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清菡独自走在归家的路上,手中紧攥着那方绣有《春山图》远山纹样的素帕。
裴远之的话犹在耳边:“长安水深,颜小娘子……当真只是晕倒后开了天眼么?”
她下意识摸了摸腕间的玉镯,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
画院考核的喧嚣仿佛还在眼前。
吴道子宣布她入选时,那句“暂为画院杂役”像一根刺,扎得她生疼。
锦衣少年的嘲讽、同僚们的窃窃私语,甚至副考官那句“污损画作”的呵斥,都如潮水般涌来。
她低头看了看指尖的伤口——为了那抹“血色罗裙”,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血珠渗入绢本的瞬间,她竟有种诡异的***,仿佛这具身体里沉睡的某种东西被唤醒了。
“颜小娘子!”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回头,见是画院的杂役阿福,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吴大家让我给您送这个。”
他递过一只锦盒,里面是一块上好的松烟墨,墨锭上刻着“师造化”三字。
“这是……”“吴大家说,明日鉴赏课,请您务必带上这幅《虢国夫人游春图》。”
阿福压低声音,“他还让我转告您——‘画魂不拘形骸,但长安的规矩,得先学会’。”
颜清涵怔了怔,苦笑着点头。
吴道子这是在提醒她:技法再惊艳,若不懂藏锋守拙,终究会惹祸上身。
转过崇仁坊的街角,一阵胡饼的香气飘来。
路边的小贩正吆喝着“新出炉的毕罗糕”,几个孩童嬉笑着追逐而过。
她驻足片刻,恍惚间想起现代街头的奶茶店,那些熟悉的甜腻味道。
忽然,巷口阴影处传来一声冷笑:“颜家的小娘子,今日可真是出尽风头啊。”
是考核时那个锦衣少年。
他身后还站着两名膀大腰圆的随从,脸上写满恶意。
“阁下有何指教?”
她不动声色地将锦盒塞进袖中,指尖悄悄捏住了那方素帕。
“指教?”
少年嗤笑,“女子入画院己是荒唐,你还敢用妖术惑众!
那《春山图》上的金粉,分明是西域幻术!”
他逼近一步,“我父亲是礼部侍郎赵慎,你若识相,明日就自己滚出画院,否则——”“否则如何?”
一道清冷的声音截断了他的话。
裴远之从暗处缓步走出,月白长袍在暮色中如霜雪般醒目。
他目光扫过锦衣少年,淡淡道:“赵公子,令尊可知你在此威胁朝廷特许的考生?”
少年脸色一白,咬牙道:“裴远之!
你少多管闲事!”
裴远之唇角微勾:“巧了,裴某最爱管的,就是闲事。”
他抬手轻抚腰间玉佩,玉鸣声清脆如刀。
少年见状,竟吓得后退两步,丢下一句“你们等着”,便狼狈离去。
颜清涵长舒一口气,转身对裴远之行礼:“多谢裴公子解围。”
裴远之却未接话,只是盯着她腕间的玉镯,忽然问道:“这镯子,是颜家的传家宝?”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掩住镯子:“只是寻常首饰。”
“是吗?”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颜小娘子,长安的夜路不好走,日后还是早些回家吧。”
说完,转身消失在巷尾的黑暗中。
颜府的灯火透过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温暖的菱形光斑。
颜清涵推开闺房的门,原主的贴身丫鬟青杏立刻迎上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老爷派人来问过三次了。”
“父亲呢?”
“还在书房议事。”
青杏压低声音,“听说今日朝会上,有人弹劾老爷纵容女儿扰乱画院规矩……”颜清涵指尖一颤。
果然,她的行为己牵连到父亲。
她疲惫地坐下,任由青杏替她拆下发髻。
铜镜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清丽却苍白,眉间凝着一丝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倔强。
“小姐,您的手怎么了?”
青杏惊呼。
她这才发现,咬破的指尖又渗出了血珠,染红了素帕的一角。
帕上的远山纹样被血浸透,竟隐隐泛出幽蓝的光,与玉镯的光泽如出一辙。
“没事,不小心划伤了。”
她匆匆将帕子塞进妆奁底层,又取出一卷画纸铺在案上。
那是她偷偷临摹的《虢国夫人游春图》,画中夫人的血色罗裙鲜艳夺目,仿佛在无声地嘲笑这个时代的桎梏。
窗外,长安的夜市传来隐隐约约的琵琶声。
她推开窗,看见远处西市的灯笼如星河般璀璨,胡商牵着骆驼走过,驼铃叮当。
这座繁华的都市,包容着万国来客,却容不下一个女子的才华。
“凭什么……”她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画上摩挲。
忽然,玉镯闪过一丝蓝光,画中的虢国夫人竟微微眨了眨眼!
她骇然倒退,画纸飘落在地。
再定睛看时,一切如常。
“是幻觉吗?”
她拾起画,心跳如鼓。
腕间的玉镯却越来越烫,仿佛在回应她的疑惑。
更鼓敲过三响,长安的夜渐渐沉寂。
唯有平康坊的秦楼楚馆依旧灯火通明,歌女的嗓音混着酒香飘过坊墙。
颜清涵倚在窗前,望着这座千年古都的轮廓——朱雀大街笔首如剑,将长安城劈成对称的两半;大雁塔的剪影矗立在城南,塔尖没入云中;更远处,兴庆宫的檐角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里住着这个帝国最尊贵的女人:杨贵妃。
“历史书上说,安史之乱还有五年……”她低声自语。
原主的记忆碎片告诉她,此时的李林甫己开始排除异己,而安禄山正在范阳厉兵秣马。
这座看似歌舞升平的城市,早己暗流涌动。
她摸了摸玉镯,忽然下定决心:“既然回不去,那就先活下去——用我的方式。”
案上的《虢国夫人游春图》在烛光中静静舒展,画中人的红裙如血,仿佛在预示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