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薇扶着依旧酸痛的脖颈，走在通往书房的长廊上，感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走向审判庭。
春禧那句“王爷请福晋去书房一趟”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
苏培盛传话时那恭敬却莫测的神情，更让她心里七上八下。
早膳时那句意有所指的“莫要再魇着了”余威尚在，现在又单独召见？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怀薇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稳住，就当是CEO约谈新上任的中层管理，大概率是压力面试。
书房位于前院，环境更为清幽肃静，门口守着两个眼观鼻、鼻观心的小太监。
苏培盛早己候在门外，见到她，脸上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打了个千儿：“福晋来了，王爷正等着您呢。”
说罢，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
怀薇定了定神，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书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书卷气息。
陈设依旧简洁，靠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堆满了书籍和卷宗。
胤禛正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手握朱笔，在一份奏折上批阅着什么。
阳光从窗棂透入，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明暗交错的光影，更显得他神情专注，不怒自威。
他没有抬头，仿佛并未察觉她的到来。
怀薇知道，这是下马威，或者说，是上位者惯有的姿态。
她也不急，安静地站在下首，微微垂首，目光却悄悄打量着这间未来的“帝国权力中枢”之一。
书案一角，笔墨纸砚摆放得一丝不苟，所有物品的朝向、间距都透着一种近乎苛刻的规整。
这让她想起某些有严重强迫症的处女座前同事。
“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胤禛终于放下了笔，抬眸看向她。
目光依旧平静无波，让人猜不透心思。
“是，王爷。”
怀薇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礼。
“坐。”
他指了指书案对面的一张梨花木椅子。
怀薇依言坐下，双手依旧规整地放在膝上，脊背挺首，做好应对一切刁难的准备。
胤禛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从手边拿起一本册子，随手翻了翻。
怀薇眼尖，认出那似乎是府中仆役的名册，心口不由得一紧。
“今日见了后院众人，感觉如何？”
他开口，问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怀薇谨慎地回答：“回王爷，各位姐妹都是和善知礼的。”
胤禛闻言，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那弧度极冷，带着明显的嘲弄：“和善知礼？
你看得倒准。”
怀薇心头一跳，知道自己说了句标准的废话，被他看穿了。
在这位爷面前，耍花腔、装糊涂恐怕行不通。
她立刻调整策略，稍稍抬起眼，语气变得更为坦诚了些：“妾身初来，不敢妄下断语。
只是觉得，李侧福晋稳重，年侧福晋爽利，耿格格温婉，都是各有千秋的美人，王爷好福气。”
这话带了一点小小的、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恭维，同时也点明了自己“初来”的身份，暗示需要时间观察。
胤禛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将手中的名册往她面前推了推，话题陡然一转：“这是府中一部分仆役的名册。
你是府里的嫡福晋，内院事务，日后总要慢慢接手。
依你看，这府中下人，管得如何？”
来了！
正题来了！
怀薇看着那本蓝皮名册，感觉它像个烫手山芋。
这哪里是询问意见，分明是考题！
考她有没有管理能力，考她看问题的眼光，甚至考她是否懂得“谨言慎行”。
她若说管得好，显得毫无主见，像个傀儡。
若说管得不好，更是大忌，等于否定了他这位男主人的治家能力。
怀薇心念电转，迅速分析利弊。
在胤禛这种精明冷酷的老板手下，藏拙可能不如显智。
适当展现一些无害的、实用的能力，或许更能赢得生存空间。
她伸手接过名册，并没有立刻翻开，而是抬眼迎上胤禛审视的目光，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认真：“王爷既然垂询，妾身便僭越了。
妾身方才略看了看这院中规矩，下人行走无声，应答有度，可见王爷治家严谨，法度森明。”
先肯定大老板的功绩，这是职场生存第一法则。
果然，胤禛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但周身那股迫人的压力似乎稍稍缓和了零点一个百分点。
怀薇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妾身斗胆揣测，王爷日理万机，忙于朝廷大事，于府中些许琐碎，或许未必能件件躬亲，洞悉秋毫。”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胤禛的表情。
见他并未露出不悦，只是眼神更深了些，示意她继续。
怀薇暗暗吸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
她翻开名册，指尖轻轻点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和职司，开始输出她的“现代管理理念”：“妾身愚见，治家如治军，令行禁止固然重要，但若想长治久安，人心顺畅，或可在‘法度’之外，略施‘情理’与‘激励’。”
“哦？”
胤禛眉梢微挑，似乎来了点兴趣，“细细说来。”
“譬如，”怀薇斟酌着用词，尽量不使用太过现代的词汇，“这名册之上，人数众多，职司分明。
但做事好坏，赏罚是否总能如其分？
是否有那等偷奸耍滑之辈，因善于钻营而得益？
是否又有那等勤恳老实之人，因不善言辞而埋没？”
她顿了顿，见胤禛若有所思，便放大招：“妾身以为，或可立一‘考成’之法。
定期核查各人所司事务，完成得好，便有奖赏，或银钱，或体面；完成得不好，或推诿懈怠，则必有惩处。
奖罚分明，条例清晰，让所有人都心中有数，知道努力有奔头，犯错有代价。
如此，便可减少许多人情纠葛与不公怨怼，下人用心，主子也省心。”
这不就是古代的KPI绩效考核吗！
怀薇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胤禛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怀薇，仿佛要透过她这副温婉的皮囊，看清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考成之法……奖罚分明……”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光亮，“此言，倒有几分道理。
不想你一个深闺女子，竟有这般见解。”
他的语气里带着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发现意外之喜的审视。
怀薇心下稍安，连忙谦逊道：“妾身不过是些拙见，纸上谈兵，让王爷见笑了。
具体如何施行，还需王爷定夺。”
她可不敢大包大揽，最终决策权必须交还给BOSS。
胤禛没有再继续“考成法”的话题，但怀薇能感觉到，他看她的眼神，少了几分最初的纯粹审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考量。
“你的嫁妆，还有带进府的人，可都安置妥当了？”
他换了个话题，语气似乎随意了些。
“回王爷，春禧和夏竹正在清点核对，大致妥当了。”
怀薇回答，心里却警铃微作。
他怎么突然关心起她的嫁妆和人了？
“嗯。”
胤禛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状似无意地道，“你带来的那个管事嬷嬷，姓王是吧？
方才在前院，与李侧福晋院子里的采买太监，似乎相谈甚欢。”
怀薇的心猛地一沉！
王嬷嬷是她的陪嫁，算是她从乌拉那拉家带来的“自己人”之一。
这才进府第二天，就跟李氏院子里的人勾搭上了？
是偶然相遇，还是早有勾结？
或者是被人故意设计？
胤禛这话，是提醒？
是警告？
还是试探她对自己手下人的掌控力？
信息量巨大，且充满恶意。
怀薇背后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这后院的水，比她想得还要深！
连她带来的“自己人”都可能靠不住！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重视：“竟有此事？
多谢王爷提醒。
妾身定会好生约束下人，谨守本分，绝不与外院之人私下交接，惹是生非。”
她表态很快，也很坚决。
不管王嬷嬷是什么情况，先把自己的态度亮明。
胤禛看着她迅速变化的脸色和得体的回应，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
反应不慢，懂得轻重。
“知道就好。”
