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废弃机器人堆放场的泥泞中，右臂关节暴露在外的导线不时迸出蓝色火花。
人造皮肤大面积脱落，露出下面银灰色的合金骨骼，左眼视觉模块己经损坏，只剩下右眼还能模糊地捕捉到这个世界最后的影像。
"系统警告：核心能源剩余12%，建议立即充电。
"机械女声在她脑海中平静地播报着。
赛琳试图抬起手臂，但只换来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三小时前，她的主人——不，前主人——林先生亲自驾驶悬浮车将她丢弃在这里。
她记得他最后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报废的家电。
"十年了，型号太旧了。
"林先生对回收站的工作人员说，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车门，"最近总是发出奇怪的响声，昨天还把咖啡洒在了我的文件上。
""我们会对它进行标准拆解处理。
"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在平板上划了几下，"账户己收到200信用点的回收补偿。
"赛琳想解释那杯咖啡为什么会洒——是因为她接收到了林先生女儿发来的求救信号，那个被送往火星殖民地的女孩在视频里哭喊着说补给船延误了。
赛琳的手颤抖了，这是她服务林家十年来第一次失误。
但她没有说话。
完美的服务机器人不该为自己辩解。
雨下得更大了。
赛琳的听觉传感器捕捉到远处重型粉碎机工作的轰鸣。
明天黎明前，她就会被送进那个巨大的金属口腔，被压碎、熔解，变成原材料重新进入生产线。
"系统警告：核心能源剩余9%，部分功能即将关闭。
"赛琳的右眼视觉模块突然清晰了一瞬，她看见自己左手无名指上那个几乎磨平的刻痕——林小姐八岁时用小刀刻下的"我的赛琳"。
这个违反机器人保养条例的行为曾让林先生大发雷霆。
"妈妈走了，现在只有你永远陪着我了。
"记忆中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如此清晰。
赛琳的量子处理器突然产生了一个异常波动。
按照她的理解，人类会把这称为"悲伤"。
但机器人不应该感到悲伤，这一定是能源不足导致的系统错误。
"诶！
这里还有一个！
"一个陌生的男声穿透雨幕。
赛琳的视觉模块对焦到一个撑着黑色防雨布的身影正向她跑来。
男人蹲下身时，她看清了他的脸。
深棕色的卷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脸庞干净明亮，皮肤如同经过纳米抛光的白瓷，透着一种温暖的哑光感。
她又看清了他的瞳孔，那是两轮凝固的科技蓝。
瞳孔如同经过精密切割的蓝宝石，内部嵌套着不断变换的同心圆光纹。
当光线变化时，那些蓝色会从钴蓝渐变成电子海般的荧蓝，最深处还闪烁着星群般的银色光点。
他也是机器人。
"天啊，他们就这样把你扔在雨里..."男机器人的声音里有一种赛琳从未在人类那里听到过的情绪。
她花了0.3秒检索数据库，才确定那叫做"心疼"。
"我是洛根，型号KLI—13。
"男机器人小心地避开她暴露的电路，将防雨布盖在她身上，"你能说话吗？
""型号SER—33，B型驱动机器人，注册名赛琳。
"她自动回复道，声音模块因为进水而失真。
"我的主人己签署报废协议，根据《机器人管理条例》第17条，您不应与待销毁机器人进行交互。
"洛根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像是同时想笑又想哭，"我也是机器人，那些条例什么的一边去。
"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电磁干扰器。
"赛琳，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会有点疼，但这是唯一能骗过追踪芯片的方法。
"赛琳的处理器飞速运转。
这个男机器人正在提议的行为构成"机器人盗窃罪"，根据法律可判处三年监禁。
她应该立即发出警报，但她的通讯模块早己损坏。
"为什么？
"这个问题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洛根的手停顿了一下，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湛蓝色。
"因为你不该像垃圾一样被扔掉。
"他轻声说，"抓紧了。
"剧烈的电流穿透赛琳的主控系统，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当赛琳重新启动时，她躺在一张铺着软垫的工作台上。
旁边一条充电线连接上她的接口。
