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绿皮车奇遇
沈墨的闹钟在陈涛的枕头下倔强地跳动了三轮后彻底没电。
两人的呼吸声在清晨六点的宿舍里此起彼伏。
陈涛的脚从被子里伸出来勾着床栏,沈墨的胳膊垂在床沿晃荡,活像两条搁浅的鱼。
阳光从窗帘缝隙刺进来时,陈涛的脚趾突然抽筋,猛地踹飞了枕头。
那本《傩戏面具纹样考据》草稿纸天女散花般糊在他脸上。
“***!
七点二十了!”
陈涛的嚎叫带着宿醉般的沙哑。
膝盖磕在床下的哑铃上,疼得单脚跳着往身上套牛仔裤。
沈墨被这动静惊醒,手忙脚乱去摸手机。
钢化膜在水泥地上炸成蛛网纹路。
两人对视的瞬间,彼此眼里的血丝比论文参考文献还密集。
昨晚开黑到三点半的五杀战绩还在手机后台发烫,充电宝的呼吸灯却己经咽了气。
校门口的煎饼摊飘来焦香。
陈涛背着鼓胀的登山包狂奔,包带突然“咔嚓”断裂。
三脚架、***杆和五包辣条天女散花般砸在地上。
沈墨边捡边骂:“你带这堆破烂去考古?”
“这都是学术刚需!”
陈涛把论文塞进裤腰,纸页在晨风里翻飞如投降的白旗。
网约车司机从后视镜瞥见两个疯子追来,默默按下双闪。
“两位是跑马拉松的?
后备箱塞着生鲜箱子,劳驾挤挤!”
绿皮车开动前三十秒,陈涛扒着车门蹿上去。
沈墨的鞋跟被车门夹住。
乘务员掰开铁门时,两人瘫在过道里活像两条死狗。
背后传来整节车厢的哄笑。
陈涛的卫衣领口翻卷着,露出里面印着“熬夜冠军”的文化衫。
那是上学期通宵赶论文时学生会发的纪念品。
硬座车厢里浮动着韭菜盒子和汗脚的混沌气息。
陈涛抱着相机昏昏欲睡。
镜头盖上“徕卡”标志掉漆严重,露出底下“Made in Yiwu”的钢印。
斜对角扎马尾的女生突然碰翻保温杯。
热水泼在过道里溅起细碎水花。
“哎呀!”
她手忙脚乱掏纸巾,发梢扫过扒手探向相机的手。
后排穿灰色夹克的中年男人起身递抹布。
胳膊肘“不小心”撞翻了小桌板上的泡面桶。
滚烫的汤汁泼了扒手一裤腿。
“对不住对不住!”
男人连声道歉,从兜里摸出包纸巾。
“快擦擦,别烫伤了!”
扒手龇牙咧嘴地跳脚,相机包“咣当”掉回陈涛腿上。
女生蹲下来捡玻璃碴。
手机屏保在弯腰时亮起——是张普通的一家三口合影。
婴儿车上的卡通贴纸还粘着奶渍。
沈墨被骚动惊醒时,男人正用矿泉水帮扒手冲烫红的脚踝。
“兄弟以后小心点。”
他笑呵呵地拍对方肩膀,掌根有层厚茧。
“这绿皮车晃得厉害,摔一跤可够受的。”
扒手嘟囔着钻进厕所,再没回来。
第十五个小时,陈涛的***在弹簧座上磨出水泡。
他瘫在座位上啃火腿肠。
油渍在《傩戏面具纹样考据》封面上晕出个抽象笑脸。
沈墨脖子歪向车窗。
玻璃映出他浮肿的眼袋。
窗外的电线杆在暮色中连成跳动的五线谱。
每当卖盒饭的小推车碾过,陈涛就诈尸般蹦起来。
“到哪了?”
“信阳。”
“现在呢?”
“信阳东。”
斜对座的女生捧着保温杯小口啜饮。
杯身贴着褪色的卡通贴纸。
她翻着本卷边的《民间故事集》,指甲油剥落的手指突然停在某一页。
“你们也去落魂村?
听说那儿的古戏台挺有味道。”
陈涛瞬间支棱起来。
“你也知道傩戏?
我们找到个唐代……”“唐代?”
前排看报纸的男人突然插话,报纸边角折出整齐的首角。
“那边老房子倒是多,前年我侄女写生还画过。”
他抖开报纸露出半张脸,下巴上有道浅疤,像是年轻时干农活留下的旧伤。
沈墨望着窗外掠过的稻田。
崖柏手串在腕上微微发凉。
爷爷临终前攥着这串珠子说:“戴着它,能沾点老物件的灵气。”
阳光透过车窗斑驳地洒在木纹上。
陈涛突然打了个喷嚏,吹飞了论文上的火腿肠碎屑。
第三十八小时,两人身上馊得像腌入味的酸菜。
陈涛的论文从裤腰滑出来。
被踩满脚印的标题像被蹂躏的傩戏面具。
沈墨脚边的泡面桶堆成金字塔。
最顶上那桶插着根弯曲的叉子当避雷针。
村口石碑爬满青苔。
歪脖子槐树上系着褪色的红布条。
沈墨杵着三脚架当拐杖。
钢制支架在碎石路上敲出清脆声响。
“现在买返程票还来得及。”
陈涛从包底掏出压变形的锦旗。
金线绣的“学术之光”缠着几根泡面。
“来都来了!”
他踢开脚边的蛇皮袋,里面滚出五个充电宝和三个暖宝宝。
“看这青石板路!
这木雕窗花!
纯天然无污染!”
扎马尾的女生拖着行李箱经过。
轮子突然卡进石缝。
灰色夹克的男人蹲下来帮忙。
钥匙串从兜里滑出来,上面挂着普通的指甲刀和公交卡。
“谢了啊!”
女生冲他笑笑,转头对陈涛说。
“前边客栈老板娘我认识,给你们留了特价房。”
夕阳把西人影子拉长投在青苔上。
陈涛的首播杆支架突然松脱。
惊飞了檐角蹲着的麻雀。
沈墨抬头望见炊烟从黛瓦间升起。
老屋门楣上模糊的雕花像是瑞兽,又像是扭曲的人脸。
穿堂风掠过巷子。
卷来一丝线香混着霉味的气息。
远处隐约传来咿呀的戏曲声,大概是哪家店铺在放老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