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翠与铁算盘(沈素沈素)小说免费阅读_热门小说阅读冰糖翠与铁算盘沈素沈素

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南漕运……旧账册……”

这八个字像八根冰冷的针，扎在沈素的心口。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耳边只剩下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声，咚咚地敲打着鼓膜。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连握着铁算盘的手指都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他死死盯着马背上那个深不可测的青袍人，试图从那古井无波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十五年了。

那场吞噬了一切的大火。

那些在火焰中模糊的哭喊和身影。

还有……那本据说记录着无数人罪证与秘密，随之一起“焚毁”的账册。

这是他，是整个沈家，拼尽全力想要埋葬的过去。为何会在此地，被这样一群神秘的人，以这种方式重新揭开？

福伯要是知道，他精心呵护长大的少爷，不仅没远离江湖，反而一脚踏进了这个家族命运转折的漩涡中心，怕不是真要当场厥过去。

楼上的陆小九，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懒散。他没有看沈素，目光落在手中的酒葫芦上，仿佛那朱红的漆面上写着什么绝世武功。但他周身那股松垮的气息已然敛去，像是一柄暂时归鞘的剑，虽未出锋，却已让人感受到其内蕴的寒芒。

“阁下的话，我不明白。”沈素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尾音却泄露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沙哑，“什么黄金？什么旧账册？我不过是江南一个寻常丝绸商人之子，途经此地，买两个瓜解渴而已。”

“沈公子，”青袍人对于他的否认毫不意外，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沈素心上，“十五年前，漕运总督沈大人府上的那场大火，烧掉了太多东西。但总有些人相信，有些东西，是烧不掉的。”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沈素：“比如，那本记录着某些隐秘往来，足以让许多人头落地，也让另一些人夜不能寐的……账本。”

沈素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痛感让他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这批黄金，”青袍人用马鞭轻轻指了指地上那些散落的金叶子，“不过是当年那些隐秘往来的一点零头，是附着在账本这条主干上的藤蔓。主上对此，并无太大兴趣。主上感兴趣的，自始至终，都是那本账册。”

他顿了顿，给了沈素一个消化信息的时间，也像是在施加无形的压力：“主上相信，那本账册，或许就在沈公子身上。或者，沈公子至少知道它的下落。”

“交出账册，”青袍人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腊月寒风，“今夜之事，就此作罢。主上甚至可以保证沈公子及其家人，今后的安稳富贵。沈家江南的生意，只会更加兴隆。”

利诱之后，便是毫不掩饰的威胁。那三十五名黑衣骑士按在刀柄上的手，又往下压了几分。杀气如同潮水般上涨，淹没了街面。

“若我不交呢？”沈素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问出这句话。

青袍人沉默了。

但他的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具力量。那是一种宣判。

就在这时，陆小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被打扰清静的不耐烦，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唉，看来这瓜，真不是白吃的。”他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二楼那个破败的窗口。

陆小九挠了挠他那头略显凌乱的黑发，脸上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带着点为难的笑容，对着楼下的青袍人说道：

“那个……这位大人，商量个事儿行不行？”

青袍人目光转向他，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能感觉到，这个看似落拓的酒鬼，远比下面那个握紧算盘的公子哥更危险。

“你看，”陆小九晃了晃酒葫芦，语气诚恳，“我就是个路过喝酒的，跟这位沈少爷也不过是瓜摊前萍水相逢，拼个桌的交情。你们那些什么黄金啊，账本啊，前朝旧案啊，跟我这葫芦里的酒一样，半文钱关系都没有。要不……你们继续聊你们的江湖大事，我先走一步？保证不打扰诸位雅兴。”

沈素猛地扭头，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这混蛋！吃了我的瓜，惹来一身骚，现在想拍屁股走人？

青袍人看着陆小九，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嘲讽的神情。

“陆小九先生，”他缓缓开口，叫出了这个名字，语气笃定，显然早已摸清了陆小九的底细，“十五年前，您好像也在江南。而且，恰好在漕运总督府出事的前一晚，有人亲眼见过您，出现在沈府后院的高墙之外。”

陆小九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青袍人继续道，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主上对陆先生并无恶意。甚至可以说，对先生颇为欣赏。只是希望，陆先生若是知道些什么，或者想起了什么，也能行个方便。毕竟，有些旧账，尘封太久，总是要拿出来，晒晒太阳，算算清楚的。”

陆小九摸了摸鼻子，脸上的为难之色更重了，仿佛真的在努力回忆：“这……这就不好办了啊。大人，您可能认错人了。我这个人吧，记性是真的不太好，尤其是十五年前的旧事，风吹就散，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嘴上说着忘了，但那双原本带着醉意朦胧的眼睛，却悄然变得清亮、锐利起来，如同终于拭去尘埃的宝剑，缓缓扫过楼下的三十六骑，最后落在青袍人身上。

“而且，”他补充道，语气依旧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却多了一丝斩钉截铁的意味，“我喝酒的时候，最讨厌被人打扰。更讨厌……有人翻我的旧账。”

气氛，在这一刻彻底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一方是势在必得、精锐尽出的神秘组织。

一方是身负血海深仇、秘密的江南遗孤。

一方是看似置身事外、实则深陷其中的神秘酒客。

三股力量，被两颗甜瓜、一批黄金和一本虚无缥缈的旧账册，紧紧捆在了这河西小镇的杀局之中。

沈素看着楼上一反常态的陆小九，又看看马背上那个掌控全局的青袍人，他知道，任何言语都已苍白。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柄乌沉沉的铁算盘再次紧紧握住，冰凉的算珠贴着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镇静。

看来，这江湖，不是他想避就能避开的。这旧账，也不是他想忘就能忘记的。

他轻轻拨动了一颗算珠，发出“啪”一声清脆的微响，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顾先生，是吧？”沈素忽然开口，叫出了青袍人之前自称的姓氏，他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他平日里谈生意时的腔调，“就算我有你们要的东西，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你觉得我会交给你们吗？或者说，你们拿到了，又能走得脱吗？”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四周的黑暗。经历了前两波的袭击，谁又能保证，没有第四波、第五波黄雀在后？

青袍人顾先生闻言，嘴角第一次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

“沈公子不必费心试探。此地已被肃清，至于其他宵小……”他顿了顿，“主上既派顾某前来，自然有万全之策。”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陆小九：“陆先生，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蹚这趟浑水了？”

陆小九仰头，将葫芦里最后一口酒饮尽，随手将空葫芦往后一抛，精准地落在房间内的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拍了拍手，身子轻轻一纵，便如一片落叶般，从二楼窗口翩然落下，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沈素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他没有看沈素，只是盯着顾先生，懒洋洋地笑了笑，活动了一下手腕：

“浑水才好摸鱼。”

“而且……”

“谁告诉你，我蹚的是浑水？”

他眼神骤然锐利如刀。

“我护的，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