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闷得人喘不过气。
头顶的风扇“嘎吱嘎吱”地转，吹下来的风都是热的。汗顺着额头往下淌，滴在卷子上，洇开一小团模糊的印子。
我叫沈清。
我重生了。
眼前的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每一个数字，每一个符号，都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脑子里。我认得它。这是我上一世，拼了命也没解出来的题。
也就是这道题，让我跟满分擦肩而过，成了全市第二。
可我现在，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我的手很稳，笔尖落在草稿纸上，解题的步骤像刻在骨头里一样，一行一行，清晰无比。
我花了五分钟，写完了。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三十分钟。
整个考场，安静得只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每个人压抑着的，粗重的呼吸。
我的后背，忽然被人用笔杆子戳了一下。
很轻。
但我整个身子，像被电了一下，瞬间僵住了。
这个动作，我太熟悉了。
我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
坐在我身后的，是江野。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敞着，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一截线条结实的小臂。他没看我，低着头，假装在演算，但眼角的余光，一直瞟着讲台上的监考老师。
他的左手，压在桌子下面，手指间夹着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团。
他见我回头，下巴朝那个纸团的方向，几不可见地抬了抬。那眼神，倨傲又带着一丝施舍。像是在说：小子，算你运气好。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年轻又张扬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上一世，就是这张脸，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笑着对我说：“沈清，你看，你这种人，天生就是烂泥。离了我们江家，你什么都不是。”
上一世，我就是在这个考场，接过了他递来的纸团。
那上面，是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
我当时以为，他是良心发现，想帮我这个被他欺负了三年的书呆子一把。
我感激涕零。
考完试，他把我堵在校门口，身后跟着几个跟班。
他说：“沈清，我帮你作弊，你得知恩图报吧？”
我问他想怎么样。
他说：“简单，把你那个京大的保送名额，让给我。”
我不同意。那是我用三年熬夜苦读，用无数根写秃的笔芯，换来的唯一出路。
他笑了。
他拿出手机，放出一段录音。那是我在考场里，接过纸条后，对他说的，带着哭腔的一句“谢谢你”。
他说：“你看，证据确凿。我要是把这个交给学校，你别说保送了，高考成绩都得作废。你这辈子，就完了。”
我怕了。
我家很穷，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跑了，我妈一个人靠给人缝缝补补，把我拉扯大。高考，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不能赌。
我把名额让给了他。
他拿着那个本该属于我的名额，进了一所电影学院。靠着家里的钱和资源，没过几年，就成了一个粉丝千万的大明星。
而我，因为高考失利，加上名额被抢，心里憋着一口气，大病了一场。错过了最好的大学。
后来，我妈积劳成疾，得了重病。我为了给她凑医药费，去工地搬砖，去送外卖，什么苦活累活都干。
三十岁那年，我妈还是走了。
办完她的后事，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出租屋里，看着电视上，江野穿着高定西装，在领奖台上光芒万丈的样子。
我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打开了煤气。
没想到，一睁眼，我又回到了这里。
回到了这个，一切悲剧开始的地方。
江野见我半天没反应，又用笔戳了我一下，眉头不耐烦地皱了起来。
监考老师端着个搪瓷缸子，慢悠悠地从过道走过去。
就是现在。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腾的恨意。我转过身，手伸向桌子底下，做出一副要去接那个纸团的样子。
江野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
我的指尖，碰到了那张冰凉的纸。
但我没有拿。
我的手，猛地缩了回来，然后高高举起。
“老师！”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考场里，像一道惊雷。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震惊地看着我。
监考老师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搪瓷缸子差点掉地上。他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严厉地问：“干什么！不知道考场纪律吗！”
江 ."我指着江野，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他要给我传答案。”
江野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他像是没听清我说什么，愣愣地看着我。
整个考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和江野身上。
监考老师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高考作弊，这可是天大的事。
他立刻弯下腰，去看江野的桌子下面。
江野反应过来了。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就把那个纸团往自己口袋里塞。
“别动！”
另一个监考老师，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厉声喝道。他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了江野的手腕。
江野还想挣扎。
“松手！”眼镜老师的力气很大，硬是把他的手给掰开了。
那个小小的纸团，从他手里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铁证如山。
江野的脸，一下子白得像纸。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怨毒。他想不明白，我这个平时被他踩在脚下，连个屁都不敢放的软蛋，今天怎么敢……
两个监考老师，捡起了那个纸团，打开看了一眼。
上面，是最后一道大题的，详细的解题步骤。
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我知道，这不是江野自己写的。他那种学渣，连题目都看不懂。这是他花钱，请了高手，提前做出来的。
“跟我们出来一下。”眼镜老师的表情，严肃得能滴出水来。他抓着江野的胳膊，就要把他往外带。
“不是我！”江野终于急了，他猛地甩开老师的手，指着我，大声吼道，“是他！是他陷害我！是他求我给他答案的！”
他开始反咬一口。
跟上一世，如出一辙。只不过，对象换了。
“我没有。”我看着他，平静地说。
“你就有！”他急得眼睛都红了，“你平时考试都抄我的！你这个穷鬼！是你求我！是你！”
他大概是急疯了，什么话都往外说。
“够了！”主考官，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铁青，“带出去！有什么话，出去说！”
两个老师，一边一个，架着江野的胳膊，把他拖了出去。
江野还在拼命地挣扎，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沈清！你他妈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这个白眼狼！你不得好死！”
他的声音，在走廊里，越传越远。
考场里，恢复了安静。
但所有人都没心思答题了。大家都在交头接耳，偷偷地看我，眼神里有好奇，有鄙夷，有幸灾乐祸。
