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阳光,好得不像话,是那种典型的、夏末初秋的午后,天空蓝得透亮,
像一块被反复擦洗过的玻璃,几缕薄云懒洋洋地挂在天边,被风撕扯成细软的棉絮。
空气里还残留着夏日最后的燥热,但偶尔拂过的一丝微风,已经带上了些许清爽的凉意,
吹得路旁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在地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光斑。刚结束下午的课程,
育才中学的校门口涌出一大群穿着蓝白相间、洗得有些发旧校服的学生们,
如同潮水般涌了出来,喧闹声、笑骂声、自行车铃铛声混杂在一起,
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无序的活力。李维和周明杰勾肩搭背地走在人群中。“所以说,
那乌龟就对兔子说,”周明杰眉飞色舞,手臂用力箍着李维的脖子,把他带得一个趔趄,
“你下次再在课堂上睡觉,我就真报警了!告你扰民!哈哈哈哈!
”他自顾自地笑得前仰后合,两颗小虎牙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额角还有刚才打球留下的、未干的汗迹。“烂,太烂了!”李维一边努力想把他的胳膊掰开,
一边嫌弃地撇嘴,“阿杰,你这笑话的冷度,简直能给北极当空调用。”话是这么说,
但他嘴角还是忍不住向上弯了弯。和阿杰在一起总是这样,哪怕是最无聊的事情,
似乎也能变得有趣起来。他们从穿开裆裤就认识,一起掏过鸟窝,一起挨过揍,
一起在对方失意时默默陪伴,
是那种可以在彼此面前完全卸下伪装、甚至有点“犯二”的铁哥们。“嘿,你这叫不懂欣赏!
”周明杰不服气地松开他,转而用力揉了揉李维那一头本就有些乱糟糟的短发,
“我这叫冷幽默,高级货!懂不懂?再说了,你的鼾声跟打雷了一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大晚上的出去当小偷了”“懂懂懂,高级,太高级了,
高级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李维笑着躲闪,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路边那家他们常去的小卖部,“欸,要不要去吃根冰棍?红豆的。
”“走着!”周明杰眼睛一亮,立刻响应,“不过今天得你请客,
谁让你刚才诋毁我的艺术创作!”两人说笑着,打闹着,踏上了校门口那条不算太宽,
但车流熙攘的马路。这条路他们每天都要走好几遍,闭着眼睛都能摸回去。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带着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惬意。前方不远处,
就是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红灯正亮着,排起了短短的车队。一切都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李维甚至还在心里盘算着,吃完冰棍是直接回家,还是再去篮球场挥霍一下剩余的精力。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周明杰脸上那轻松的笑容,在某一瞬间,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阿杰的目光似乎失去了焦点,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茫然,
像是接收到了某个无法理解的信号,脚步也微不可觉地迟缓了半拍。但这异样稍纵即逝,
快得如同错觉。周明杰晃了晃脑袋,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继续跟李维插科打诨。
李维的注意力,则被马路对面一个卖氢气球的商贩吸引了。
那些色彩鲜艳、形状各异的气球在空中飘荡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强烈、毫无来由的心悸,
像一只冰冷的铁钳,猛地钳制住了李维的心脏他的呼吸骤然一窒,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倒流,冲向头顶,耳边所有的声音,
同学们的喧闹、汽车的鸣笛、商贩的叫卖在一瞬间褪去,
变成了一种模糊的、遥远的背景噪音,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对致命危险的极致恐惧,
像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恐惧的来源,
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停下脚步,僵在原地,瞳孔因为惊骇而急剧收缩。
也就在这一刹那“嗡——!!!”低沉、狂暴、充满压迫感的引擎轰鸣声,
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毫无征兆地从他们侧后方炸响!一辆巨大的、漆成深红色的货车,
仿佛一头挣脱了枷锁的钢铁巨兽,失去了控制!它没有减速,没有转向,
而是以一种毁灭性的姿态,狂暴地冲出了排队等候的车流,冲上了非机动车道,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噪音,带着一股碾碎一切的死亡气息,
朝着他们站立的位置,猛扑过来!阴影,瞬间笼罩了他们。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
李维能清晰地看到货车前保险杠上飞溅的泥点,
看到驾驶室里司机那张因惊恐而扭曲变形的脸,
看到阳光在庞大车身上反射出的、冰冷刺目的光斑。死亡,如此之近。
近到能闻到轮胎摩擦柏油路面的焦糊味,
近到能感受到那庞大金属躯体所带来令人窒息的风压。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身体像被钉死在地上,根本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闪避动作。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巨大的、布满锈迹的车头,在自己眼中急速放大,占据整个视野。
完了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子弹,射穿了他所有的意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从侧面狠狠撞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周明杰!在李维被恐惧冻结,完全无法动弹的时候,周明杰却像是被某种本能激活了!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思考的痕迹,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原始的决绝!他的眼睛瞪得极大,
