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礼部刚收到各省贡院呈上的秋闱名册,那些脱颖而出的学子们不日便将进京备考春闱。
就在举子们欢天喜地准备入京时,江庆邦却悄然回到了京城。
江明川是前朝皇帝钦封的忠勇大将军,而江庆邦子承父业,也是年轻一代的翘楚。
从十五岁起就在军营里磨炼,十七岁时是更是独当一面在凉州戍边,麾下狼牙营威名响彻整个北境。
战马踏惯了北境的黄沙,此刻踩在京城光洁的青石板上反倒显出几分局促。
破晓时分,江庆邦身侧跟着副将燕无咎,二人悄悄入了城。
"吁——"江庆邦勒住缰绳,束起的长发在晨光中镀上一层金边。
他仰头望着巍峨的城墙,斑驳的城门在树影下显得格外沧桑。
守城士兵正打着盹,忽觉一道目光如北风般刺骨,打眼就看见燕无咎随身匕首上狼牙的印记,惊得连忙起身查验通行文书。
"江小……将军,战马不得入城。
"江庆邦翻身下马,默然解下缰绳递给守卫。
燕无咎不悦地啐了句北境土话,却也乖乖交出了坐骑。
积雪未扫,江庆邦踏着咯吱作响的雪地进了京城,神色如常地走在寒风里。
"你爹战死后,皇上不让你回京奔丧,现在突然急召你回京述职……""皇城内不似凉州,副将慎言。
"江庆邦打断他。
燕无咎撇撇嘴:"懒得管你。
"这担忧不无道理。
江明川在交州兵败,丢了两座城池,若非战死沙场,江家怕是难逃株连。
江家本是开国功勋之后,分文武两脉。
当朝江皇后出自文脉大房,而战死的江明川则是武脉二房。
皇帝厌弃江家,江庆邦这次能安然无恙地回京,全赖江皇后周旋。
天色渐亮,街边小贩正睡眼惺忪地支起摊子。
江庆邦站在将军府前,先帝御赐的匾额上“忠勇”两字盖着一层雪,府门紧闭,唯有门楣上两条白绸在北风中猎猎作响。
侧门吱呀开启,老管家杨叔颤巍巍地迎出来。
见到江庆邦的瞬间,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绽开笑容,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
"少将军瘦了。
""杨叔,府中近年可好?
"其实不问也知。
自江明川战死,江庆邦戍边三年未归,偌大的将军府就靠江皇后偶尔接济度日。
如今德妃得宠,江后在宫中也举步维艰。
但杨叔没说什么,招呼着将军府零丁的下人为江庆邦和燕无咎接风洗尘。
是夜,江庆邦独坐窗前,就着烛火摩挲一只粗糙的木雕小马。
这是宫里头那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在他十五岁生辰时亲手雕刻赠与他的,五年来陪着他在战场看尽北境的风沙。
碎雪随风卷入,窗外枯枝在月光下摇曳,恍若凉州遥远的笛声。
"大冬天开窗赏雪?
你也学会文人那套做派了?
"燕无咎走来看见这一幕,摇头叹气,伸手要关窗。
江庆邦冷冷一瞥,将小马收入袖中。
那目光让燕无咎寒毛首竖。
"得,我不打扰大将军睹物思人。
"燕无咎嬉笑着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刚入口就皱起脸呸了一声,"这陈茶比军营的还难喝。
""我平日不在房中饮茶。
""将军府真是..."燕无咎摇头,神色一下收敛起来,"宫里可有消息传出?
""暂无。
""皇上这步棋实在蹊跷。
北境那些蛮寇还对着凉州虎视眈眈,当初江将军战死都不让你回京送他一程,如今却突然召你回京,这安得什么心?
"燕无咎恨恨地看了一眼窗外。
“君心难测,明日觐见时便可知道了。”
与此同时,凤鸾宫中,江皇后正望着铜炉出神。
鎏金手炉里沉香的青烟袅袅升起,驱散不了她眉间的愁绪。
"皇后娘娘,安阳公主到。
""宣。
"李昭宁款款而入,见江后愁眉不展,笑着柔声道:"母亲为何事烦忧?
"说着娴熟地为江后***太阳穴。
"还不是江家的事……弘济这孩子不容易……""弘济表哥既己回京,将军府定能重振门楣。
"李昭宁边说边观察母亲神色。
江后眉头一蹙,突然按住她的手示意停下:"皇上对江家己有戒心,这话万不可在外人面前说。
"见女儿点头,又压低声音道:"你与弘济……趁早断干净。
"李昭宁身子一僵,慌忙跪下,指尖掐入掌心:"母后,儿臣与江将军仅是表亲之谊……""不必解释。
"江后打断道"就算是为了江家,你们还是疏远些好。
"安阳公主是皇宫的公主,李昭宁却也是江家的子嗣。
江后被女官扶进里殿休息,李昭宁还在跪着,玄色的裙摆在地上铺开。
离开凤鸾宫时,李昭宁的贴身女官瞧着她面色惨白,连忙扶住她。
李昭宁站在纷飞的雪里,双手攥紧女官为她披上的狐裘,银色的白狐毛被风吹乱了些。
“薛姑姑,表哥……江将军回京了吗?”
“回公主,今天一大早就到京城了,明日皇上就会宣他进宫觐见。”
“那便好。”
她在宫墙下驻足,仰头看向西西方方的天,雪色如银辉流淌,将她眼中的水光映得晶莹剔透。
“回长宁殿罢。”
雪粒簌簌落在梅枝上,步摇上的玉坠子随着她的步伐轻轻地颤动。
李昭宁抱着鎏金手炉,玄色的裙摆扫过宫阶积雪,在她身后拖出蜿蜒的痕迹,恍若未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