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称我为“记忆窃贼”,却不知我偷走的每段记忆都在我体内继续活着。
富人的欢乐、穷人的苦难、恋人的甜蜜——我咀嚼着千百种人生,却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直到那次,我偷了一个看似普通的女子的记忆,却惊恐地发现她早已死去三百年。
而她的意识,正在我体内缓缓苏醒,轻声说:“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容器。
”---冰冷的雨落在黑曜石街道上,
敲击出这座城市永恒不变的背景音——一种单调而压抑的节拍。咸湿的风从远处的腐海吹来,
裹挟着鱼腥、铁锈和某种更难以名状的腐烂气息。影棺之城,他们这么叫它,
一座在记忆贸易中发迹,也因记忆贸易而沉沦的巨兽。而我,
栖身于其腐烂心脏中的一只寄生虫。他们称我为“记忆窃贼”。一个过于直白,
缺乏诗意的名号,但也算贴切。我不生产,我只窃取。然后转手,
卖给那些渴望短暂逃离自身贫瘠现实的主顾。富人买欢愉,
穷鬼有时也凑钱买一两个钟点的美梦,亡命徒买伪装,恋人买甜蜜……我提供碎片,
他们吞咽幻觉。公平交易。今夜的主顾,是内环区的一位香料商,
肥腻的手指上套满了俗气的宝石。他要的是“初生子的喜悦”,价格开得足够高,
高到值得我冒险潜入神殿育婴堂,在那些洁白得令人作呕的襁褓间潜伏了整整六个小时,
才用浸透了秘制药水的指尖,
从一个酣睡婴儿太阳穴上轻轻“蘸”取了那团暖金色的、带着奶香的记忆光晕。
交易地点在“碎梦酒馆”,一个记忆贩子、情报掮客和各类渣滓聚集的巢穴。空气混浊,
烟雾缭绕,廉价致幻剂的甜腻气味与汗臭、酒精混合。
我把封印着婴儿记忆的小小水晶瓶推过去,香料商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贪婪的光。
他急不可耐地抓起,几乎是立刻,就将那缕金晕按向自己的额头。
他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种近乎愚蠢的、纯粹的狂喜,嘴巴微张,发出无声的喟叹。
周围几个同样醉醺醺的同伴发出羡慕的起哄。我冷眼看着。他永远不会知道,或者说不在意,
这片刻的“喜悦”被抽离时,
会在那婴儿的灵魂上留下怎样一道细微的、或许终身难以愈合的苍白划痕。这不关我的事。
我只要我的钱币。钱袋入手沉甸甸。我起身离开,
将那份虚假的欢愉和酒馆的喧嚣一并抛在身后。每一次“饱餐”之后,紧随而来的不是满足,
而是更深沉的虚无。那些偷来的记忆,它们并非安分地呆在我的脑海里,
像书架上蒙尘的卷宗。不,它们会活过来。回到位于城市褶皱处,
那座歪斜高塔阴影下的狭小住所,锁上门,世界的嘈杂被暂时隔绝。然后,
内部的喧嚣开始了。
斗士濒死的剧痛与愤怒瞬间撕裂我的神经;某个少女在月光下收到情书时心脏擂鼓般的跳动,
此刻在我的胸腔里回响;还有贫民窟里那个老乞丐,在寒夜里咳出最后一口气时,
肺部那破风箱般的嘶鸣……千百种人生,千百种悲喜,在我这具皮囊下拥挤、翻腾、嘶吼。
我是谁?是那个在黄金浴池里发笑的胖子?是那个在沙土上咽气的壮汉?
