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四年，春。上海滩的码头总是热闹非凡。汽笛声、吆喝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构成了一幅繁华的市井画卷。林婉清站在码头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轻轻叹了口气。

她今天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旗袍，领口绣着淡雅的兰花，衬得她愈发清丽动人。

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精致的发髻，鬓边别着一支珍珠发簪，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小姐，老爷让您早些回去。"身后的丫鬟小翠轻声提醒。林婉清点点头，正要转身，

忽然听见一阵骚动。不远处，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年轻人正被几个码头工人围住，

似乎在争执什么。"你这画的是什么玩意儿？也敢要这么多钱？""就是，

连个正经的码头工人都画不像，还敢自称画家？"林婉清走近了些，看清了那年轻人的模样。

他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此刻正紧紧护着手中的画板，

神色倔强。"这位先生，可否让我看看您的画作？"她轻声开口。年轻人抬起头，

目光与她对上。那一瞬间，林婉清感觉心跳漏了一拍。他的眼睛很特别，像是盛满了星光，

又像是藏着整个宇宙的深邃。"小姐若是懂画，自然能看出这画中的意境。

"他将画板递过来，声音清朗。林婉清接过画板，仔细端详。画中确实是一个码头工人，

但并非写实的肖像，而是用大胆的笔触勾勒出劳动者的神韵。粗犷的线条中透着力量，

明暗对比间仿佛能听见工人的号子声。"这画......"她抬起头，

眼中闪着惊喜的光芒，"先生是在用西方的表现主义手法，来展现东方劳动者的精神面貌？

"年轻人的眼睛亮了起来："小姐果然懂画。在下顾明远，刚从法国留学归来。

""我叫林婉清。"她微微一笑，"家父是林氏商行的林正南。"顾明远的神色微微一变，

但很快恢复如常："原来是林小姐。不知可否请教，您是如何看出这画中的表现主义手法的？

""我在圣玛利亚女中读书时，曾跟随一位法国老师学习过西洋画。"林婉清说着，

忽然想起什么，"顾先生若不嫌弃，可否到寒舍一叙？家父虽然经商，但对艺术也颇有兴趣。

"顾明远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过对知音的渴望，点头答应。林公馆坐落在法租界，

是一栋气派的洋房。林婉清带着顾明远穿过花园，来到客厅。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真皮沙发、红木家具无不彰显着主人的富贵。"小姐回来了。"管家恭敬地行礼，

目光在顾明远身上扫过，带着几分审视。"这位是顾先生，我的......朋友。

"林婉清顿了顿，"去准备些茶点来。"两人在客厅坐下，话题很快转向了艺术。

顾明远谈起在巴黎的见闻，说起塞纳河畔的画家，蒙马特高地的艺术沙龙，

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顾先生为何选择回国？"林婉清问道。

顾明远的神色黯淡下来："家父病重，不得不回来。只是......"他苦笑一声，

"如今国内局势动荡，想要专心作画谈何容易。"林婉清正要说什么，

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大步走进来，正是她的父亲林正南。

"婉清，这位是？"林正南的目光落在顾明远身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父亲，

这位是顾明远顾先生，刚从法国留学归来的画家。"林婉清起身介绍。"画家？

"林正南挑了挑眉，"顾先生家中是做什么的？"顾明远站起身，

不卑不亢地回答："家父原是江南织造局的官员，现已病故。"林正南点点头，

语气冷淡："原来如此。婉清，你该去准备晚上的宴会了。"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

顾明远识趣地告辞，林婉清送他到门口。"顾先生，明日可否再来？我想请您指点我的画作。

"她低声说，眼中带着期盼。顾明远看着她，忽然笑了："好。"从那天起，

顾明远成了林公馆的常客。林婉清在花园里专门收拾出一间画室，

两人常常在那里一待就是一整天。顾明远教她如何运用光影，如何捕捉瞬间的情感。

林婉清则给他讲述上海的风土人情，带他走街串巷，寻找创作的灵感。渐渐地，

林婉清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语，

都让她心跳加速。而顾明远看她的眼神，也日渐温柔。然而，好景不长。

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林正南突然来到画室。他看着墙上挂满的画作，脸色阴沉。"婉清，

从今天起，你不许再见那个顾明远。""为什么？"林婉清震惊地站起来。"为什么？

"林正南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一个穷画家，也配得上我林正南的女儿？

""父亲！顾先生他......""住口！"林正南厉声打断，"我已经给你定下了亲事，

是张督军的公子。下个月就完婚。"林婉清如遭雷击，跌坐在椅子上。她知道张督军的儿子，

那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整日流连赌场妓院。"不，我不嫁......"她喃喃道。