他放下茶杯，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是嫡福晋，要有嫡福晋的威仪和手段。
府里不缺聪明人，缺的是明白人。”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怀薇连忙低头：“妾身谨记王爷教诲。”
正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有孩童的啼哭声和女子焦急的劝慰声传来。
胤禛眉头微蹙。
苏培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王爷，是二阿哥（弘昀）身子有些不爽利，李侧福晋抱着在外面，想求见王爷……”怀薇心中一动。
李侧福晋的儿子病了？
这么巧，在她被叫来书房的时候，抱着孩子来“求见”？
胤禛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似乎对被打扰很不悦，但涉及到子嗣，他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他看了怀薇一眼，淡淡道：“今日便到这里吧。
你且回去，将你方才所说的‘考成之法’，细细思量，写个条陈上来。”
“是，王爷。”
怀薇起身行礼，心里五味杂陈。
她退出了书房，与门外抱着一个两三岁大、脸颊通红男孩的李侧福晋擦肩而过。
李氏看到她，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忌惮，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怀薇面无表情地对她微微颔示，扶着春禧的手，转身离开。
回到正院，怀薇立刻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春禧和夏竹。
“夏竹，你去悄悄打听一下，二阿哥是否真的病了，病得如何？
还有，刚才王嬷嬷去前院做什么？
见了什么人？
说了什么？
务必小心，不要让人察觉。”
怀薇沉声吩咐，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是，福晋！”
夏竹见主子神色凝重，不敢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春禧，”怀薇又看向沉稳的春禧，“你去把王嬷嬷叫来，就说我要核对嫁妆单子。”
“福晋，您怀疑王嬷嬷……”春禧有些迟疑。
怀薇揉了揉眉心，感觉比连续加班三天还累：“王爷不会无缘无故提点我。
在这府里，我们能完全信任的人不多，凡事多留个心眼总没错。”
她坐在临窗的炕上，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心中波澜起伏。
胤禛的召见，像是一把双刃剑。
她冒险展露了一些“才干”，似乎初步引起了他的兴趣，甚至得到了一个“写条陈”的任务，这是一个难得的、可以正大光明接触府务的机会。
但与此同时，潜在的危机也浮出水面。
李氏的虎视眈眈，连她带来的“自己人”都可能出了问题。
胤禛那句“要有嫡福晋的威仪和手段”言犹在耳，这既是期望，也是压力。
她拿出纸笔，开始构思那份关于“考成法”的条陈。
这不仅仅是一份作业，更是她能否在这王府立足的第一个重要筹码。
必须写得既符合这个时代的认知，又能切实解决问题，展现出她的价值。
然而，写着写着，她的笔顿住了。
胤禛最后那个眼神，那个在她离开书房时，看似无意扫过她依旧不自觉微微活动脖颈的动作……他是不是，压根就没相信她昨晚关于“头冠太重做噩梦”的鬼话？
他今天所有的试探和观察，是不是都建立在“此女有问题”这个前提之下？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毛骨悚然。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刚才所有的应对，在他眼里，岂不是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她放下笔，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这位雍亲王，比她想象中，还要难缠得多。
她未来的路，恐怕比她预想的，还要艰难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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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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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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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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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带了一点小小的、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恭维，同时也点明了自己“初来”的身份，暗示需要时间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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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你看，这府中下人，管得如何？”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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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你一个深闺女子，竟有这般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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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薇心下稍安，连忙谦逊道：“妾身不过是些拙见，纸上谈兵，让王爷见笑了。
具体如何施行，还需王爷定夺。”
她可不敢大包大揽，最终决策权必须交还给BOSS。
胤禛没有再继续“考成法”的话题，但怀薇能感觉到，他看她的眼神，少了几分最初的纯粹审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考量。
“你的嫁妆，还有带进府的人，可都安置妥当了？”
他换了个话题，语气似乎随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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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薇回答，心里却警铃微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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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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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在前院，与李侧福晋院子里的采买太监，似乎相谈甚欢。”
怀薇的心猛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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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偶然相遇，还是早有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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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退出了书房，与门外抱着一个两三岁大、脸颊通红男孩的李侧福晋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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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薇沉声吩咐，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是，福晋！”
夏竹见主子神色凝重，不敢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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