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菟丝花，偏偏来做人。区区三万天，试试又能怎？如何呢？又能怎？如何呢？又能怎？

你看我，多乖，多懂事，多听话。可枕边的人，依然心口不一，说尽谎话。你看我，

认真学会了世俗的眼光。可到头来，结局，不过是一场笑话。幸好，菟丝花的本事。

除了攀附，还有绞杀。1、我生来就是朵菟丝花。无根，不能独活。只能缠在一棵树上，

汲取它的养分。那棵树不挣脱，不挣扎，甚至还向我伸出了更多枝丫。它喜欢被我缠着。

我也喜欢缠着它。我以为，我们会这样纠缠到永远。直到那天，天雷轰然劈下。树死了，

我活着。它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话。“好好活着。”它将太多精气给了我，才没能撑住。

我曾以为，熬过雷劫，便能自由行走于世间。可建国后，不许成精。更何况，

失了树的菟丝花，终究活不长久。于是，我钻进了一具刚咽气的少女身体里。从此，

花做了人。可很快我便发现，人间的风雨，比天雷更狠。无根的菟丝花做了人，

依旧只能攀附。陆兆川，便是我在人世间的第一棵树。枝干挺拔，叶茂根深。

他对我的爱与欲，是我赖以生存的全部。从人类的角度来看，他待我极好。温柔体贴，

呵护有加。我满心以为，会陪他白头偕老。安安稳稳走完他短暂的一生。然后，

再去寻找第二棵树。我也笃定，他离不开我。毕竟，他爱极了我乖顺的模样。这对我来说，

太过容易。乖巧，从来就是我与生俱来的天赋。可如今看来，是我太过自负了。2、昨晚，

H市下了场大雨。陆兆川回来的时候，衬衫湿了大半。手中还拿着冒着热气的红薯。

我最爱的。我顺手接过，拿起毛巾替他拭去肩头的水珠。“等会儿洗个热水澡，

我给你煮点姜茶。”他没应声，只是安静地看着我。下一秒，炙热的掌心扣住了我的腰。

他低头吻住我。干裂的唇，在湿润中缓缓软化。毛巾滑落，贴身的衣物一件件坠地。

他的动作一如既往地激烈，身体也如往常般滚烫。仿佛在竭尽所能地抓住我，取悦我。

我仰躺在床上，双手紧攥着枕角。沉溺于在感官的愉悦之中。扎在他体内的那根菟丝花藤，

正贪婪地汲取着他的爱与欲。可当我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却移开了视线。我分明看到。

那双眼里掠过一丝愧疚，还有一缕茫然。他在愧疚什么？我没有问。只是低头，

轻轻吻了吻他泛红的耳尖。轻声道：“你今天，很急。”他顿了顿，埋在我颈窝，呼吸沉沉。

“嗯……抱歉。”我笑了笑，指尖缓缓划过他后背的肌理。没有戳破。但那一刻，

一种极其微妙的预感。在心底悄然生了根。直到深夜，昏黄的灯光下。我看见他站在阳台上，

眉眼温柔。对着电话那头，低语浅笑。预感，被证实了。我看向桌子上早已失了热气的红薯。

叹了口气。失望吗？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困惑。扎在陆兆川身体里的那根藤蔓。

仍在在源源不断地输送爱意：真挚，滚烫，毫无保留。这个男人，明明爱我。那，他为什么，

还要背叛我呢？我不懂。做花的，有时候，确实不太懂人类的逻辑。3第二天一早。

陆兆川照常出门上班。我去了附近的书店，挑了几本关于两性关系与婚姻心理的书。带回家，

一页页，认真研读。在哪里跌倒，就得在哪里爬起来。做花的时候。也不是没遇到别的花，

妄图攀上我缠着的那棵树。可它们从未成功。因为，我缠得够狠，够深，够久。勒进树皮，

深入骨髓，像血管般与树交融。树习惯了，便再容不下旁枝杂花。久而久之，它学会了拒绝，

只肯为我，留出枝丫。后来，我做了人。拿到了那一纸结婚证。我以为，这张薄薄的契约。

能将陆兆川这棵树，牢牢地栓在我身边。可我错了。哪怕换了土壤，换了规则。人间和山林，

本质并无不同。想留住一棵树，靠的，从来都只是自己。书上说： “男人就像小孩，

天天回家不吃饭，一定是外面零食吃饱了。”我闭上眼，仔细回想。除了昨晚，

陆兆川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有主动碰过我了。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其实，早该察觉的。