还是那个在窗前脸红心跳的姑娘?都不是。我只是一个空壳,一个被塞满了杂音的共鸣箱。
我自己出发的那天,那个名叫“鸦”的少年的记忆,早已被这些汹涌的碎片冲刷得模糊不清,
像海岸上一张被海浪反复撕扯的旧画,只剩下一些褪色的、无法拼凑的轮廓。偶尔,
在记忆碎片的浪潮短暂退去的间隙,一种冰冷的恐惧会攫住我。我是在用这种方式体验众生,
还是在被这众生……分食?这种时候,我通常会去找老瘸子。他是我在这行当的引路人,
也是唯一的,勉强可称为“熟人”的存在。他的铺子藏在城市最混乱的“锈钉”区深处,
门脸破旧,招牌上画着一只模糊的眼睛,
下面用褪色的字写着“记忆诊疗”——一个讽刺的招牌,因为我们这种人,
才是这座城市记忆癌变的病灶本身。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门楣上的铜铃发出嘶哑的响声。
店里更暗,只有一盏昏黄的瓦斯灯,
在堆积如山的旧书、零件和奇形怪状的水晶器皿上投下摇晃的光影。
空气里是灰尘、旧纸张和某种防腐药水混合的沉闷气味。老瘸子就在柜台后面,
埋在一堆破烂里,鼻梁上架着一副铜丝缠绕的放大镜眼镜,
正用小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弄着一块怀表大小的精密机械,
那是指引“记忆流向”的灵摆核心部件。他头也没抬,干瘦的脊背佝偻着。
“又来‘看病’了?”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木头。我没说话,走过去,
将一小袋刚才交易得来的钱币放在柜台上,推过去。袋口松开,几枚金灿灿的硬币滑出来,
在昏黄光线下诱人地闪烁。老瘸子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放大镜后的眼睛瞥了一眼钱袋,
又继续摆弄他的灵摆。“这次又吃了什么脏东西?告诉过你,别碰那些怨气太重的记忆,
尤其是横死鬼的,消化不了,迟早变成你脑子里的脓疮。”“这次是个婴儿的,
‘初生喜悦’。”我拉开他对面那张布满污渍的旧绒布椅子坐下,声音有些沙哑。
老瘸子嗤笑一声,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呵,好买卖。最纯净,也最毒。
偷一个还没学会伪装的小灵魂的东西,你也不怕折寿。”他放下镊子,
拿起一块油腻的软布擦拭手指,“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个被洗劫过的房间?
”我默认。他总是能一针见血。“正常。”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那里皮肤下似乎有微光流动,“我们这行,就是个活体过滤器。
别人的脏水过一遍我们的脑子,留下残渣,排出‘清液’。问题是,滤网用久了,
自己也就脏了,堵了。你感觉自己是空的,是因为你已经被别人的填充物撑得变了形,
忘了自己原本该装什么。”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旁边一个咕嘟冒着泡的小坩埚前,
用木勺搅了搅里面墨绿色的粘稠药汁。“喏,老方子,‘镇魂汤’,
能让你脑子里的那群暂时消停点。治标不治本。”他舀出一小杯,递给我,
浑浊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草药味。我接过,一饮而尽。一股灼热顺着喉咙滑下,
随即化作清凉,缓慢地渗入四肢百骸。脑海里那些喧嚣的声音,
似乎真的被这药力暂时压制了下去,变得低沉、模糊。但这只是麻醉,我知道。毒性还在,
只是睡着了。“谢了。”我放下杯子,感觉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些。“别谢我。
”老瘸子坐回去,重新拿起他的灵摆,语气淡漠,“这玩意儿喝多了有抗性。而且,
你最近‘吃’得太频繁了。鸦,听我一句,收手吧。趁你还能偶尔分清,哪些声音是你的,
哪些不是。”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成功。“收手?然后呢?像外面那些行尸走肉一样,
靠着一点点廉价的、被重复贩卖了几百次的记忆碎片苟延残喘?”“至少他们知道自己是谁。
”老瘸子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穿透放大镜,锐利地盯在我脸上,“你呢?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进食’之前,是什么样子吗?”我怔住了。记忆的迷雾再次翻滚,
试图捕捉那个名为“鸦”的少年的影像,却只抓到几片模糊的光影,
几声遥远的、意义不明的回响。我……不记得了。一种更深的寒意,比药剂的清凉更刺骨,
从脊椎爬升。就在这时,铺门被猛地撞开,铜铃发出刺耳的惨叫。
一个瘦小的身影裹挟着外面的冷雨和腥风冲了进来,是“泥鳅”,
城里消息最灵通的小耗子之一。他脸色煞白,胸膛剧烈起伏,
眼睛里闪烁着极度兴奋和恐惧混合的光。“瘸……瘸爷!鸦……鸦哥!”他上气不接下气,
扶着门框,“大买卖!天大的买卖!”老瘸子皱起眉,呵斥道:“慌什么!天塌了?
”泥鳅猛吸几口气,压低了声音,却更加剧了那种神秘和紧张:“不是天塌了……是,
是‘幽灵记忆’!外环,污水渠那边,几个掏淤泥的苦工发现了个‘老坑’!
埋在上城区垃圾堆下面的,看痕迹,至少几百年了!”记忆“老坑”,
指的是未被官方记忆库收录,自然沉积或人为掩埋的古老记忆碎片聚集地。风险极高,
因为年代久远,记忆结构不稳定,可能蕴含未知风险,
但也可能藏着被历史遗忘的、价值连城的珍宝。“就这?”老瘸子不以为意,
“几百年的垃圾,早就变质了,除了考古癖,谁要?”“不,不一样!”泥鳅急切地辩解,
手舞足蹈,“他们用粗滤器试了一下,纯度……纯度惊人!而且,里面有一个‘核心’,
非常完整,非常……特别!感觉不到任何情绪色彩,像冰一样冷,但又异常坚固!
