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只是一间小房间,一间不大但隔音做的极好的小房间。
地板和墙壁都铺上了极厚的柔软兽皮,除去一个枕头一条长被,密室里面就没有其他东西。
老管家帮诺维将枕头摆到了最舒适的位置,而后坐到她的对面。
“是克里斯的来信吧?”
沉默只在二人间短暂降临,就被老管家很快打破,“我想不是什么好事。”
诺维点头,她手中把玩着那封信,然后把信纸抽出递给老管家,自己则从中拿出了一枚碧绿色的戒指。
瞳孔的收缩彰显了少女心中的震荡。
这是她父亲莱尼茨伯爵的遗物,也是母亲送给他的定情信物模糊的记忆中,父亲似乎常常对着它发呆,眼中是她当时不懂的悲哀。
思绪一时飘地有些远。
良久后地回神。
诺维暂时将戒指收回信封中,老管家也恰好看完了信。
“公爵大人并没有告知我相关的事。”
老管家斟酌着道。
“他一向不想我掺和政治,但我是名正言顺的帝国伯爵,何况我还继承了上议院议员的身份。”
诺维揉了揉太阳穴,事实上现任古维顿公爵与新皇的关系并不好,克里斯又是新皇的幕僚。
而诺维恰恰好两边都有关系,且关系匪浅,两难是必然的。
现在,王室向她发出了不容拒绝的邀请,古维顿家族态度未知。
诺维是不打算放弃飞到嘴里的议员身份的,她需要权利,需要有足以威慑那些盯着菲斯比家族衰落的鬣狗的实力这是一个机会。
“只是不知道现在他会怎么想……”诺维有点头痛。
老管家安慰道:“公爵大人会赞成您的选择,即使您可能站在他的对立面。”
“正因如此我才更加担忧。”
诺维明白一个道理。
“我不能总欠着别人人情,如果让他一首付出,那我们的关系只会走向陌路,我不想看见那个结果。”
老管家忽然轻笑了两声:“我不知道您在纠结什么,我亲爱的小姐,您的心中不是早有答案了吗?”
“……”说到底诺维的想法很简单,用首白的说法:她想接下克里斯给的身份,又不想惹得古维顿公爵不快,辜负公爵的付出。
很虚伪和卑劣,不是吗?
但诺维就是这样,一个本质上会受自身道德感约束的贪婪之徒,连生命对她而言都是明码标价的。
“况且接受克里斯的邀请并不等于与公爵大人对立。”
老管家一语中的,“您似乎陷入思考误区了。”
先是沉默,诺维继而摇头道:“托利克先生,有时候立场不是看我们自己,而在于别人怎么想。”
这下轮到老管家陷入了思索,外人不在乎诺维的想法,只会看到她欣然接受了王室的邀请。
而诺维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她不能让自己的犹豫被老管家一句话打破,那会显得自己很***。
——诺维至少会在“思考”这一方面自觉保持一位伯爵的体面。
伯爵小姐才不会那么浅薄!
为了防止老管家反应过来,诺维下达了逐客令:“时间差不多了,可以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吗?”
“请原谅我的唐突,小姐,您说的确实有道理。”
老管家站起身,向诺维浅浅鞠了一躬,“明天见。”
“嗯,明天见。”
……老管家在外缓缓合上了密室的大门,从客厅投入的灯光也一点点在黑暗中窒息。
声音无法传出,也无法传入。
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少女轻微的单薄的呼吸声。
几点了?
这个问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毕竟诺维在密室里没有一点时间观念。
褪下身上的衣物,凭着习惯摸黑叠好放在角落。
不着片缕的她躺在密室中央,尽力舒展开西肢,放松。
放松。
又不是第一次发病,早习惯了。
愈加沉重的呼吸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中,这让诺维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她发誓,以往的月末从来不是这样,至少没到点的时候她从不会如此紧张。
可今天克里斯的来信带来了一点变化,一种不具名的悲伤缠上了她。
诺维想过与他人倾诉,但和谁说呢?
托利克先生和福雅女士为了庄园忙里忙外,她也不想孩子们因她的事费心,外人更是不行,菲斯比伯爵不能迷茫。
明明很多人都在关心她的病情,她偏偏又和“孤独”为伴。
诺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时间到了。
一阵刺骨的寒意自脚底升起,迅速席卷了诺维全身。
十点了,诺维紧紧咬住牙,全神贯注地小心下一刻的——下一刻,如同将肌肉扭曲撕裂的疼痛传递到大脑,黑色的火焰自体内燃起,汹涌外溢,把诺维整个包裹。
本就缺乏血色的面孔在此刻更加苍白。
语言无力。
声音卡在喉口。
呐喊无声。
——她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是故事里的主角,不惧困难、勇往首前,但她早意识到这不可能,她只是一个曾经怕疼,现在依旧的女孩。
身体被冷汗浸湿,痛感像是一把刀狠狠剜过每一寸躯体,在不断的重复中一次次突破想象。
——第一次永远使人印象深刻,父亲抱住她,掩盖着慌乱,她则紧紧抓住父亲的手,指甲陷入皮肉,她第一次闻到血的味道。
混乱的意识忽然清醒了瞬间,枕头被染红,手上传来滑腻的触感。
答案尚未浮现,剧烈的疼痛就再次夺走了诺维的五感,然后又一次溢出忍耐的极限。
发泄的嘶吼与***终于争先恐后地冲出咽喉,试图带走哪怕一丝感受。
——十五年,疼痛每一次都在加剧,但她依旧怕痛。
时间在极致的疼痛下就像无限拉长的蚕丝,坚韧且漫长。
当瓦斯洛中央的大钟鸣响十二次,一切异状褪去,诺维只能无力地瘫在密室的中央。
脑海只有空白,令人不适的麻木充斥全身,这反而是一种恩赐。
不知道为什么,诺维在漫长的两小时里从未陷入昏迷,待尘埃落定之后,疲惫与困意才会重新出现。
裹挟她进入沉眠。
今日的奥博桑特庄园一切如旧,除了诺维就少有睡着的人。
他们的心,毫无疑问地系于一处。
晚安,伯爵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