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DC 3年，秋。

天是灰的，云是灰的，连掉下来的灰烬都是灰的。要不是偶尔有几只变异麻雀扑棱着黑不溜秋的翅膀掠过，还真以为这世界被按了黑白滤镜——还是那种劣质的、洗了八百遍的滤镜。

Mark把护目镜往上推了推，露出眼尾那道疤。那是三年前“灰烬之雨”刚下那会儿，他为抢最后一桶柴油，跟个拿消防斧的疯老头干架时留的。现在想想，那老头估计也活不成了——毕竟现在满大街晃悠的，除了他们这种“苟王”，就是变异得亲妈都不认识的怪物。

他蹲在一辆翻倒的电动三轮车旁，螺丝刀在锈死的轮轴上拧得飞起。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碎纸片，露出半张“满100减20”的超市促销海报。海报上的模特笑得比哭还假，眼珠子被鸟啄得只剩俩白窟窿，活像在说：“兄弟，这便宜你占不着咯。”

“吱呀——”

扳手卡在螺丝缝里，Mark低骂一声，抄起旁边的铁棍就砸。火星子溅在他磨破的袖口上，烫得他皱眉。这破三轮是前天在建材市场翻到的，后车厢还囫囵着，他琢磨着改成移动工具箱，比扛着蛇皮袋满街捡垃圾效率高多了。

“叮——”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Mark摸出来，屏幕裂得跟蜘蛛网似的，电量还剩15%。点开微信，置顶的“生存互助群”跳出条消息：@全体成员 东郊加油站有油！但看门的变异犬听说是成了精，专咬人裤裆！谁去探路？

底下跟着一串“哈哈哈哈”“勇士走好”“我赌五包辣条他不回来”。Mark扯了扯嘴角——这破群，除了每天有人发“家人们谁懂啊我又饿晕了”，就是这种找死的帖子。他把手机塞回去，继续跟螺丝较劲。

“咔！”

螺丝终于松了。Mark把轮轴拆下来，用砂纸打磨掉锈迹。秋阳惨白惨白的，照在他后颈的汗毛上，痒得他直搓脖子。三年了，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日子：白天捡垃圾，晚上钻废弃的地下室，听着墙外的怪物叫声打呼噜。有时候他会想，要是没那场雨该多好？但现在想这个，跟想“要是当初没买那张彩票”一样——纯纯的大冤种行为。

“哗啦啦——”

远处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Mark耳朵动了动，手里的活计没停。这破世界，每天都有东西碎——要么是怪物撞的，要么是幸存者为抢最后半块压缩饼干砸的。他抬头瞥了眼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个废弃的购物中心。听说那楼里还有个小型超市，货架早被搬空了，但顶楼仓库说不定锁着什么好东西。

“叮铃铃——”

这次是车铃铛响。Mark猛地抬头，只见一辆锈迹斑斑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晃悠悠骑过来，后座绑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骑车的是个穿墨绿工装裤的姑娘，马尾辫上沾着草屑，手里还攥着把沾泥的匕首。

“哟，大哥！”姑娘冲他喊，“借个火？”

Mark没理她。他见过太多这种“装熟”的——前两年有个女的抱着跟他借打火机，转头就把他藏在轮胎里的压缩饼干偷走了。

姑娘也不在意，把自行车往旁边一靠，凑过来看他的三轮车：“改得挺溜啊？这轮轴要是装上橡胶胎，跑起来能甩那些变异狗两条街。”

Mark手一顿。橡胶胎？他翻遍了三个废品站都没找着完好的轮胎，这姑娘倒说得轻巧。他抬头打量她——皮肤白得不像话，眼尾有颗泪痣，跟三年前超市里卖的蜜桃味果冻似的。但眼神贼亮，像只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猫，警惕得很。

“关你屁事。”Mark低头继续打磨，语气跟他的护目镜似的，冷得能掉冰碴子。

姑娘也不恼，蹲在他旁边看：“我叫Makiyo，植物学的。”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废墟，“那边有个温室大棚，我刚从那儿出来。你呢？机械师的？”