我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
沈清，那个全年级第一的书呆子，竟然要靠作弊？
主考官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这位同学，这件事，我们会调查清楚。你先继续考试。”
我点了点头。
我重新拿起笔。
手，却开始不自觉地发抖。
不是害怕。
是兴奋。
是那种，大仇得报的，压抑了十年，终于得以释放的，疯狂的快感。
江野，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不。
这，才刚刚开始。
我不仅要让你当不成明星。
我还要把你，还有你们江家，从云端，狠狠地，拽下来。
用你们最看不起的方式。
用你们最鄙视的，知识。
我低下头，看着那张被汗水浸湿的卷子。
然后，我把我草稿纸上，那完美无缺的解题步骤，一笔一划地，誊了上去。
考试结束的铃声，像一声解脱的号角。
我交了卷，第一个走出考场。
校门口，挤满了焦急等待的家长。他们伸长了脖子，在人群里寻找着自己孩子的身影。
我妈不在。
她腿脚不好，我没让她来。
我穿过人群，没有回头。我能感觉到，背后有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刚才在考场发生的事，肯定已经传开了。
我不在乎。
我走到一个僻静的巷子口，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皱巴巴的烟。
这是我上一世，在工地上，跟着工友们学会的。
我点了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呛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不是在哭。
我只是，需要一点东西，来**我心里那头，快要冲出牢笼的野兽。
一辆黑色的奥迪A6，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巷子口。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
是江野的父亲，江建国。
一个靠着房地产起家，心狠手黑的商人。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保镖。
江建国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像在看一只碍眼的蚂蚁。
“开个价吧。”他开口了，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多少钱，肯改口供？”
我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他那张油腻的脸。
“不卖。”我说。
江建国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大概没想到，我这个在他眼里，可以用钱随意打发的穷小子，竟然敢拒绝他。
“五十万。”他伸出五根手指，“够你妈换肾了。”
他连我妈的病，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上一世，我就是被他用这种方式，拿捏得死死的。
可是现在，我不怕了。
“我说，不卖。”我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江总，你还是回去，好好教教你儿子，怎么做人吧。”
说完，我转身就走。
“站住！”
两个保镖，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堵住了我的去路。
江建国走到我面前，脸上的伪善，终于撕了下来。
“沈清，别给脸不要脸。”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威胁，“你信不信，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走不出这个城市？”
“我信。”我看着他，笑了，“我也信，现在是法治社会。光天化日之下，你想杀人灭口吗？”
我指了指巷子口，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有个摄像头。”
江建国的脸色，变了变。
“你以为，一个摄像头，能保住你？”
“保不住我，但能记录下你。”我说，“江总，你是个聪明人。为了你儿子一个作弊的小事，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当吧？”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阴鸷得像要吃人。
过了很久，他忽然笑了。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子。”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气很大，“我记住你了。”
他挥了挥手，两个保GEO让开了路。
“我们走。”
他转身上了车。
奥迪车绝尘而去。
我靠在墙上，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跟这种老狐狸交手，比解一千道数学题，还累。
我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结束。
江家在本地，手眼通天。他们肯定会想办法，把这件事压下去。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回到家。
我妈住在一个老旧的筒子楼里，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我推开门，我妈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低着头，费力地穿针。
她的眼睛，已经不好了。
“妈，我回来了。”
“小屿！”她抬起头，看到我，脸上露出了笑容，“考得怎么样？”
“还行。”我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针线，“我来。”
“不用不用，妈自己来。”
我没理她，自顾自地穿好了线，然后拿起旁边的一条破了洞的裤子，开始缝补。
我的动作很熟练。
上一世，我妈走后，这些活，都是我自己干。
“小屿啊，”我妈看着我，欲言又止，“今天……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的手，顿了一下。
“没什么。”
“你别骗妈了。”她说，眼圈红了，“刚才，你王阿姨家的小虎回来说，你在考场上……跟人打架了？”
流言，已经传开了。而且，版本越来越离谱。
“妈，你别听他们瞎说。”我放下手里的活，看着她，认真地说，“我没有打架。只是，抓到了一个作弊的。”
“作弊？”
“嗯。”
“那你……”
“我没事。”我笑了笑，想让她安心，“您就别操心了。好好养病，等我考上大学，赚了钱，就接您去大城市住。”
我妈看着我，点了点头，眼泪却掉了下来。
“我们小屿，长大了。”
安抚好我妈，我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是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小屋，一张床，一张书桌，就占了大部分空间。
我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破旧的纸箱。
里面，是我从小到大，所有的奖状和证书。
还有一摞厚厚的，我妈给我存的报纸。
从我第一次考全校第一开始，每一次，只要报纸上提到了我的名字，哪怕只是一个角落，她都会小心翼翼地剪下来，存好。
我翻着那些已经泛黄的报纸。
我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张，《江城日报》的社会版上。
那是一篇关于“江城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的报道。
江建国的照片，赫然在列。
报道里，把他塑造成了一个白手起家，乐善好施的慈善家。
我看着那张照片，冷笑了一声。
慈善家？
我拿出手机，那是我用省吃俭用攒下的钱，买的一部最便宜的杂牌智能机。
我拨通了一个号码。
那是《江城日报》社会版一个记者的电话。上一世，他曾经因为一篇报道，得罪了江建国，被整得很惨。
这一世，该我们联手了。
电话接通了。
“喂，你好，哪位？”
“你好，张记者。”我说，“我有一个新闻线索，关于江建国的。我相信，你会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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