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燃烧般的、要将李维推离危险中心的疯狂意念,
他快步冲上去想将李维撞出去“李维——!!!”他用尽生命全部的力气,
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几乎不似人声的呐喊。同时,双臂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
猛地将李维朝着人行道的方向,狠狠推了出去!这一推,果断,决绝,没有丝毫迟疑。
李维只觉得一股无法抗衡的巨力传来,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
向后踉跄摔去。世界在他眼中颠倒、旋转。他看到了湛蓝的天空,晃动的树枝,
以及——阿杰。在他被推开,身体向后倾倒的那个瞬间,他看到了阿杰。
阿杰在完成那个用尽全力的推搡动作后,身体因为反作用力,不可避免地向后趔趄了一步,
就仅仅一步,就是这致命的一步,将他自己,完全暴露在了那辆失控货车的正面冲击路径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恢复了流速。“砰——!!!”一声沉闷得让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不是金属撞击肉体的声音,而是更沉重、更可怕的,
仿佛装满重物的麻袋被狠狠砸在地上的声音。李维重重地摔在坚硬的水泥人行道上,
手肘和膝盖传来一阵剧痛。但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
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缩成了针尖大小。他看到了阿杰的身体,
像是一个被随意丢弃的破旧玩偶,被那庞大的货车头正面撞上,然后,毫无阻碍地,
卷入了车轮之下。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只有那一声短促的、被强行掐断的闷响。
紧接着,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被碾碎的“咔嚓”声,连续不断,
像是干枯的树枝被一根根踩断,疯狂的蹂躏李维的内心。深红色的货车,
带着惯性和自身的重量,毫无怜悯地从那个刚刚还充满活力的年轻身体上,碾压了过去,
车轮下,迸溅出刺目的、鲜红的液体,迅速在灰色的柏油路面上洇开,扩大,
变成一滩触目惊心的、不规则的血泊,将本就是红色的货车染的更让人心悸,
不断地冲击李维的内心。货车最终在刺耳的刹车声中,歪歪扭扭地撞上了路边的电线杆,
发出一声巨响,停了下来。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然后,
更加尖锐、更加混乱的惊叫声、哭喊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李维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维持着摔倒时的姿势,一动不动。他的世界,在那一刻,
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他的目光,死死地、空洞地,钉在马路中央,
那片迅速扩大的、暗红色的血泊上。血泊之中,
是他熟悉的、印着育才中学logo的蓝白色校服碎片,
和一些……无法辨认的、模糊的血肉。阿杰……被碾碎了。那个几秒前,还勾着他肩膀,
咧着嘴傻笑,讲着一点也不好笑的冷笑话的阿杰。那个和他约定好,
放学要去吃红豆冰棍的阿杰。那个他生命中最重要、最信任的朋友。在他的眼前,
为了推开他,被一辆巨大的货车,碾碎了。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
溅到了他的脸上,但他毫无知觉。阳光依旧明媚,甚至有些刺眼,
毫不留情地照耀着这人间惨剧,照耀着那滩鲜红和扭曲的金属,
形成一种无比残酷、无比讽刺的对比。李维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滚烫的沙石堵住,
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如同秋风中最脆弱的一片叶子。他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一片狼藉,
看着那曾经是周明杰的……残骸。“啊……啊……”他终于从喉咙深处,
挤出了几声破碎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李维爬过去,一只手抓起阿杰的手掌,
另一只手抓向其他的碎块,把他们放在一起,想将尸体拼起来,可是李维根本拼不起来,
阿杰的尸体已经成了碎块,血液混杂着滚烫的泪水,滴在李维的双手上,
李维抓着阿杰残缺的手掌,抱在怀里,嚎啕大哭,仿佛这一切是一场梦,是那么的不真实,
李维的双手在不断的收拢阿杰的尸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阿杰,别闹了,快出来,
我们还要去吃红豆冰棍啊,那不是你的最爱吗,我的便宜你还没占够啊,
赶紧出来啊”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最后,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在意识彻底沉入深渊的前一秒,他视网膜上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阿杰在推开他时,
那双瞪大的、燃烧着决绝光芒的眼睛。以及,那一声用尽生命喊出的——“李维——!!!
”这声音,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如同最深刻的烙印,伴随着那碾碎骨骼的恐怖声响,一起,
深深地、永世地,刻入了他的灵魂深处几十年后,
在市区底下的实验室连带着实验室的十几号科研人员都消失了,
仿佛这座实验室从来没有出现过不是爆炸,不是崩塌,而是分解,无声无息地,
构成墙壁、控制台、光芒流窜的时光机隧道的一切物质,都解离成最基础的原初颗粒,
像一片被无形之手扬起的、闪烁着微观星光的尘埃。李维最后的意识,
定格在按下启动按钮时,指尖传来的那一点冰冷的触感,
以及视野被亿万炫目流光彻底吞噬的瞬间。没有痛楚,没有声音,
只有存在本身被瓦解的绝对虚无。然后,是坠落。李维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撕扯着喉咙,
肺部火辣辣地疼。阳光刺眼,带着午后特有的慵懒和燥热。柏油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空气里混杂着汽车尾气和路边小吃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油炸食物的腻香。喧闹的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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