他越来越频繁地加班。他西装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他回家后，

魂不守舍地盯着手机的频率，越来越高。我都看在眼里，却没往心里去。是我，

太依赖那根藤蔓传递来的爱意了。也太轻信，人类所谓的道德与契约了。竟让我忘了，

在丛林里，是怎么活下来的。养分，是抢来的。位置，是争来的。4菟丝花不靠直觉活命，

靠的是耐性和缠绕的技巧。我原本也打算用这一套：示弱，柔顺，慢慢收紧藤蔓。一点点，

把陆兆川身边的野花逼退。直到，我在书里看到这样句话。“人类本就不是长情的动物，

至死不渝的爱情，是违背天性的。”我愣住了。原来人类在恋爱时，会分泌许多种激素。

其中一种名叫苯基乙胺。会让人意乱情迷，产生强烈的愉悦与依恋。可这种激素，

最多只能维持六个月到四年。之后，热烈就会慢慢退潮。像落日一样不可逆转。所以。

陆兆川的变化，恰好符合人类的生物机制。他只是，顺应了他的本能。一股冰冷的恐慌，

猛然涌上心头。两年前。我濒临死亡，是他将我捡回家。那时，我体内养分枯竭，叶脉干瘪，

已至极限。我别无选择，只能破釜沉舟。把藤蔓，扎进了他的体内。为了生存，

我竭力扮演他理想中的伴侣：温婉、体贴、乖巧。还好，我成功了。后来，我成了他的妻子。

我以为我们会相伴百年。可现实却无情地告诉我。无论，我多乖，多懂事，多听话。

他还是会心口不一，说尽谎话。哪怕我为了他，认真学会了世俗的眼光。将一举一动，

雕刻成他喜欢的模样。最终的结局，也只会是一场笑话。我从没想过。

陆兆川的“保质期”竟如此之短。最多两年，他的爱与欲，终将如潮水般退去。而我，

又将再度失去依附。不行。我绝不能让自己再次陷入这种境地。在稳住陆兆川的同时。

我必须，去寻找下一棵寄生树。5这几天。我趁陆兆川不注意，翻了他的手机。果然，

应有尽有。那些对话、语音、暧昧照片……一样不缺。我顺着蛛丝马迹，

加了那朵“野花”的微信。意外地，收获颇丰。我拿起手机，拨出一个陌生号码。几秒后，

那头接起。“你好，纪氏集团秘书部。”我顿了顿，声音平稳。“你好，我叫宋栀，

想见你们纪总一面。”对方礼貌回应。“请问您有什么要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我沉默了几秒，慢条斯理地开口。“关于他老婆，和我老公的事，你能转达吗？

”电话那头，明显乱了阵脚。两个小时后，我坐在纪氏集团的会客室。十分钟后，门被推开。

纪言禹走了进来。身形修长，西装笔挺，领带一丝不苟。五官冷峻，气质自持，贵气逼人。

我看着他，心中闪过一丝念头。怎么看，都比陆兆川好看。

人和花的审美差异……真的会这么大吗？更何况，从世俗标准来看。

陆兆川还在创业期跌跌撞撞。而纪言禹，早已立于山巅。他在我对面坐下，目光沉静，

语气简短。“说吧。”我不疾不徐，从包里取出准备好的资料。一张张摊开在他面前。

他翻看着，神情毫无波澜。没有震惊，没有怒火，也没有发现配偶背叛时该有的情绪。

只有审视，和冷静。良久，他抬起头。“你想要什么？”我抬眸看他，唇角含笑。

将我的天赋技能——乖巧、天真、魅惑，运用到了极致。语气轻柔，目光坦然。

“我老公睡了你老婆。”“你，想不想睡回来？”6我的这句话。

彻底撕下了他那副冷静自持的面具。他抬眸看我。眼神缓缓沉下来，变得复杂。来之前，

我的确只是打算和小野花的老公合作。联手拆散他们的婚外情，让陆兆川乖乖回归家庭。

在找到下一棵寄生树之前。我还需要陆兆川，继续为我供养。可是在看见纪言禹的那一刻。

一切都变了。我想要他，供养我。既然人类的爱，最多只能维持六个月到四年。那么，

纪言禹对他妻子的有效期，是不是快到了？更何况。我们是双双被背叛的人。同病相怜，

理应抱团取暖，不是吗？我以为，他会拒绝。毕竟，那句话本就是一次试探。可现实，

却偏离了预设的方向。他站起身，抬手捏住我的下颌。力道不重，却不容抗拒。

指腹带着微凉的温度，沿着骨线缓缓摩挲。像是在确认猎物是否会反咬。又像在克制自己，

不要立刻撕开它。他的掌心沿着我的后颈滑下，缓慢而精准。

像某种野兽熟练解剖他的新战利品。而我，没有退。回到家时，我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

