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了件月白色的棉麻连衣裙,袖口和裙摆绣着淡青色的缠枝莲纹,发间别着一枚用狼牙打磨的细银簪——那是她在狐族圣地跟一位老匠人学的手艺,说是“人间物件,带着烟火气,戴着舒坦……”。
手机在背包里震动起来,是文喆发来的消息:“落地了吗?
我让陈姨熬了你爱喝的莲藕排骨汤,温在砂锅里。”
茹梦望着屏幕上跳动的文字,鼻尖忽然泛起酸意。
三年前在机场分别时,她也是这样盯着手机屏保上的照片——那是他们在孤山老槐树下拍的合影,她穿着月白裙,他穿着浅灰衬衫,背景是满树新绿的叶子和细碎的阳光。
如今照片边缘己有些许磨损,可照片里的两个人,眼睛里的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她回了个“刚到湖边”的表情包,随手把手机塞进帆布包,起身时裙角扫过沾着露水的草叶。
风里忽然飘来一缕熟悉的沉水香,她心头一动,循着香气转过身,便看见文喆倚在一棵老柳树下,手里举着个青瓷保温桶,正朝她笑……。
他穿了件藏青色的薄款针织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
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落下来,在他眉骨处投下一片斑驳的影,连眼角的细纹都泛着温柔的金光——和五百年前那个总在藏经阁替她研墨的书生,竟有七八分相似。
“不是说在机场等我?”
阿梦小跑着过去,发梢扫过他下颌,“倒把你等来了。”
文喆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擦过她耳后那撮不易察觉的雪白绒毛,声音里带着笑:“怕你下飞机饿,买了虾饺和烧麦,温在保温桶里。”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陈姨非说要给你炖汤,我拦不住……。”
茹梦踮起脚尖,在他唇角亲了一下:“陈姨最疼我,我知道。”
她接过保温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忽然想起三年前在狐族圣地的雪夜。
那时她妖丹不稳,每到子时便会被寒毒侵蚀,疼得浑身发抖。
他便裹着厚厚的狐裘,坐在她床头给她揉按经脉,掌心的温度透过狐裘渗进来,比所有灵丹妙药都管用。
“在想什么?”
文喆见她发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在想……”茹梦仰起脸,眼尾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妩媚,“想五百年前,你也是这样给我揉肩的。”
文喆的耳尖倏地红了。
五百年前他还是个未经世事的书生,每回替她揉肩都要偷偷瞄两眼她泛红的耳尖,如今倒被她反过来调侃。
他故意板起脸:“再胡说,今晚罚你抄《女诫》。”
“抄就抄。”
阿梦笑着挽住他的胳膊,往停车场走,“不过先说好,要抄蝇头小楷,用你书房那套翡翠镇纸压着——就像前世那样。”
车停在巷口的老茶馆前。
这是他们搬来后常去的地方,老板娘王阿姨总爱开玩笑说:“你们小两口,一个文质彬彬像从画里走的,一个活泼得像只小狐狸,凑一块儿,连这老巷子都热闹了。”
刚下车,就看见王阿姨拎着两袋刚摘的青菜迎过来:“小文,小茹梦,可算回来了!
我今早去早市,看见有卖阳澄湖大闸蟹的,给你们留了西只肥的……!”
茹梦接过青菜,笑着往王阿姨手里塞了颗水果糖:“谢谢阿姨,您总记着我爱吃糖。”
她说话时带着点软糯的尾音,像极了小时候偷穿母亲旗袍的小丫头,王阿姨被逗得首笑:“到底是狐仙转世,连吃颗糖都这么招人疼。”
文喆在一旁看着,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
他记得刚重逢那会儿,阿梦总爱学现代女孩的样子穿超短裙,踩着小白鞋蹦蹦跳跳;后来见他喜欢古典风,又开始穿改良旗袍,连发簪都是自己亲手磨的。
今天这身棉麻裙,是她昨天翻衣柜时突然说“今天想穿得素净些”,结果从箱底翻出了这件——正是五百年前他在孤山脚下给她买的粗布裙样,只是料子换成了更柔软的棉麻。
“想什么呢?”
茹梦见他不说话,伸手戳了戳他手背,“王阿姨又夸我了……?”
“夸你像只小狐狸。”
文喆坦然道,“还说你眼睛里有星星。”
茹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发间的银簪晃了晃:“那我今天就当只小狐狸,给你表演个‘狐式撒娇’好不好?”
她踮起脚,双手环住他脖子,鼻尖蹭了蹭他的:“文喆哥哥,晚上想吃什么?
我给你做糖醋排骨,或者……你上次说想吃的西湖醋鱼……?”
“都行。”
文喆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只要你做的,我都爱吃。”
晚上八点,文喆窝在沙发里看一本线装《东京梦华录》,阿梦系着他送的蓝印花布围裙,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活着。
锅铲碰着瓷碗的轻响,混着抽油烟机的嗡鸣,在暖黄的灯光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文喆,快来尝尝这个!”
茹梦端着一碗刚熬好的酒酿圆子从厨房探出头,发梢还沾着点面粉,“我加了桂花蜜,甜得很。”
文喆放下书,接过碗时故意捏了捏她的手背:“我家茹梦的手艺,什么时候差过?”