"由不得你！"林正南甩袖而去。那天晚上，林婉清偷偷溜出家门，来到顾明远租住的阁楼。

她扑进他的怀里，泪如雨下。"明远，带我走吧。我们去巴黎，

去任何地方......"顾明远紧紧抱住她，声音哽咽："好，我们走。明天一早，

码头见。"然而，当他们第二天在码头重逢时，等待他们的却是林正南带着的一群打手。

"给我打！往死里打！"林正南怒吼。混乱中，顾明远护着林婉清，自己却挨了无数拳脚。

最后，他拉着林婉清跳上了一艘正要离岸的货船。"砰！"一声枪响。

林婉清感觉顾明远的身体猛地一震，鲜血从他的胸口涌出。"明远！"她尖叫。

顾明远勉强笑了笑，伸手擦去她的眼泪："别哭......答应我，

要好好活着......"他的身体缓缓滑落，坠入滔滔江水。"不——！

"林婉清想要跳下去，却被船上的水手死死拉住。从那以后，林婉清再也没有笑过。

她在码头旁开了一家画室，每天画着同一个人的肖像。画中的男子有着星辰般的眼睛，

永远温柔地注视着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仍在等待，等待那个永远无法归来的爱人。

...1987年秋，上海外滩美术馆。苏念安站在展厅中央，

目光被角落里一幅泛黄的油画牢牢攫住。画布上斑驳的油彩里，

依稀可见滔滔江水与半截画板，江面上漂浮着破碎的银杏叶。

这幅名为《未完成的肖像》的作品，右下角签着"顾明远 1925"的褪色字迹。

"这幅画是今早在苏州河清淤时发现的，"策展人递来档案袋，

"裹着画布的油纸里还有封信，可惜被水泡得字迹模糊了。"苏念安戴上白手套，

轻轻展开信笺。洇开的墨痕间，隐约能辨出"婉清"、"巴黎"、"银杏巷"几个词。

当她触碰到画布背面的凸起时，心跳突然加快——用刀片小心刮开衬布，

一枚鎏金银杏胸针赫然出现，叶片上刻着细若蚊足的"林"字。

雨丝飘进梧桐路67号的雕花铁门，苏念安仰头望着爬满常春藤的灰砖小楼。

门廊下悬着块老榆木招牌，"清远画室"四个字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她叩响铜门环时，

檐角的风铃发出空灵的声响。开门的老妇人满头银丝，月白旗袍外罩着靛青开衫。

当苏念安举起银杏胸针的刹那，老人手中的青瓷茶杯应声而碎。

"这胸针......"枯瘦的手指抚过叶片纹路，"原是一对。

"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与檀香交织的气息。林婉清颤巍巍打开桃木妆匣，

另一枚胸针静静躺在天鹅绒上，金链却已氧化发黑。窗外飘进几片银杏叶，

落在她珍藏多年的画稿上——泛黄的宣纸里，青年画家在江边写生的侧影，

与苏念安带来的油画如出一辙。"那年他坠江时，

画板被激流卷走......"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划过画中人的眉眼，"我寻了六十年，

竟是在等这个结局。"苏念安凝视着墙上未完成的肖像画。画中男子穿着灰色长衫，

画到右手时颜料突兀地中断，仿佛被生生斩断的时光。当她打开顾明远的速写本，

惊觉那些市井人物的笔触，竟与自己毕业论文研究的"表现主义本土化"课题不谋而合。

"林奶奶，我能试着补全这幅画吗？"话出口的瞬间，苏念安自己都吓了一跳。

老画室的夜灯彻夜未熄。苏念安在调色板上挤出一抹朱砂红，

这是她第七次修改画中人的右手。每当她凝视那抹未竟的笔触，

总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这双手本该握着画笔，而不是现在这样徒劳地伸向虚空。

子夜时分，困极的苏念安伏在画案上沉沉睡去。朦胧间听到画笔刮擦画布的沙沙声，

睁开眼却见林婉清伫立在画架前，苍老的手握着油画笔，正在为那只手添上最后一道高光。

"他该这样执笔的，"老人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在银杏巷写生时，

他总爱把笔杆抵在虎口......"话未说完，林婉清突然踉跄着扶住画架。

苏念安冲过去时，发现老人胸前已洇开大片暗红。急救车的鸣笛划破雨夜，

林婉清死死攥着那两枚胸针，直到被推进手术室都不肯松手。三个月后，

苏州河畔的银杏林迎来最佳观赏期。苏念安抱着完成后的画作走向长椅上的老人，

画中人的右手终于握住了画笔，指尖沾着星点朱砂。林婉清将两枚胸针别在画框两侧，

浑浊的眼里泛起笑意："现在完整了。"晚风拂过，金黄的银杏叶纷纷扬扬落在画布上。

当最后一片叶子覆盖住画中人含笑的眼睛时，林婉清的手缓缓垂落，

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长椅上，发出清越的脆响。美术馆为《重逢》举办特展那天，

苏念安在展厅角落发现个古怪的老者。他戴着巴拿马帽，驻足画前久久不动。

当保安上前询问时，那人转身露出半张布满烧伤疤痕的脸——苏念安分明看见，

他残缺的右手虎口处，有道朱砂色的胎记。美术馆的日光灯管在画作上投下冷白的光晕。

苏念安隔着五米远观察那个戴巴拿马帽的老者，

他驻足在《重逢》前的姿势已经保持了两个小时。保安第三次上前时，

老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灰色围巾滑落，露出脖颈处狰狞的烧伤疤痕。"先生，

需要帮您叫医生吗？"苏念安递上纸巾。老者触电般后退半步，残缺的右手下意识捂住脸。

指缝间，苏念安清楚看到虎口处殷红的胎记——与画中顾明远手上的朱砂色颜料完美重叠。

"这画里的右手......"老者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是谁补上的？

""是林婉清奶奶最后的创作。"苏念安从包里取出密封袋，"我们在画布夹层发现了这个。

"半枚翡翠扳指在塑封袋里泛着幽光。老者浑身剧震，左手颤抖着伸向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