消息还没完全传开,但几个大家族和神殿的鬣狗肯定已经嗅到味儿了!”老瘸子沉默了一下,
看向我,眼神复杂。泥鳅转向我,声音带着蛊惑:“鸦哥,你的手艺,全城顶尖!
只有你能不动声色地把那‘核心’取出来!想想看,一个几百年不腐的纯净记忆核心!
卖给那些收藏家,或者献给某个大人物……够你洗手不干,逍遥几辈子了!”我坐在那里,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空了的药剂杯。泥鳅描绘的远景像海妖的歌声一样诱人。
洗手不干……逍遥几辈子……摆脱这无休止的窃取、吞噬和虚无。但同时,
老瘸子的警告言犹在耳。一个几百年不腐的“幽灵记忆”?太过诡异。脑海深处,
那些平日里喧嚣的记忆碎片,在药剂的作用下本已昏昏欲睡,
此刻却仿佛被“几百年”这个字眼刺激,泛起一阵细微的、不安的涟漪。
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风险。巨大的风险。但诱惑,同样巨大。我抬起头,
看向老瘸子。他也在看我,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没有了平日的嘲讽和淡漠,
只剩下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你知道那可能是什么,鸦。”他缓缓地说,“可能是宝藏,
更可能……是瘟疫。”我移开目光,望向窗外。雨还在下,影棺之城在雨幕中一片模糊,
像一座巨大的、湿漉漉的坟墓。我知道风险。但我更知道,
我无法再忍受现在这种被填满的 emptiness。“位置。”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冷静得不像我自己,“具体坐标。还有,那些苦工,封口。”泥鳅脸上绽放出狂喜的光芒,
连连点头:“放心!鸦哥!都安排好了!”老瘸子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再看我,
重新埋首于他那永远修不好的灵摆之中。当夜,雨势稍歇,但乌云依旧低垂,
将月光彻底隔绝。我穿上最不起眼的暗色衣物,
检查随身装备:牵引药剂、稳定水晶、隔离手套,
还有那柄薄如蝉翼、用于精确切割记忆流的“思绪刀”。一切准备就绪。泥鳅带路,
我们穿梭在影棺之城迷宫般的下层结构中。穿过蒸汽管道嘶鸣的工厂区,
越过堆满腐烂货物的码头,钻过散发恶臭的排水涵洞。最终,
我们停在了一处巨大的、向下倾斜的污水渠边缘。这里已经是城市的边缘,再往外,
就是被污染的、泛着诡异磷光的腐海。渠壁湿滑,黏附着厚厚的、不知名的污垢。
几个黑影在下方等候,是泥鳅练系好的苦工,他们脸上混杂着恐惧和贪婪。看到我,
他们默默地指了指渠壁上一个不起眼的、被乱石半掩的裂缝。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从裂缝中飘出,不是单纯的腐臭,
而是一种……时间的尘埃与某种冰冷能量的混合体。“就在里面,大人。”一个苦工小声说,
声音发抖,“我们不敢再进去了……感觉……感觉里面有东西在看着。”我点点头,
示意泥鳅和他们在外面放风。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腥味的空气,我矮身钻进了裂缝。
里面是一条向下的、天然形成的岩石甬道,狭窄而潮湿。走了约莫十几米,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穹顶高悬,滴着水。空洞的中心,
并非预想中的记忆碎片堆积成的发光湖泊,而是一片……绝对的黑。那不是缺乏光线的黑,
而是一种吞噬光线的“存在”。它像一块巨大的、不规则的黑曜石,
静静地悬浮在离地半米的空中,表面光滑如镜,
却又仿佛有无数细密的、活物般的波纹在缓缓流动。周围散落着一些微弱发光的记忆残渣,
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环绕着这片中心黑暗,更衬得它深邃、死寂,
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这就是那个“核心”?和泥鳅描述的“纯净”截然不同。
它不反射任何光,不散发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亘古的、绝对的“空”。
我体内的记忆碎片,在踏入这个空洞的瞬间,彻底沉寂了。不是被药剂压制的那种沉寂,
而是一种……被更高位存在威慑住的、恐惧的死寂。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职业的本能疯狂叫嚣着危险,让我立刻转身离开。但那种深入骨髓的虚无感,
以及对“终结”的渴望,像一双无形的手,推着我向前。我强迫自己冷静,戴上隔离手套,
取出稳定水晶和牵引药剂。按照标准程序,我将水晶悬浮在空中,滴上药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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