我进了浴室，拧开热水，低头清洗身体。水温很高，烫得皮肤发红。

却洗不掉那些还在脑海盘旋的画面。纪言禹。他真的太凶了。所以，

他的妻子……是受不了他那种近乎冷酷的猛烈，才另寻安慰？我又有些惋惜。当初天雷劈下，

我的藤蔓只剩一根。没有多余的，能扎进他的体内。否则，以他那样的欲望。

恐怕能吸取不少的养分。可惜了。7第二天一早醒来，陆兆川背对着我，静静躺在床上。

昨天太累，我睡得沉。甚至没察觉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什么叫——同床异梦。我托着腮，凝视他熟睡的脸。尝试缓缓将那根藤蔓，从他体内抽回。

才动了一寸，一股钝痛猛地袭来。我皱起眉。当初那场天雷，劈毁了我所有的藤蔓，

只剩这一根。选择陆兆川的时候。还不懂人类世界“一鸟在手，不如百鸟在林”的游戏规则。

只凭本能，直直地缠了上去。如今藤蔓缠得太深，根根相连，层层交缠。若是强行剥离，

我也必定元气大伤。须得想个稳妥的法子。早上，我照常做了早饭。带着笑容，

目送他去上班。在想好法子之前。我不打算戳破。可我没想到。

那竟是我和陆兆川的最后一面。他，居然死了。我怔怔地看着警察递过来的照片。

照片里的那只手，太熟悉了。垂落在车门外，指骨修长，还戴着与我同款的婚戒。

他坐在驾驶位，一头血，死得彻底。安全带松开，裤门半敞。副驾驶上的女人，衣衫不整，

面容模糊。身为只做了几年“人”的花。我确实没有处理丧事的经验。于是，

只能拨通了电话。“直接送火葬场吧。”8陆兆渊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一个骨灰盒，

和冷清的灵堂。他是陆兆川的大哥，之前在外地出差。我和他坐在灵堂外的长椅上。

“那个女人……你认识吗？”他沉默良久，才开口问了一句。我怔了一下，随即摇头。

虽然我知道她老公是谁。甚至……和她老公有过“深入交流”。但她本人，我确实没见过。

陆兆渊看我的眼神，微微变了。那是一种掺着失望与“果然如此”的神情。

他从不掩饰对我的轻视。人做久了，我也慢慢明白了他不屑的理由。陆兆川是985硕士，

父母虽在他上大学时去世。但家境殷实，前途光明。而这具身体，从小在孤儿院长大，

连大学都没读过。送过外卖，发过传单，简历上没有一行体面的经历。可他，偏偏娶了我。

如今，就算他死在出轨现场。陆兆渊看我的眼神，依然是居高临下的。在他眼里，

我就是个废物。连丈夫的婚外情都蒙在鼓里，不过是进一步坐实这一点。他又问。

“你……怎么不哭？”“他平日里待你百依百顺，也就犯了一次错。”“你竟是，

一滴眼泪都不流吗？”我的确没哭。连眼圈都没红。按道理，我是该哭一哭的。哭一哭，

我丈夫的死亡。哭一哭，我丈夫的背叛。可我，实在是没那个心情。之前，陆兆川虽然出轨，

但好歹还能为我提供养分。我原以为，还有时间去筹谋下一步。可现在，他死了。我的生命，

也随之进入倒计时。藤蔓已经回到了我体内，正在缓慢枯萎。他死了没关系。但我，

必须活着。9陆兆渊死了弟弟，急需一个出口宣泄悲痛。而我，直接烧了他弟弟，

成了最顺手的出气筒。这种毫无逻辑的迁怒，我向来不懂。我们做花的，从不这样。

也许是因为。花，比人更要脸。听到陆兆渊的质问。我只是静***着，目光始终落在他脸上。

他的五官与陆兆川有七分相似。可气质，完全不同。陆兆川是温柔的。笑起来眼尾会弯，

嗓音低低的，说话总像哄人。而陆兆渊，太严肃了，浑身透着克制和冷硬。

像一块未经打磨的石头。我从未见过他笑。楚楚可怜，是菟丝花与生俱来的天赋。

可陆兆渊似乎对此免疫。家庭聚会上，他总对我视而不见，目光从我身上掠过，

像风吹过一株无关紧要的草。想让他成为我新的寄生树，恐怕难度不小。

可陆兆川走得太突然了。我身边，竟再没有别的选择。而且，我一直都想知道。

陆兆渊对我视而不见。是真的厌恶，还是……试试，就知道了。我低下头，轻轻地啜泣起来。

肩膀细微颤抖，嗓音发紧，泪水从睫毛滑落。哭得克制，却恰到好处。时间，仿佛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