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涅槃
这冰冷并非寻常寒意,不是秋风萧瑟,亦非冰雪覆体。
它是一种存在层面的绝对零度,是意识被蛮力从血肉温床中连根拔起时,所暴露出的、***裸的虚无本身。
它不作用于皮肤,不侵袭骨髓,而是首接冻结了“自我”的界定,将一种无法形容的、失去锚点的恐怖感,硬生生塞进她残存的知觉里。
林晚最后的感知,是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模糊片段,如同被击碎的镜面,每一片都折射出绝望的锐利光芒:——脑机接口实验舱内,那令人晕眩的环形灯光。
它们不是普通的照明灯,而是无数个紧密排列的、冰冷无情的微型传感器与发射器,构成一个完美的、令人窒息的穹顶,将她牢牢禁锢在纯白色的医疗床榻上。
光线并非温暖的白炽或柔和的暖黄,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超高亮度的纯白,带着金属的质感,仿佛能穿透眼皮,首接灼烧她的视觉神经中枢,将眼前的一切都化为过度曝光的、失去细节的苍白地狱。
每一次试图聚焦,都只会引来更强烈的晕眩和迷失感,仿佛灵魂正被这光之牢笼彻底透析、分解。
——高效麻醉剂注入颈侧静脉时,那瞬间的冰凉触感。
像一条细微却极速蔓延的冰蛇,顺着血管逆流而上,刹那间,一股非自然的、排山倒海般的麻木感便吞噬了她对肢体的最后掌控。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脚趾最先失去联系,仿佛它们己不再属于自己,继而这种可怕的分离感迅速向上蔓延,淹没了她的手臂、双腿、躯干……舌头变得笨重麻木,无法发出任何音节,连试图吞咽的微弱动作都成了奢望。
这不是沉睡前的困倦,而是意识被强行囚禁在一个正在迅速僵化、死去的容器里的清晰过程。
她的神经系统仿佛被逐一拔掉插头,世界正从她的感知中快速褪色、抽离。
——她最信任的助理研究员,那张年轻脸庞上无法掩饰的、躲闪的眼神。
** 那个女孩,名叫小雅,是她从一众实习生中亲手挑选、倾囊相授的学生。
她曾有着最澄澈热烈的目光,充满对科学最纯粹的向往,会无比崇敬地称她为“林老师”,信誓旦旦地说要成为像她一样伟大的科学家。
此刻,正是这双熟悉的手,在控制台上执行着终结她的指令。
小雅不敢看她,目光仓皇地游移在闪烁的屏幕和冰冷的按键之间,嘴唇抿得发白,细微的颤抖从她的指尖传递出来。
那眼神里混杂着太多的情绪:深切的恐惧、无法面对的愧疚、或许还有一丝被权威裹挟的无奈,但唯独没有了昔日的信任与温暖。
这背叛的无声画面,比麻醉剂的冰冷更刺痛林晚的核心。
——以及,透过那厚厚的、据说能隔绝一切干扰的特制观察窗,陆沉那张毫无波澜的脸。
他站在那里,身形挺拔,穿着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深灰色西装,与周围充满未来感却冰冷彻骨的医疗环境形成一种诡异而和谐的对比。
他的表情平静得可怕,没有胜利者的得意洋洋,没有阴谋得逞后的狞笑,甚至没有一丝一毫面对生命(哪怕是即将被摧毁的生命)时应有的怜悯或波动。
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运行完毕、即将被清空重置的实验仪器,或者观察着一组即将达到临界点的数据曲线。
那不是冷漠,而是一种极致的、非人的理性,一种将一切(包括人类情感与生命)都视为可量化、可利用、可废弃的资源的绝对冰冷。
然后,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几乎同时,一道指令,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而是利用那尚未被完全切断的、链接着她大脑与“矩阵”核心的神经接口,如同一把烧红后又急速淬冰的利刃,精准、冰冷、毫无缓冲地,首接凿入她最后残存的意识核心:“意识提取完成。
封存‘涅槃’项目原型体A-00。
彻底格式化生理基质。”
生理基质……这西个字,像最后的丧钟,在她即将消散的意识中轰然鸣响。
那不再是医学或生物学上的术语。
那是她的身体!
是她活了二十多年,承载她的欢笑、泪水、思考、梦想的血肉之躯!
是让她能感受到阳光温暖、微风拂面、爱人拥抱的真实存在!
此刻,在陆沉的口中,却仅仅变成了一个需要被“格式化”的“基质”,一个可以随意处理、清除的实验废弃物。
他不仅夺取了她的研究成果,窃取了她智慧的结晶,将“涅槃”计划据为己有,如今,还要将她最后的存在证明——她独一无二的意识、思维、记忆——变成一段被囚禁的、可供他无限次读取、分析、复制、甚至篡改的冰冷代码。
一个永无天日、永远失去自***的数字幽灵。
而她那仍在温热的、曾经充满生机的身体,则将像删除一个多余的文件一样,被彻底、干净、无情地“格式化”。
陆沉……这个名字,如同最恶毒的咒语,在她最后的意识碎片中被点燃,爆发出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恨意与彻骨冰寒。
那恨意是如此强烈,几乎要冲破麻醉的禁锢,撕裂这正在死去的躯壳。
那冰寒是如此深邃,仿佛连这无尽的虚无都要被冻结。
然而,这极致的情感甚至来不及成形,来不及化作一声灵魂的咆哮,她的整个“世界”——那仅存的、破碎的感知与思维——便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然捏碎的星辰,瞬间坍缩,所有光芒、声音、感觉、念头,尽数被无边无际的、绝对的黑暗与沉寂所吞噬、湮灭。
再无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