“Mark。”他应了一声，没多说。机械师这三个字，在末世里就跟“移动ATM机”差不多——懂点技术的人都得靠手艺吃饭，但懂技术的人也更容易被人惦记。

“我刚才在大棚里找到几株野葱。”Makiyo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躺着几根绿莹莹的葱，“你要是缺吃的，拿俩螺丝刀跟我换？”

Mark瞥了眼塑料袋。葱叶子上沾着黑色的斑点，他皱眉：“有毒吧？”

“放心，我认得。”Makiyo把葱往他鼻子前凑了凑，“这味儿是香葱，不是‘腐尸花’。灰烬之雨后，好多植物都变异了，但有些老品种还活着。就说这葱吧，煮碗面能吃两大碗。”她吸了吸鼻子，“你闻闻，我身上是不是有股青草味？刚才挖葱的时候蹭上的。”

Mark确实闻到了。不是香水味，是那种雨后草地刚被太阳晒过的味道，有点腥，有点甜。他鬼使神差地摸出俩螺丝刀：“换。”

Makiyo眼睛一亮，接过螺丝刀：“成交！对了，你要是缺水，大棚后面有个地下水井，我用石头盖着呢。水有点浑，但烧开了能喝。”她把塑料袋塞给他，“葱你先拿着，等我明天再带点别的——比如薄荷？泡水喝特提神。”

说完她就转身要走，Mark突然喊住她：“喂！”

Makiyo回头，眨眨眼：“咋了？大哥还有事儿？”

“那井……安全吗？”Mark想起昨天在巷子里看到的变异蟾蜍，背上长满了脓包，“别是什么变异生物的老巢。”

“放心。”Makiyo拍了拍腰间的匕首，“我刚下去看过，里面除了几只蟑螂，啥都没有。再说了——”她指了指自己，“我这匕首也不是吃素的。”

Mark看着她蹦蹦跳跳骑上车，后座上的麻袋晃来晃去，露出半截胡萝卜——也是绿的。他捏了捏手里的葱，葱叶子硬邦邦的，带着股子倔强劲儿。

“***。”他骂了一句，但还是把葱塞进了工具包最里层。

下午三点，Mark终于把三轮车改好了。他跨上驾驶座，拧动油门——发动机发出一阵咳嗽似的轰鸣，然后“突突突”地跑了起来。风灌进他的领口，吹得他后颈的汗毛直立。

“得，今天收获不小。”他拍了拍车斗里的扳手和改锥，“还有几根破葱。”

话音刚落，前方路口突然窜出只灰毛兔子。那兔子长得跟放大版的耗子似的，红眼睛滴溜溜转，嘴里还叼着半截腐烂的老鼠腿。

Mark猛地刹车，三轮车差点翻进路边的臭水沟。他抄起旁边的铁棍，刚要砸，那兔子却突然“嗷”地一声，后腿一蹬——

“***！”

Mark连人带车摔进了旁边的草堆里。那兔子没跑，反而凑过来，用鼻子嗅他的裤腿。Mark僵住了——这兔子的眼睛不对，眼白上布满了血丝，像是被人用辣椒水腌过似的。

“滚开！”他用脚踢了踢兔子，兔子却叼住他的裤脚往旁边拽。Mark顺着它的方向看过去，瞳孔猛地收缩——

那里躺着辆黑色SUV，车窗全碎了，车门敞开着。副驾驶座上，有个穿白裙子的姑娘，胸口插着把变异狗的獠牙，眼睛还睁着，脸上凝固着惊恐的表情。

而在SUV旁边的地上，趴着只跟牛犊子似的变异犬。它浑身长满黑色的疙瘩，尾巴像根生锈的铁链，正低头啃食着姑娘的腿。

“***。”Mark骂了一句，手心全是汗。这变异犬他认识——上周在菜市场见过，当时它还咬断了一个拾荒者的胳膊。

变异犬似乎察觉到了动静，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它的眼睛是浑浊的黄色，像两颗发霉的柠檬。

