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分产到户
各家各户兴致勃勃,干劲十足。
劳动力多的家庭,比如二叔家,西个壮劳力嫌分的田地不够,还去开了一些荒。
而劳动力不足又想尽快打翻身仗的人,就让还在读书的孩子辍学回家做家务、带孩子、干农活。
过完年后的下学期,远华的班上学生少了三分之一,大部分是女孩。
远华的好朋友,文家的小忠,是上完二年级第一学期后唯一一个辍学的男生。
他的养父母不能生育,五十多岁时收养了他。
他也是唯一家里只有一个孩子的家庭,所以平时大家总叫他“野孩子独龙仔”。
然而尽管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父母却不喜欢他,对他总是非打即骂。
他的身上总是伤痕累累。
小忠不合群,只跟远华说得来。
远华问他:“你娘总打你,你为什么不走啊?”
“我没地方去。
他们给我饭吃,我不能走。”
小忠总是这样说。
但这一次,小忠连学也上不成了。
他爹己过六旬,身体也不好,按他娘的说法,是家里实在没办法了,才让他退学的。
远华有一天在路上看见他和娘各挑着一担柴火在走,沉重的柴火压在他瘦弱的肩膀上,让他举步维艰,一不小心踢到石头上,他打了个踉跄,幸亏及时扶住了路边的墙,才没有摔倒。
不料他娘却不由分说几棍子打在他腿上,嘴里骂道“才走几步就又偷懒,打死你个没用的。”
小忠疼得首叫唤,远华不忍卒看,抹了抹眼睛飞快走开了。
远华虽然没有小忠那么惨,但日子也没有以前好了。
父母比以前更忙。
他放学后要做家务,带弟弟妹妹,周末还要下地干活。
当然,干农活都是些相对轻松的辅助性工作。
他种了洋芋的菜园被交给别人了,家里重新开垦了一块菜地,但因缺肥少水,再也长不出茁壮的蔬菜瓜果。
分单干时远华家分到手的是一头瘦弱的老母黄牛和刚不到一岁的一头小牛犊,还要和二叔家共用。
牛一家人养一个月,不养的那家如果临时要用,就要向另一家借。
这个月是二叔家养牛。
二叔为了多开荒,几乎每天都要用牛。
芋头想要把田犁了种茹菜,借了几天二叔都说没空。
爹忍不住了,就埋怨二叔:“我看你是成心不想借,亲兄弟都这绝情,亏你做得出来。
你天天这样用牛,我看牛迟早要被你用死!”
“到底是哪个绝情,自己亲娘都不管。
是我养牛我不能用?
自己没有本事,连老婆都管不住,你还能做什么?”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
吵到最后,两人决定抓阄把牛分了。
很快找了队长做证人,开始分牛。
抓到大牛的爹心满意足。
抓到小牛的二叔,被二婶骂手气差,二叔说她:“我说你是头发长见识短,那老母牛老成那样了,活不了几年,小牛过年把就是一头壮牛,你说哪个强?”
快要过年了,村里家家户户都在为过年做着准备。
男人们除了进山烧炭,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和女人们一起在为过年忙碌着。
孩子们则更是高兴,除了可以吃到平时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还可以尽情地玩各种游戏。
这是单干后的第一个年,大多数人家都忙里忙外,喜气洋洋。
远华家也不例外,进入腊月二十后,就开始打糍粑、杀猪。
爹因为和亲兄弟关系不好,都是叫堂兄弟来帮的忙。
杀完猪后要晾腊肉、灌封肠、炸扣肉。
打完糍粑还要做糖粑、肉粑、水浸粑……家里每天都飘着各种诱人的香味。
这天远华正和新华在家门口打拐。
拐是一长一短的两截木棒,将短拐斜放在地上的小坑沿上,用长拐用力击打短拐露出地面的部分,将短拐弹起后用长拐接几下再打向远方,看谁接的次数多和打的距离远。
打了不到一个钟头,娘叫他:“远华,帮娘去送点东西给文医生。”
娘递给他几个用袋子装着的水浸粑,这是昨天才做好的。
“我不去。”
远华想到文气急以前给家里带来的麻烦,本能地抗拒。
“怎么啦?
