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戏面具湘西

暴雨砸在挡风玻璃上的声音像无数白骨在敲打棺材板。

我死死攥住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后座相机包里的《湘西傩戏田野调查手札》被雨水浸透，扉页祖父的遗照在闪电中忽明忽暗——这位毕生研究巫傩文化的民俗学者，二十年前正是消失在雾隐镇苍茫群山之中。

"苏先生，进山前务必在车头系好朱砂绳。

"三小时前，凤凰古城银器铺的老苗医将红绳缠成八卦结。

他枯枝般的手指划过我掌纹，浑浊眼珠突然剧烈震颤："断纹截命，血月照尸...程家老宅的冤魂，到底还是等到你了。

"轮胎碾过碎石的声音戛然而止。

仪表盘红光频闪，抛锚的越野车像具铁棺材卡在盘山公路拐角。

雨刮器徒劳地摆动，却擦不净山涧蒸腾的灰雾。

我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珐琅盖上镌刻的傩面图腾正渗出细密水珠——下午五点十三分，离日落还有西十七分钟。

山崖下飘来铜铃声。

最初以为是耳鸣，首到浓雾被某种无形之物破开。

一队白衣人踏着禹步攀上陡坡，青灰面庞在闪电中泛着尸蜡光泽。

为首老者倒持引魂幡，每摇动青铜铃，暴雨便在半空凝成旋涡。

队伍中央的朱漆棺材不断渗出血水，在泥地上绘出扭曲的符咒。

"外乡人，莫挡黄泉路。

"沙哑耳语穿透暴雨，我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后视镜映出张溃烂的脸，灰白蛆虫正从那人眼眶钻出。

猛踩油门的瞬间，车头朱砂绳应声崩断，红穗子像被无形利齿啃噬般散落。

等回过神时，锈迹斑斑的"雾隐镇"牌坊己近在咫尺，石雕饕餮口中衔着的铜镜，正将残阳折射成血色光斑。

杂货铺老板娘捏着我的记者证反复端详，昏黄灯泡在她皱纹里织出蛛网般的阴影。

"程家老宅？

"她突然嗤笑，露出镶着金牙的豁口，"那宅子自打十八个新娘子吊死在雕花梁上..."玻璃柜里的苗银凤冠突然颤动，所有反光物都被黑布蒙得严严实实。

我注意到她颈侧有道蜈蚣状疤痕，与祖父手札里记载的"锁魂蛊"如出一辙。

"顺着纸钱走。

"她甩出串生锈钥匙，指甲缝里的朱砂屑簌簌飘落，"夜里听见婴孩哭，就往东南方撒把坟头土。

"青石板路上的纸钱被雨水泡胀，每张都印着模糊的血手印。

越靠近老宅，怀表里的傩面图腾震颤越剧烈，齿轮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推开蛀空的门扉时，腐潮气息裹着纸灰扑面而来，手电筒光束扫过堂屋八仙桌——十八双绣花鞋整齐列阵，猩红缎面竟纤尘不染。

最末那双鞋头绣着并蒂莲，针法与母亲临终前缝制的寿鞋一模一样。

我浑身发冷，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祖父最后一次从雾隐镇打来的电话："小青，我找到程家小姐的合衾玉了，那对玉玦能解开我们苏家..."电话在此处戛然而止。

三天后，护林员在断头崖发现祖父的相机，储存卡里最后一张照片，是十八具悬在祠堂半空的新娘尸体。

她们脚上的绣花鞋，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我的登山靴旁。

阁楼传来婴儿啼哭。

木梯在脚下发出腐朽的呻吟，防身用的瑞士军刀己被冷汗浸透。

当手电筒光束扫过二楼铜镜时，我终于看清尾随的黑影——穿老式苗装的女人踮着脚尖，银项圈下的脖颈布满紫黑勒痕。

她发间的银蝶簪闪过冷光，与母亲下葬时陪葬的那支竟分毫不差。

雕花窗轰然洞开，暴雨裹挟着纸钱灌入。

那些惨白圆片上朱砂绘制的，分明是湘西赶尸匠用来镇魂的"锁魄符"。

远处山坳传来唢呐声，丧歌《哭五更》的曲调撕破雨幕，送葬队伍再度出现在乱葬岗。

这次他们抬着开裂的棺材，尸水混着黑血在泥地上蜿蜒成符咒。

队伍末尾的傩面人突然转身，青面獠牙的面具在闪电中流光溢彩。

他手中铜铃轻振，所有纸钱齐刷刷转向老宅，贴在窗棂上如同招魂幡。

后背撞上冰凉物体时，我听见银饰清脆的碰撞声。

原本空荡的墙面多出块铜镜，镜中走廊挤满踮脚的人影，每道身影脖颈都系着殷红绸带。

镜面突然浮现血字，正是祖父手札扉页用朱砂写就的警告：傩面泣血，五更索命最清晰的那个女鬼将脸贴向镜面，嫁衣下摆滴落的黑血在现实世界晕开。

她开裂的唇角几乎扯到耳根，露出满口生锈的合婚钉。

"苏家人..."她的指尖穿透镜面，"该还债了。

"怀表在此刻爆开，齿轮混着腥臭液体溅满掌心。

傩面图腾碎片中，赫然嵌着半枚青玉耳玦——与祖父失踪现场发现的残玉正好能拼合成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