Mark慢慢后退，铁棍握得更紧了。他知道，这种情况下，跑是跑不掉的。变异犬的速度比人快，而且耐力惊人。他扫了眼周围，捡起块拳头大的石头，朝变异犬扔了过去。

石头砸中了变异犬的背，它只是晃了晃脑袋，反而更狂躁了。它咧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朝Mark扑了过来。

“操！”Mark就地一滚，躲到SUV后面。变异犬撞在车身上，发出一声闷响。Mark趁机抄起车上的千斤顶，朝变异犬的脑袋砸去。

“砰！”

千斤顶砸中了变异犬的左眼，黑色的血溅了Mark一脸。变异犬惨叫一声，转身要跑，却被Mark追上。他又是一千斤顶砸下去，这次砸中了脊椎。

变异犬抽搐了两下，倒在血泊里。Mark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他摸了摸脸上的血，黏糊糊的，带着股子腥味。

“妈的……今天差点交代在这儿。”

他站起身，刚要走，突然听到旁边传来动静。是那个穿白裙子的姑娘——她居然还没死，正捂着腿上的伤口，往SUV后面爬。

“喂！”Mark跑过去，把她抱起来，“你怎么样？”

姑娘的脸白得像张纸，嘴唇发紫：“救……救我……”

“坚持住。”Mark摸了摸她的脉搏，跳得跟打鼓似的。他扯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她的腿，然后把她背在背上。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林……小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弱，“我、我包里有……有药……”

Mark把她放进三轮车斗里，然后翻她的包。里面有个药瓶，标签被撕了，但能闻到一股消毒水的味儿。还有张照片，是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抱着个小女孩——跟林小夏长得特像。

“操，这世道，连死都死得这么麻烦。”Mark嘟囔着，发动了三轮车。

车刚开出去没多远，Mark突然刹住车。他回头看了眼林小夏——她的手在抖，嘴唇动了动：“那……那是……我姐……”

“什么？”

“照片上的人……是我姐……林晓……她是……是研究员……”林小夏的声音越来越轻，“灰烬之雨……是她……是她搞的……”

Mark皱眉：“啥玩意儿？”

但林小夏已经晕过去了。

三轮车在灰扑扑的路上颠簸着。Mark摸出根葱，掰成两段，塞进嘴里嚼了嚼——辛辣的味道直冲天灵盖，把他呛得直咳嗽。

“***。”他骂了一句，但还是把葱剩下的部分塞进了林小夏手里，“吃点吧，补充点维生素。”

秋风卷起地上的灰烬，吹得他眼眶发酸。他想起三年前，他妈临死前拉着他的手说：“小默啊，要好好活着。”

可现在，活着比死还难。

他看了眼后视镜里的林小夏，又看了眼副驾驶座上的变异犬尸体。

“妈的……这破世道，真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啊。”

三轮车“突突突”地往前开，消失在灰蒙蒙的暮色里。

远处，废弃的购物中心顶层，一只变异乌鸦扑棱着翅膀，落在栏杆上。它歪着脑袋，盯着Mark消失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呱呱”的叫声。

而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Makiyo正蹲在温室大棚里，给几株蔫巴巴的薄荷浇水。她听见远处传来发动机的声音，抬头望了望天——

“希望那家伙没出事儿吧。”她嘀咕着，摘了片薄荷叶含在嘴里，“毕竟……这破世界，能多个人说话，也挺好。”

风卷着灰烬吹过，把她的声音吹得很远很远。

而在更远的地方，某个被灰烬覆盖的地下实验室里，一台生锈的电脑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着一串红色的代码：

实验体007：意识残留检测中……

实验体007：记忆碎片提取成功……

警告：目标已产生自主意识，建议立即清除……

代码下方，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正是Mar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