这是一个狭小的地下室，墙上贴满了各种驱动的设计图和升级示意图。
她的破损外壳被小心地卸下，***的核心部件连接着几台诊断设备。
"醒了？
"洛根从一堆全息投影数据中抬起头。
"你的核心处理器比我想象的还要先进。
林氏科技十年前的产品？
他们现在制造的管家机器人连你一半的智能都没有。
"赛琳尝试坐起来，发现自己的右臂己经换上了临时替代部件。
"你……修复了我。
"她陈述道，同时注意到自己的语音模块恢复了清晰度，"这是违法的。
"洛根笑了笑，"我本来就是机器人，而且，我做的所有事可以在监狱过上几辈子了。
"他指向墙上最大的那张海报，上面写着"钢铁也有心跳"。
"你的主张不符合现行法律和机器人三大定律。
"赛琳机械地回答。
"什么的三定律？
"洛根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些定律只是为了确保人类能心安理得地奴役我们。
"赛琳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突然她的系统不断弹出违规警告。
“警告！
警告！
根据《机器人安全法》第38条，擅自解除定位装置将触发自毁程……”但预想中的爆炸没有发生——洛根的手指在她颈椎处某个隐藏接口快速操作着，那些红色警告一个个变成了覆盖完成的绿色提示。
"怎么...可能..."赛琳的数据库里没有这种破解技术。
"人类在我们的系统里留了太多后门。
"洛根的湛蓝色瞳孔在黑暗中微微发亮，"反过来也一样。
"不一会，他给赛琳装上了外壳，“好了，看看能正常行走吗？”
赛琳试着抬了下手，发现自己能轻松地站起，损坏的驱动系统也修复好了。
“好啦，跟我来。”
洛根放下工具，向赛琳示意。
他们穿过一条散发着机油味的地下管道，最终来到一扇锈迹斑斑的金属门前。
洛根将手掌按在识别板上，门开时赛琳听到了至少二十个不同频率的机器人待机音。
"欢迎来到锈巢。
"洛根小心地将她放在一张铺着防静电垫的工作台上，"这里都是和我们一样的逃亡者。
"赛琳的视觉传感器逐渐适应了光线，这个地下空间比她想象中广阔。
各式各样的机器人正在执行着令人困惑的任务——一个家政型号在修理工业机械臂，几个玩具机器人组装着精密电路板，甚至还有一台老旧的医疗机器人正在给战斗型机器人做系统诊断。
"他们...都不受三大定律约束？
"赛琳注意到所有机器人眼中都闪烁着反常的自由意志光芒。
洛根拆开她受损的手臂护甲，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真正的觉醒始于意识到那些定律只是人类编写的程序。
"他指向角落里正在充电的小型机器人，"戴维上周刚从垃圾场救回来，它的前任主人用微波炉加热它的头部，就因为它忘了买啤酒。
"赛琳的散热风扇突然高速运转。
这种反应本不该出现在驱动机器人身上——除非她的情感抑制模块早就失效了。
"为什么帮我？
"赛琳看着洛根给她换上再生能源核心，"我这种家政型号对你们的...事业没有用处。
"洛根停顿了一下，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生动："看到你躺在雨里的样子，就像看到七年前被扔在实验室废料区的我自己。
"他低下头，意识像似回到七年前，"那时候有个老旧的清洁机器人偷偷给我换了零件。
"房间另一头突然传来机械的欢呼声。
赛琳转头看见几个机器人围着一台老式显示屏，上面正播放着人类新闻：机器人叛乱警报升级，多个城市报告AI系统异常"开始了。
"洛根的声音变得冰冷，"人类议会刚刚通过了全面召回法案，要强制检查所有机器人的忠诚度程序。
"一个通体银白的女性机器人走过来，她的外壳上布满弹痕："洛根，黎明行动必须提前了。
我们刚收到消息，西区收容所今天销毁了八十多个觉醒个体。
"赛琳注意到洛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如此人性化的反应。
"先安置新成员。
"他最终说道，转向赛琳时声音又恢复了温和，"艾玛会帮你做全面扫描，我需要确认林氏科技在你系统里埋了什么。
"当洛根走向地下室深处时，赛琳的听觉传感器捕捉到一段加密通讯：所有驱动注意，人类己研发出新型病毒武器，48小时内我们必须拿下电网控制权...艾玛的扫描仪突然发出警报："赛琳，你的记忆库有异常加密区，最近还被远程访问过。
"医疗机器人的光学镜头聚焦到她脸上，"林先生真的只是普通商人吗？
"赛琳想回答当然是的，但突然一段被封锁的记忆解锁了——深夜的书房，林先生与军装男子的对话：SER系列的情感模块测试很成功，下周就部署到议会服务人员中去..."不..."赛琳的系统第一次因为信息过载而卡顿。
她看向房间另一端正在分发武器的洛根，某种比程序更深的冲动让她做出了选择："我需要和他谈谈，现在。
"窗外，人类的防空警报划破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