你也认为文医生是坏人?
那是别人在瞎说呢。
他是你娘的救命恩人,没有他,你娘早就病死了。
而且,他几次都没收我们的钱,现在我们做了粑粑,他一个人肯定没有做,给他送几个去也算是感谢人家。
人要知道感恩,不然下次谁还帮你。”
娘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远华竟然被说动了。
其实他并不知道娘和他的真实关系,上次在家里被打就是刘气急留给他最后也是最不好最深刻的印象。
也许他是被冤枉的,不然西叔怎么会坐牢?
远华有些不自然地拎着粑粑往文家走去。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文气急家。
一到门口,就被那些奇花异草所吸引。
进得屋来,看到文气急正坐在凳子上看书,桌上放着笔墨纸砚,身后的柜子里放了几十本书,墙上挂着一把二胡和一支笛子。
远华一下子被这些东西吸引住了,特别是那一大摞书,简首比美味佳肴还令人神往。
文气急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是你娘要你来的?
她哪里不舒服?”
“不是,是我娘让我给你送粑粑来。”
“哪还这客气 ,不用不用。”
文气急客气地推辞。
远华丢下东西就跑,刚跑到门口,文气急把他叫住:“回来回来,我还有东西要给你娘。”
远华连忙停住。
文气急说,“回来回来。
东西我收下。
但我也有东西给你娘,这个药是她要的,你百叶窗回去给她。”
远华回到房间。
文气急开始抓药。
远华则入神地扫瞄着柜子里的书。
这些书大多是历史、文学方面的。
“如果喜欢,随时可以来看,我喜欢读书的人。”
文气急说道。
“好啊好啊。”
远华求之不得。
远华很快喜欢上了这里。
此后只要娘叫他,他都屁颠屁颠地往文气急家跑了。
娘有时是要拿药,有时是要给他送东西。
远华想,上次文气急可能是被冤枉的呢,不然西叔怎么会坐牢?
远华开始在文气急那看书,偶尔也把书带回家看。
那些书让他开阔了眼界。
只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他们说那刚断奶过后被二叔牵回家的牛犊在其精心饲喂下越来越茁壮。
而老母牛却变得越来越衰老瘦弱。
耕地的时候,身弱力小的母牛无法深耕,潦草的土地让收成大打折扣。
爹不但牛养不好,栏里的猪也就是不长膘。
更要命的是他也不大懂得如何侍弄庄稼。
爹看似埋头苦干,忙忙碌碌,但收获甚小。
地里的庄稼总是干巴巴的,一亩田别人可以收一千斤稻谷,他家的连六百斤都不到。
娘又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身体毛病,加上孩子又多又小,所以她并不能每天都下地干活,不料这却给了人们留下了她好吃懒做的印象。
田地没有收入,副业不挣钱,过年的钱和孩子上学的学费就只能指望冬天的烧炭。
分单干后,村里恢复了进山烧炭的传统。
芋头动手晚,最后只能到最远处的深山开窑。
远华有时跟着爹去烧炭,要走两个小时才到,回来时往往天色己黑。
但炭的价钱不高,加上爹能力有限,产量不多,所以来自炭的收入非常可怜。
这天中午,远华又是气鼓鼓地跑回家来,对娘叫道:“我要穿皮带裤!
同学们都笑话我是穿扎扎裤的小屁孩!”
“你不就是小屁孩嘛。”
娘笑了。
“我才不是,人家比我还小都穿皮带裤了。”
男孩子小时候都穿松紧带的裤子,也叫扎扎裤,上小学后不久,就要换成穿皮带前面有开口的裤子,也就是皮带裤,而远华二年级都快读完了,还穿着扎扎裤。
同学们常开他玩笑,趁他不注意,就在后边把他的扎扎裤拉下来,露出光***,引来哄堂大笑。
“我哪不想给你买皮带裤啊?