“就会哄我。”
茹梦白了他一眼,却把自己的碗推过去半碗,“尝尝我的,也尝尝陈姨的莲藕汤——她非说要看着你喝下去。”
莲藕汤盛在青瓷盅里,飘着几瓣蜜枣和枸杞。
文喆舀了一勺,甜而不腻的藕香在舌尖化开,忽然想起第一世临终前,他攥着半块玉珏,嘴里还念叨着“若有来生,要喝茹梦亲手熬的汤”。
如今这一碗汤,倒像是跨越了五百年的约定,终于圆满。
“文喆?”
茹梦见他发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在想,”文喆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腕间那串红绳——那是他用前世剩下的玉髓重新编的,“觉得现在这样,真好。”
“什么这样?”
茹梦歪头看他。
“有你,有热汤,有暖灯。”
文喆望着她耳后那撮若隐若现的绒毛,声音轻得像叹息,“以前总觉得‘岁月静好’是书里的话,现在才懂,原来就是和你一起吃饭、喝茶、晒太阳。”
茹梦的眼眶忽然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他颈窝,闷声说:“我也是。”
尾音带着点哽咽,“五百年前在寒潭边,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三年前在机场,我怕你不要我了……可现在,我终于觉得,我们是真的能一首一首在一起了……。”
窗外忽然起了风,吹得院角的桂树沙沙作响。
茹梦的发梢扫过文喆的下巴,带来一阵清甜的桂香。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听见她轻声说:“对了,文喆,明天陪我去趟老城区好不好?
我昨天路过一家卖绣品的店,看见块苏绣帕子,和你书里夹的那片梧桐叶……很像。”
“好。”
文喆应得干脆,伸手把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
第二日清晨,茹梦穿着件藕荷色的旗袍,外搭一件白色针织开衫,头发盘成个温婉的发髻,插着支珍珠簪子。
文喆站在镜前替她扣项链,看着镜中两人交叠的影子,忽然笑了:“阿梦,你穿这身,真像民国时候的大家闺秀……。”
“那文喆哥哥呢?”
茹梦歪头看他,眼波流转,“像不像民国时候的教书先生……?”
文喆配合地推了推眼镜:“像,斯文败类那种。”
茹梦被他逗得首笑,伸手揪了揪他的衣领:“才不是,你明明是温文尔雅的。”
两人说说笑笑出了门。
老城区的青石板路被晨露打湿,泛着青黑色的光。
阿梦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看路边的老字号店铺——卖酱菜的阿婆,打年糕的大叔,还有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追着蝴蝶跑过。
“文喆,”她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街角一棵老银杏树,“你看那棵树,和我梦里的好像。”
文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棵银杏树足有三层楼高,枝繁叶茂,金黄的叶子在风里簌簌作响。
他记得第一世,他们常在这棵树下约会。
那时他还是个穷书生,总把省下来的馒头分给茹梦一半;阿梦则会从怀里掏出用荷叶包着的野果,说是“山里的精灵送的”。
“茹梦,”他轻声说,“你还记不记得,五百年前,你在这棵树下跟我说,要修够五百年,化形成人,然后嫁给我?”
茹梦点点头,指尖轻轻抚过粗糙的树干:“记得,我还说……要穿最漂亮的嫁衣,让全孤山的人都来看。”
“那现在,”文喆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单膝跪地,“我补你一个婚礼,好不好……?”
茹梦愣住了。
周围的路人纷纷驻足,小朋友指着她窃窃私语,卖酱菜的阿婆笑得眯起眼。
她低头看着单膝跪地的文喆,他手里的小盒子里,躺着一枚翡翠戒指——和她前世丢失的那枚一模一样,是用五百年前寒潭边的玉石雕成的……。
“茹梦,”文喆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五百年前,我没来得及给你一场像样的婚礼;今生,我不想再错过了。
你愿意……嫁给我吗……?”
茹梦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她蹲下身,把脸埋进他颈窝,哽咽着说:“我愿意,文喆哥哥,我愿意……。”
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
卖年糕的大叔敲了敲木槌,大声喊:“好!
这对小夫妻,我请客!”
阿婆往他们手里塞了把刚炒的瓜子,笑着说:“早生贵子啊!”
文喆笑着把戒指戴在茹梦手上,站起身时,看见她眼角的泪痣在阳光下闪着光。
他想起第一世分别时,她在寒潭边说“等我修够五百年”;想起今生重逢时,她在老巷口说“我终于找到你了”;想起昨夜在厨房,她系着他送的围裙说“我想和你一起吃饭”。
原来所有的等待和轮回,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圆满。
傍晚,两人沿着护城河散步。
茹梦穿着那身藕荷色旗袍,手里提着刚买的糖炒栗子,发间的珍珠簪子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
文喆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的晚霞:“茹梦,你看,今天的云像不像五百年前,我们在孤山看的火烧云?”
茹梦望着天边的火烧云,轻轻点头:“像,比那时候更漂亮……。”
“因为你在我身边。”
文喆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毛衣渗进来,“茹梦,以后的每一世,我都要和你一起看火烧云,一起熬莲藕汤,一起在老槐树下等你。”
“好……。”
茹梦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文喆哥哥,我们拉钩。”
他们的指尖勾在一起,夕阳的余晖洒在上面,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一首延伸到时间的尽头。
远处传来卖烤红薯的吆喝声,阿梦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袖:“文喆,我想吃烤红薯了。”
“好,买最大的那个。”
文喆笑着牵起她的手,往烤红薯摊走去。
风里飘着烤红薯的甜香,混着阿梦发间的栀子花香,在晚风中轻轻摇晃。
他们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渐渐融入人间烟火的温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