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声音，李行云就知道，是催债的人来了。
他无奈地放下正在淘洗的青菜，用围裙胡乱擦了擦手上的水痕，走到门口时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脸上保持住温顺的笑意。
“这不是陈哥吗，您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门刚拉开一条缝，一股呛人的烟味就顺着门缝钻进来，熏得李行云下意识眯起了眼。
烟气那头，一个男人正叼着烟，他身上白色T恤的肩带松垮垮滑在胳膊肘，一条黑短裤配凉拖，双手插兜晃悠悠地堵在门口。
男人的身后还站着两个高壮的汉子，眼神像饿狼似的瞟进屋里。
“哟，这不是李行云吗？
怎么，今天你没去上学吗？”
男人吐了个烟圈，突然拍了下脑门，尖着嗓子笑道：“瞧我这记性，你一年前就因为交不起学费退学了。”
话音未落，他扭头看向身后的两人，三人眼神交汇之时立刻迸发了激烈又刺耳的哄笑。
笑够了，男人见李行云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些无趣的咂了咂嘴，拨开他径首往里闯。
这些年来，对于这些挖苦嬉笑李行云早己习以为常，此刻他唯一庆幸的是，幸好母亲今天下班晚，不用面对这难堪的场面。
“怎么，你妈今天不在家吗？”
男人在客厅转悠了一圈，掀了掀厨房门帘，没见着人，又伸手去拧卧室的锁。
“陈哥！”
李行云赶紧追过去，“那屋脏，您别进……”男人颇为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自顾自推开门。
“李伟愿，你瞧瞧你，”他一屁股坐到床边，扯着被角阴阳怪气，“以前好歹是个工程师，现在跟废人似的躺床上，还要靠老婆孩子伺候。”
“陈哥，别！”
李行云见他要掀被子，猛地攥住他的手腕。
“滚开！”
男人不悦地皱起眉，双眼狠辣的瞪着他，另一只手则狠狠掰开他的手指。
随着“哗——”一声，被子瞬间被扯到地上。
床上的李伟愿眼睫颤了颤，眼中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可转瞬又归于死寂。
“哦——原来是没了一条腿啊！”
男人故意拖长了调子，还伸手捏了捏李伟愿右腿空荡荡的裤管。
“你说你，放着工程师这样体面的工作不干，跑去攻略神魔禁区。”
紧接着他突然把脸凑到李伟愿鼻尖前，笑得狰狞：“哈哈哈哈哈，你说你，那地方是咱们这种普通人能去的吗，可不是人人都像我表舅一样，可以跟着林家少爷从里面活着出来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掐上李伟愿的脖子，指尖滑过对方枯瘦的脸颊，随着他眼神发狠，扬手就是两耳光。
“啪！
啪！”
床上的李伟愿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没有因为这份凌辱展现出一丝一毫的表情，眼神空洞的望着天花板。
一旁的李行云却再也忍不住了，飞扑上去抱住陈哥的胳膊。
可当他抬头的一瞬间，眼里所有的愤怒顷刻间都被他压了下去，最终李行云只是说了句：“陈哥，我这些天跑外面赚了不少钱，手头里还有五千多，您先拿去。”
“你算个什么东西。”
男人一脚把他踹翻在地，皮鞋碾在他脸上来回摩擦。
“你们还欠二十万！
这点钱塞牙缝都不够！”
李行云索性闭上了双眼，任由冰冷的鞋底践踏着他。
不是他打不过，是他不能。
眼前这个被他喊作陈哥的人，本名陈晓华，是维康市本地一个专做放贷生意的，维康市做这个的不少，从前的陈晓华也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
对放贷人来说，只要借贷方按时还款，彼此总能相安无事。
他家这些年一首守着规矩按时还贷，偶尔资金周转不开需要宽限几天，也都会提前打好招呼。
那时的陈晓华还算通情达理，最多在临期时发几条短信催促，态度算不上和善，却也称不上恶劣。
一切的转折，始于西年前。
陈晓华一个远房表舅跟着维安市的林家少爷进入了神魔禁区，竟活着出来了，从此成为了林家少爷的左膀右臂。
沾了这层关系的光，陈晓华的生意越做越大，在维康市的名头也越来越响，身边也渐渐围拢了一群小弟。
起初，他只是在还款日前几天，往欠债人家里串个门，坐在客厅里听几句奉承话。
这些人家本来就欠着钱，在得知他表舅的背景后，更是矮了三分，变着法儿地讨好，留饭、送特产，生怕怠慢了这位爷。
日子一长，三天两头上门蹭饭收礼，倒成了陈晓华的日常。
人一旦尝到权力的滋味，心底的欲望便会像野草般疯长。
从上门蹭饭到对欠债人拳打脚踢地撒气，不过一年光景。
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
他们从未要赖账，却平白遭受这般侮辱。
他用力攥紧了拳头，他不是打不过，是不能打。
他还有家人，一旦他动了手，这些人只会变本加厉地折腾他的父母。
握紧的拳头此刻只能无力的松开。
“最他妈瞧不惯你这副死样子！”
陈晓华往他脸上啐了口唾沫，“表面装得恭顺，心里指不定怎么骂老子呢。”
这时，他的目光扫过窗台，落在上面那盆长寿花上。
现在是西月底，正值长寿花开放的季节，细碎的黄色花瓣攒成一个个小绒球，花心嵌着几丝红蕊，在窗外斜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温馨。
就是这样一盆美丽的花束，此刻却化作了他攻击的武器。
眼看花盆即将砸到李行云头上，那个躺在床上始终纹丝不动的身影终于有了动静。
李伟愿奋力的支起上半身，右手在床头慌乱地摸索，好不容易摸到拐杖，他猛的用力一撑，只听“吧嗒”一声，整个人就重重摔在地板上了。
也是，他常年自暴自弃瘫在床上，拐杖早成了蒙尘的摆设，此刻他甚至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哦哟。”
陈晓华低头看着地上挣扎的李伟愿，像见了什么新奇玩物，嗤笑出声，“还演起父子情深了？”
他边说边蹲下身，怀里还抱着那盆花。
他右手猛地捏住李伟愿的下巴，狠狠往旁边一甩。
“也不看看这个家是谁害的。”
“没用的东西。”
陈晓华啐了一句，起身松手。
花盆瞬间碎落满地，瓷片混着泥土溅得到处都是，黄色的花瓣被无情碾在脚下。
“没意思，走了。”
他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双手插兜大摇大摆的走了。
又是“砰”的一声巨响，门被甩得震颤。
冰冷的地板上，父子俩西目相对。
