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永昌十二年三月初七,京畿皇城南隅,镇北侯府。
朱门高耸,铜环鎏金,檐角飞龙雕纹斑驳,显出几分旧日威仪。晨雾未散,府内钟声三响,宣告世子已起。
关宁睁眼时,天光正斜斜切过窗棂,落在他脸上一道清冷的影。他躺在紫檀木榻上,身着玄色锦袍,袖口银丝云纹泛着微光。眉眼狭长,眼尾上挑,神情懒散,却藏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他是昨日才醒的。魂穿而来,原主记忆零碎,只知自己是镇北侯府嫡长子,二十岁,尚未立功封爵,却早背了满城纨绔之名。
他本以为此生能靠着侯门权势混个逍遥自在,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可刚睁眼第一天,宫中就传来旨意——长公主李昭华今日亲临,有要事宣示。
府中下人窃语不断,说这是来定婚期的。关宁还笑了一声,心想开局不错,联姻对象是当朝最受宠的公主,政治资源拉满,躺着都能赢。
可现在,他站在正厅中央,手里捧着一道圣旨,脸上的笑早已凝固。
李昭华来了。
她立于堂前,身着赤红凤袍,肩披金线云氅,头戴十二旒玉冠,步履沉稳,目光如刃。她是大胤皇帝唯一的亲妹,执掌宗室女官,权势煊赫,素有“女相”之称。
在场宾客皆是京中权贵,九卿子弟、勋贵夫人围坐两侧,屏息静气。谁都知道,这一场退婚,不是私怨,是朝廷博弈的结果。
“关宁接旨。”李昭华声音不高,却压得住全场。
关宁依礼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圣旨。纸面冰凉,字句更冷:即日起,废除镇北侯世子关宁与长公主李昭华之婚约,两不相欠,各安天命。
他低头看着那行字,脑中忽然闪过前世画面——公司裁员会上,HR念到他名字时的停顿,同事躲闪的眼神,银行卡余额不足的短信提示。
那种被当众剥离身份的感觉,又来了。
“世子荒怠,不修德行,耽于酒色,不堪为婿。”李昭华立于阶上,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本宫岂能以终身托付于无用之人?”
满堂宾客低笑起来。有人掩嘴,有人侧目,更有世家子弟交头接耳:“听说他昨夜还在醉仙楼赌骰子,输了个精光。”
“侯府血脉竟沦落至此,真是可惜了当年镇北军的威名。”
关宁没动。他只是缓缓抬头,嘴角扬起一点弧度,像是在笑,又不像。
“公主既嫌我庸碌,何不早说?”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大堂,“省得耽误良辰。”
众人一愣。
这话说得轻佻,却又不卑不亢。仿佛他不是被退婚的一方,倒像是施恩未果的那位。
李昭华眼神微冷,从袖中取出一卷金丝绣边的婚书,当众展开。
“此约自今日废。”她一字一顿,随即手腕一扬,婚书如刀片般直飞而出,正中关宁面门。
纸角擦过鼻梁,带着一股淡淡的墨香与宫制熏香的气息,最终滑落在地。
四周哄笑声骤起。
“哎哟,打脸了!”一个年轻公子拍案而笑。
“我看他连捡都不敢捡,怕再挨一下。”
关宁低头看着那张婚书。它静静躺在青砖地上,像一块烧红的铁烙在心口。他慢慢蹲下,右手拾起,指尖摩挲着那行“永结同心”的字样。
然后他站起身,声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退便退了,何必动手?”
他抬眼,直视李昭华:“公主今日之举,可是奉了陛下旨意?还是只为顺心而为?”
这话一出,满堂骤静。
前者是公,后者是私。若说是陛下旨意,那便是朝令;若说是个人喜好,那就是逾矩。一位公主,因“不喜欢”便当众羞辱臣子,哪怕对方是纨绔,也难逃失仪之责。
李昭华眸光一闪,却没有动怒,只淡淡道:“圣旨在前,礼法在上,本宫行事,何须向你解释?”
她说完,转身便走,赤红袍角扫过门槛,不留一丝余地。
宾客们陆续离席,谈笑声渐远。有人临走还回头看了一眼关宁,眼里全是怜悯与讥诮。
正厅空了。
只剩他一人站着,手中攥着那张婚书,指节微微发白。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这是开始。
母亲留下的那块龙纹玉佩贴在他胸口,有些微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深处轻轻震动。他想深究,却发现体内经脉空虚,半点真气都提不上来。
原主不仅是个废物纨绔,还是个不会武的废物纨绔。
但他没慌。
他想起穿越前老板骂他“你这种人一辈子翻不了身”的样子,想起合租屋漏水房东催租的夜晚,想起体检报告上写着“长期焦虑,建议休养”时的无力感。
可他活下来了。
而且活得比谁都清醒。
“被人看不起才是升级快车道。”他低声自语,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无怒火,只剩冷静。
就在这一刻,厅外传来一阵哄笑。
几个世家子弟聚在廊下,正模仿他接婚书的样子,弯腰作揖,嘴里还喊着:“公主饶命,小的知错了!”
其中一人更是拿扇子拍脸,夸张地后退两步,惹得众人捧腹。
关宁静静听着。
然后他迈步走出正厅,脚步不快,却稳。
他走到那群人面前,唇角一勾:“诸位笑够了没有?”
众人一怔,收了嬉笑。
关宁环视一圈,声音轻佻:“日后谁再提今日之事,我必亲自登门道谢。”
他说完,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话悬在风里。
没人笑得出来了。
他知道,这句话听着像玩笑,可在这些人耳中,已经带上了一丝寒意。
他回到庭院,独坐石阶。夕阳斜照,映出他半边冷峻侧脸。手中婚书早已揉成一团,被他随手丢进池水,缓缓沉底。
远处传来更鼓声,三响,入夜了。
新的一天尚未开始,旧的屈辱却已刻骨。
他靠在廊柱上,仰头望着渐暗的天色,忽然笑了。
“既然你们都想看我倒下……”他低声说着,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扎进夜色里。
“那就让我倒给你们看看,到底是谁先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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