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郊外的废旧工厂早没了往日的喧嚣,锈迹斑斑的铁皮屋顶被雨点砸得噼啪作响,像是无数只手在暗处敲打着铁皮,听得人心头发紧。
马蹄声在泥泞的土路上戛然而止,陆昭勒住马缰,玄色锦袍的下摆溅了些泥点,却丝毫不减他周身冷硬如冰的气场。
他翻身下马,靴底踩在积水里,溅起一圈细碎的涟漪。
“都仔细些,别破坏了现场。”
他的声音沉得像檐角滴落的冷雨,没有半分波澜,身后玄卫司的众人却立刻绷紧了神经,纷纷举着火把围上前。
橘色的火光穿透雨幕,照亮了工厂内骇人的一幕——一具无头男尸首挺挺地躺在中央的水泥地上,身上的粗布短褂被雨水泡得发胀,脖颈处的切口平滑得像用刀削过的木头,边缘泛着诡异的白,竟连半滴血痂都没有,仿佛那头颅不是被砍下来的,而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统领,这切口……太奇怪了。”
副手陈武凑上前,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从医馆调来过验尸的老大夫,却从没见过这样的伤口,“寻常利器砍伤总会有血痂,就算是用了化血的法子,也该留些痕迹才对。”
他话还没说完,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不小心碰倒了堆在一旁的废弃铁桶。
陆昭的手瞬间按在腰间的纯阳剑上,剑鞘上雕刻的云纹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他的目光骤然锐利如鹰,扫向那片被阴影笼罩的角落:“谁在那里?”
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身影,是个穿青布裙的少女。
她的双丫髻上还挂着水珠,几缕碎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手里紧紧攥着个小小的乌木药箱,像是被这阵仗吓着了,脚步有些发怯。
是南城济世堂的苏清欢。
玄卫司的人大多认得她,这姑娘性子软,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见了谁都先笑,街坊邻里都说她是“软心肠的苏小医”,连玄卫司里有人受了外伤,都爱找她处理。
苏清欢见了满院身着玄色制服的玄卫,非但没像寻常姑娘那样吓得后退,反而先露出个怯生生的笑,声音轻得像雨丝拂过树叶:“陆统领?
我……我从医馆往家走,路过这里时听见里面有动静,怕有人受伤,就进来看看。”
她说着,目光不自觉地往地上的尸体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手指紧紧攥着药箱的带子,指节都泛了白。
可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着下唇,像是鼓足了勇气般开口:“这尸体僵得厉害,雨又这么大,再耽搁下去,怕是连伤口都要看不清了。
寻常验尸的法子怕是查不出什么,要不……我用活肌术试试?”
陈武立刻皱起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信任:“你一个医馆学徒,懂什么验尸?
活肌术不过是治外伤的小伎俩,怎么能用到尸体上?”
苏清欢的眼圈瞬间红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声音也带上了点哭腔:“我不是要捣乱……师傅生前教过我改良的活肌术,能让僵硬的肌肉软化,说不定能找出藏在皮肤下的线索。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帮忙,不想让凶手就这么跑了。”
她说着,肩膀微微颤抖,那副柔弱又倔强的模样,倒让不少玄卫动了恻隐之心——这姑娘心善,定是见不得有人枉死。
陆昭盯着她看了片刻,指尖的斩邪体微微发热,却没有感知到任何邪祟的气息。
相反,这少女身上似乎萦绕着一股干净的暖意,像冬日里晒过太阳的棉被,让人不自觉地放下戒心。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开口:“准了。
但只许碰尸体,不许动现场任何东西,若是破坏了线索,玄卫司也不会徇私。”
苏清欢立刻点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谢谢陆统领,我一定小心!”
她蹲下身,青布裙的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点泥水,没人注意到她指尖飞快地在尸体脖颈的切口处划过——那里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黑气,正顺着她的指甲钻进她提前涂在指尖的淡青色药膏里。
是炼魂鼎的气息。
苏清欢的心脏微微一缩,果然是仇人炼制的引魂尸,十年了,他们终于忍不住要动炼魂鼎了。
药膏缓缓渗入尸体的皮肤,原本僵硬如铁的躯体竟真的慢慢软化下来,连手指的关节都能轻微活动了。
苏清欢一边假装仔细检查尸体的西肢,一边用指腹轻轻刮过尸体手臂的皮肤褶皱——那里藏着一点幽蓝色的草屑,是她昨天故意留在仇人身旁,又被仇人无意间蹭到尸体上的。
她指尖微微一弹,那点幽蓝色的碎屑便“不小心”落在了尸体旁的泥土里,正好在火光能照到的地方。
“陆统领!”
她忽然抬起头,眼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声音也比刚才亮了些,“您看这里!
有草屑!”
陆昭走过去,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泥土里躺着一点幽蓝色的碎屑,那颜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扎眼。
他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幽蓝草,这种草只长在阴气极重的地方,玄都里能生长幽蓝草的,只有西郊雾隐山的玄阴宗旧址。
雨还在下,砸在铁皮屋顶上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是在为这场刚刚开始的棋局,敲打着沉闷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