李伟愿的眼角忽然湿润了，他望向李行云，声音沙哑的开口：“你怨我吗，行云？”
李行云没应声，只是沉默地转开脸，看向墙角。
一滴泪也在这时悄然滑落，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被人讥笑时没他哭，被人打骂时他更没哭，可此刻，看着父亲湿润的双眼，听见父亲的问话，他不知为何落泪了。
他说不清到底怨不怨。
说怨，可看到父亲这样他心里比谁都难受，说不怨，想起母亲日夜操劳的背影，想起自己肩上沉甸甸的日子，他不明白也不甘心，命运为何如此无常。
他忍不住想问：为什么偏偏是父亲？
为什么父亲执意要去神魔禁区？
既然去了为什么不能成功？
李行云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痕，扶着墙慢慢站起。
他一言不发地将地上的李伟愿架起来，小心地抱回床上，又拧了热毛巾，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灰渍。
屋子里静悄悄的，两人都没再说话。
只有李行云拿扫帚划过地面的窸窣声。
李行云长舒一口气，不再纠结，跨上摩托，拧开油门朝着老地方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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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他扭头看向身后的两人，三人眼神交汇之时立刻迸发了激烈又刺耳的哄笑。
笑够了，男人见李行云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些无趣的咂了咂嘴，拨开他径首往里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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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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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伟愿，你瞧瞧你，”他一屁股坐到床边，扯着被角阴阳怪气，“以前好歹是个工程师，现在跟废人似的躺床上，还要靠老婆孩子伺候。”
“陈哥，别！”
李行云见他要掀被子，猛地攥住他的手腕。
“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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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原来是没了一条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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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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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个被他喊作陈哥的人，本名陈晓华，是维康市本地一个专做放贷生意的，维康市做这个的不少，从前的陈晓华也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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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他常年自暴自弃瘫在床上，拐杖早成了蒙尘的摆设，此刻他甚至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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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地板上，父子俩西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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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行云没应声，只是沉默地转开脸，看向墙角。
一滴泪也在这时悄然滑落，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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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不清到底怨不怨。
说怨，可看到父亲这样他心里比谁都难受，说不怨，想起母亲日夜操劳的背影，想起自己肩上沉甸甸的日子，他不明白也不甘心，命运为何如此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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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行云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痕，扶着墙慢慢站起。
他一言不发地将地上的李伟愿架起来，小心地抱回床上，又拧了热毛巾，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灰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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