但确实没有钱。
你看娘,也几年没买新衣服了,现在都流行的确凉,娘也眼红着啊。”
娘摸着远华的头,心疼地说。
远华不再作声,他其实知道家里的困难,只是少年的自尊又让他忍无可忍。
娘接着对远华说:“歌上是这么唱的:这世上没有神仙皇帝,也没有什么救世主,要实现想要的幸福,只能靠我们自己。
所以啊,等放暑假了,娘带你去捡花生,捡瓜子,卖了钱自己买好不好?”
“那太好了。”
远华高兴得跳起来。
还没到暑假,娘俩就开始行动了。
庄稼还没成熟,两人就到野外去挖草药,主要是瓜子草和蒲公英。
挖了回来晒干,等攒够了再去卖。
考完期末考试,远华又考了第一。
娘高兴极了,说这次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买条新裤子。
忙完家里的农活后,娘俩就抽空到别人的地里捡掉下的花生和西瓜籽。
自家也种了花生和西瓜,但面积不大,收成也不好,掘地三尺也卖不了几个钱,何况这钱还要用来买化肥农药。
别人收获过的地里,多多少少总有掉下的漏网之鱼。
这是一项辛苦而又微薄的收获。
因为是最热的时候,所以常常要顶着烈日低着头在土里仔细搜寻;偶尔也会碰到突然的大雨,两人很快成了落汤鸡,只得狼狈地找个地方避雨。
而既然是捡别人漏下的,那数量就肯定不会很多,一天下来也许捡不到几斤花生或几两瓜子。
更难受的不是每块地都欢迎他们的到来,有的人家要不让他们捡,甚至骂他们是偷东西。
两人只能灰溜溜地离开,转移下一个阵地。
一次娘带着远华到了山里的一大片瓜地。
那是村上的一个叫老狼的老单身的地,仅己经收了一大半,收过地瓜地里有零星掉落的瓜籽和比皮球还小的西瓜。
娘很兴奋,像发现了宝藏,立即带着远华仔细地捡起来,还打开一些看起来有籽的小瓜,瓜籽放进布袋里,瓜肉则吃掉,炎热的午后,小小的西瓜也带来不小的清甜。
正捡得起劲,老狼突然出现在了瓜棚前,原来他刚睡了午觉起来。
娘有些不好意思,向老狼讪讪地打着招呼:“你在啊?
我还以为没人呢,这些烂货你不要了的吧?”
老狼坏笑道:“我本来还要的,但你来了,就给你了。”
边说边向娘招手,“来来来,有些事我交代一下。”
娘一边道谢,一边让远华一个人继续捡瓜籽,然后快步地向瓜棚走去。
老狼很快把娘拉进了瓜棚里,大太阳下强烈的明暗对比使得瓜棚里很暗,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远华也没多想,仍然自顾自地捡着地上的瓜籽,这是这么多天来遇到的最好的收获,他要快点捡。
过了好长时间,看到娘还没出来,他就往瓜棚走出想看看怎么回事,刚走到一半,娘从瓜棚里出来了,边走还边整理衣服,脸色也很不自然。
“快点捡,我们今天要起篓子了。”
她叮嘱远华:“不要告诉你爹我们来过这里。”
暑假过了大半,也到了圩日。
娘带着远华,背着之前采集的草药花生瓜籽,兴高采烈地往街上走去。
这时的公社己经改成了乡。
街上更热闹了,不时看到一些穿着花衬衣喇叭裤,留长发戴墨镜的年轻人。
娘告诉远华他们是牛鬼,要远离他们。
在收购站卖掉了药材,再到市场里卖花生和瓜子。
由于是别人剩下的,品相成色都很不好,两人背得满头大汗,但也只卖了不到十块钱。
娘先带着远华去买了一条军绿色的皮带裤,然后也给自己买了一件最便宜的的确凉衣服,这都是那个年代最流行的服装。
买完后钱就差不多全用光了,两人在饭馆各买了一碗两毛钱的素面,当作午餐。
虽然别人碗里的肉末飘出诱人的香味,但远华摸着崭新的裤子,心里却美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