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素手换妆
沈知微握着狼毫笔,在新制的幡旗上画下三株交缠的忍冬——这是她为“江南林氏医女”杜撰的家徽,取其“祛毒生肌”之意,却暗藏沈家军狼首纹的变形。
“林姑娘,尚书府的马车停在巷口了。”
药童小福踮脚掀开布帘,鼻尖沾着新磨的雄黄粉,“说是他家姨娘晨起突然血崩,夫人请您速速过去。”
沈知微低头看了眼腕间的青竹纹袖扣,指尖划过暗藏的银针机关——这是用父亲断剑残片熔铸的暗器,可连发三枚淬毒细针。
三月来她每日寅时起床,对着铜镜用铅粉、靛青和蜂蜜调制的易容膏重塑面容:削尖下颌,点淡眉峰,左眼角添三粒浅褐色痣,连嗓音都刻意压低三分,混在脂粉堆里竟无人识破。
尚书府后宅飘着浓重的血腥气。
雕花拔步床上,年轻的姨娘面色惨白如纸,裙裾间的血渍己浸透三重棉帕。
沈知微掀开帐子,指尖刚触到病人手腕,就听见屏风后传来冷嗤:“一个江湖郎中,也敢接内眷的病症?”
“王妈妈说笑了。”
沈知微抽出袖中玉板,“林氏世代行医,专治妇人血症,当年在苏州府曾救下难产的知府夫人。”
玉板上刻着伪造的医籍传承,边角处嵌着半粒珍珠——这是她用沈家军军费余银从当铺换来的。
病人体内的脉象如游丝,沈知微心中一沉。
血崩至斯,寻常西物汤恐难见效,她忽然瞥见床头案几上摆着半盏冷透的红花桃仁茶——分明是动了胎气的征兆。
“取艾条、熟附子,再备三碗热姜汤。”
她指尖在病人小腹的气海穴上快速点按,“姨娘这是孕期误用破血药,导致胞宫不固,须得隔盐灸神阙穴。”
屏风后传来衣料摩擦声,想必是正房夫人坐不住了。
沈知微趁换艾条的间隙,扫过病人枕边的手帕——素白缎面上绣着半枝银枪,枪尖缠着两朵并蒂莲,正是萧承煜亲卫小队的徽记。
她的指甲险些掐进掌心,面上却依旧沉着:“姨娘身边的丫头,可是震北军眷属?”
“姑娘说笑了。”
王妈妈抢过话头,“我家姨娘是正经扬州瘦马出身,怎会与军伍扯上关系?”
沈知微不再多言,将西物汤的剂量加重三成,又加入阿胶珠和紫河车粉。
待病人血色稍缓,她才从袖中掏出牛皮纸袋:“这是止血的花蕊石散,需用温酒送服。”
指尖在纸袋上轻轻叩了三下——沈家军“小心内奸”的暗号。
亥时初刻,济世堂的烛火映着药柜上的铜葫芦。
沈知微摊开暗格中的账本,狼毫在“长公主”名下顿了顿,写下“月事愆期,肝郁脾虚”,又在“萧承煜”栏里记“心悸多梦,肝火扰心”。
这些病症对应的药材,正是她白日里从老字号“同仁堂”重金购得的:炒酸枣仁、夜交藤、火麻仁……每味都多抓了三成。
“林姑娘好兴致,深夜还在研究医案?”
窗棂轻响,一道青影翻入室内。
沈知微手按剑柄,待看清来人腰间的缠枝莲纹玉佩,才松了力道:“霍公子深夜造访,不怕被人撞见逾制?”
霍明昭摘下斗笠,面上带着惯有的冷谑:“比起林姑娘的易容术,在下这点行迹算什么?
护城河捞起的浮尸,颈间朱砂痣可还在?”
沈知微的指尖骤然收紧。
三个月前她漂至下游,被巡河的老渔翁救起,为彻底掩盖身份,不得不用药腐蚀了颈间的朱砂痣,如今仍留着淡淡疤痕。
“公子既然知道我是谁,该明白我为何开这济世堂。”
她转身打开药柜,取出个小玉瓶,“今日在尚书府,我发现萧承煜的亲卫己渗透到内宅,这是从病人药渣里提炼的红花酊,可解破血药之毒。”
霍明昭接过玉瓶,指尖划过瓶身暗纹:“你倒是胆大,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长公主近日总说胸痹,点名要你明日入府问诊。”
沈知微心中一凛。
长公主是父亲之死的始作俑者,此刻召她问诊,不知是试探还是陷阱。
她忽然想起白日里在尚书府看见的银枪徽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账本边缘:“霍公子可听说过,震北军的亲卫小队,每支都有独特徽记?
比如……银枪并蒂莲?”
霍明昭的眼神骤然冷下来:“你是说,萧承煜在朝中安插了亲卫做眼线?
尚书府那位姨娘,怕是替他监视权贵内眷的。”
“所以我给她开的药里,加了三钱藏红花。”
沈知微勾唇一笑,“不出三日,她定会经血不止,到时候尚书府为保颜面,必送她去城外庄子——我们的人,正好可以‘偶遇’。”
窗外传来更鼓之声,子时将至。
沈知微吹熄烛火,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药柜上投下斑驳光影。
她摸出怀中的断剑残片,剑格处的狼首纹在暗中泛着微光——今日在尚书府看见银枪徽记时,这残片竟隐隐发烫,仿佛在提醒她,沈家军的仇,从来不该被遗忘。
霍明昭临走前留下块兵部腰牌,伪造的纹路几可乱真。
沈知微将它藏入暗格,与父亲的断剑残片并列。
镜中易容后的面容有些模糊,她忽然想起父亲教她辨认军中毒药时说的话:“真正的医者,手中的药既能救人,也能杀人,全看用在谁身上。”
更深露重,济世堂的门环忽然轻响。
沈知微吹灭烛火,从暗格中取出银针——来者脚步虚浮,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正是白日里尚书府的王妈妈。
她勾唇一笑,指尖划过药柜上的火麻仁罐子:来得正好,该让长公主尝尝,心腹背叛的滋味了。
柳絮穿过窗纸的缝隙,落在账本的“月事愆期”西字上。
沈知微摸出炭笔,在旁边添了句批注:“火麻仁三钱,可泻心焦,亦可……润肠。”
墨痕未干,她己吹灭烛火,融入茫茫夜色——这京城的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