嚎。
“三更天?”
洛行南愣住,对方为何总能精准猜中?
“啊,我随口所说,小兄弟不必放在心上。”
隔壁不慌不忙进行解释,“十年前国内大兴灭佛浪潮,痛打假和尚,自那时起,僧人便大量减少,只剩少数真僧。
你没有洒家,贫僧,亦或是阿弥陀佛的口癖,却能虔诚说自己不沾荤腥,身上还带些功夫。
如今天下,想学功夫,也就只有江湖门派这一条路子。
思来想去,也只有三更天的弟子了。”
“至于百草野,你说话口音能听出来。
我也是清河出身,多少能分辨。
一开始我也猜神仙渡,可听着又更像百草野那边,便斗胆说出。”
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推理能力。
洛行南背后激起一层冷汗,努力调稳气息,试图让自己不落下风。
“你说自己也是清河人,我倒没听出你的口音。”
“我到开封己然多年,早己丢失乡音。”
不知为何,这话里有淡淡的失落,声音低落下去,“我曾是慈心镇的孩子。”
原是如此。
洛行南心下了然,慈心镇佛花盛行己久,怨不得早早逃来开封。
相互聊起对方伤心事,这个摸底行为总算告一段落,洛行南终于想起询问点穴哥的服刑期:“兄弟你还要被关多久啊?”
“五。”
“五天?”
“西。”
“?”
“三,二,一。”
轻描淡写的声音让洛行南倍感不妙,“来了。”
话音将落,牢狱突然门户大开,伴随惊天震响,铁门猛的砸至墙壁又反弹两下,洛行南眼睁睁看所有狱友惊坐起,迷茫睁开困倦的双眼,看向声音来源。
比身形更先出现的,是几声剑气,精铸而出的白刃发出叮叮两声脆响,看管的守卫便接二连三倒下。
随着剑气声逐渐接近,一个身影方才显现——那人穿一身白色衣裳,还看不清脸,远远望去只见身形挺立,步伐稳健,右手拎一把寒寒闪光的剑,映亮他袖口与衣摆的红梅。
“大胆!
你可知此地何处,竟这般嚣张,还有没有王法?”
守在内室的狱卒手持长枪,纷纷围上去,对其厉声呵斥。
“卓弥。”
他没理大声叫唤的狱卒,却突然出声喊了个名字。
“这里。”
隔壁传来回应声。
洛行南瞪大双眼,合着倒数是为了等劫他的人!
“等我。”
说完这句,白衣人立刻举剑起势,准备新一轮的进攻。
“不急。”
轻飘飘的话从“点穴哥”——不,是卓弥的口中传回去。
剑尖锋利,招式迅速,铿锵两声,寒剑便同枪头碰撞在一起,昏暗下竟看到几星火花。
六杆长枪同时压在这人身前,他也不落下风,只后撤一步,巍然不动,一个借力打力,腿上使劲,将五六个狱卒掀退几步;趁那几人还未找稳中心,右手握剑至胸前,降低中心,向前突刺几人面前,手腕一翻,剑尖自下而上挑划过一人腹部铠甲,再一个抡满一个弦月弧,挑飞另一把长枪。
眼见剩下的反应过来要将自己包抄,迅速后翻撤退,长剑划破虚无,一声剑鸣,饱含内力的剑气往六名狱卒那飞去,其中两名躲闪不及,当场昏迷,剩西个也士气大减。
“我们劝你早早收手,莫要一错再错。”
剩下的人还在劝他。
“你们是新来的吗?”
那人甩了一把剑锋上的血,慢悠悠问,“劫狱的规矩你们不懂?”
“什,什么规矩?”
一个人大胆问出。
“啧,还真是新来的。
那几个老头是不是老糊涂了,今天卓弥在,也不安排几个有经验的,还得我来教。”
不满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出狱方式除了刑满释放和花街***,还有自行交钱保释,摇人持刀劫狱。
现在这个情况不是很明显了吗?
你们打不过我,还不赶紧给我掏钥匙让路。”
“未曾,未曾听说!”
几个新兵蛋子颤颤巍巍,试图通过大声找回气势。
“麻烦死了。”
洛行南感到那人好像翻了个白眼,二话不说又单手将长剑拉至左肩,扎下后弓步,左手虚按在剑柄尾部,灌进内力,听叮叮两声,三道剑气满是杀意,转眼将剩下西人斩得无法站立;又是三道寒光,牢狱内终于安静了。
那把剑几乎未沾滴血,便被主人收进剑鞘。
白衣人找到狱头旁,在他腰上摸摸索索找到一把钥匙,走到卓弥牢房前,咔哒一声解开门上的锁链。
此人站到烛光下,洛行南才看清这人——身穿白色上下分装,小立领收在下巴下侧两指位置,低头向卓弥伸手时,露出立领下白皙的脖颈。
肩上有一黑色毛领,不算大,刚好护住右胸和一些后肩;动起来有玉佩碰撞的清脆声,腰上有一块金色的花饰,正在微弱烛火下闪光。
白色袖口的红梅很显眼,宽松的袖口刚好卡在腕处,布料的暗纹依稀看出是方形几何纹包了精细的牡丹纹。
再去看脸,只见一束高马尾扎的利索,大抵头发自带些卷度,边边角角处翘起弯弯绕绕,鬓边和耳后尤为明显;鼻高眼深,除却晶亮的双眼,其他细节便无法看清。
“我来晚了。”
那人伸手帮卓弥打掉身上的茅草,拉着人往外走。
“不晚,还能再一起去南门大桥旁吃碗汤婆婆的抄手。”
卓弥也气定神闲,跟在身侧向外走去。
“哦对了,”卓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朝洛行南那边问,“你叫什么?”
洛行南反应过来,连滚带爬抓住铁栏杆:“洛行南,我叫洛行南。
卓大侠,你能顺便也把我劫走吗?”
卓弥笑笑:“抱歉,劫狱的规矩就是一次只能劫一人,我只能明天再给你想办法。”
“哦哦,这样……”洛行南耷下眼皮,“无妨,无妨。”
“快走吧,再晚汤婆婆就收摊了。”
旁边那人拽拽卓弥,将他拉出牢狱。
洛行南看远去的背影,又开始有气无力盘腿打坐调息,外表看起来还好的他,内心早己千疮百孔:“卓兄,一定要记得回来把我劫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