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的自我修养(沈钰沈钰)热门网络小说_最新完本小说赘婿的自我修养(沈钰沈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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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日头毒得能晒裂石头，青石板路面浮起一层扭曲的热浪，远远望去，整条街都像是泡在滚水里。蝉躲在蔫头耷脑的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更添了几分燥热。

县衙门口那对石狮子，往日里瞧着还有几分威风，此刻在烈日暴晒下，连影子都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沈钰就蹲在母狮子投下的那点可怜的阴影里，手里攥着把边缘都烂了的破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是热的，混着尘土气，扑在脸上非但解不了暑，反而像糊了一层湿答答的蒸布。

他眯缝着眼，目光落在地上蜿蜒行进的蚂蚁队伍上，嘴里低声数着：“……十一，十二……十三。啧，第十三个窝，比昨儿个少了两窝。这鬼天气，连虫豸都懒得出门讨生活了，可见民生之艰难啊。”他摇头晃脑，官袍下摆沾了灰，他也浑不在意，只把蒲扇往怀里一塞，换了个更舒服的蹲姿，活像只找地方纳凉的大号狸猫。

就在这时，官道尽头忽然传来了沉闷如雷的马蹄声，打破了这午后令人昏昏欲静的黏稠。尘土高高扬起，如同一条黄龙直扑县城而来。蹄声渐近，八匹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的骏马当先闯入视线，马鞍辔头皆饰以金银，在日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紧随其后的是一辆鎏金嵌宝的华丽马车，车辕上刻着繁复的云纹，拉车的亦是同样的神骏。车队行进间自有一股肃杀威严的气势，惊得路旁柳树上的蝉都噤了声，也惊散了沈钰刚刚数到的第十四窝蚂蚁。

车马在县衙门前齐齐勒住，训练有素，除了几声喷鼻响动，再无杂音。激起的尘土缓缓落下，给县衙门口那面褪色严重的鸣冤鼓又蒙上了一层灰。

沈钰咂咂嘴，慢吞吞地站起身，拍了拍官袍下摆并不存在的灰尘，低声咕哝了一句：“得，又来买卖了。这排场，看着就不像能赊账的主。”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戴着扳指的手掀开，先探出一只缀着圆润东珠的绣鞋，鞋尖微微上翘，用的是上好的苏绣海棠花纹。接着，流云锦裁成的裙袂如水般滑出，那料子在阳光下流淌着细腻的光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一名身着淡紫襦裙的少女扶着侍女的手，轻盈地跳下车来，她身姿挺拔，发髻上斜插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只是轻轻晃动，并未发出声响。她抬起眼，目光清冷地扫过县衙斑驳的门楣和那面显得格外寒酸的鸣冤鼓，秀气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眼前的景象有些意外，又有些……嫌弃。

她略一沉吟，抬步上前，声音如同碎冰撞上玉碗，清冽中带着疏离：“劳驾。”她看向仍蹲在石狮子旁的沈钰，许是把他当成了衙役，“请问沈钰沈公子，可在衙内？”

沈钰这才完全站起身，掸了掸衣袖，向前踱了两步，脸上习惯性地堆起三分笑意，拱手作了个揖，动作看似标准，却总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不才正是沈钰。这位……姑娘，”他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衣着气度，眼神在她发间那支做工精巧的金步摇上停留了一瞬，“光临敝县，是来报官呢，还是……赎人？”他顿了顿，嘴角弯起的弧度更明显了些，补充道，“温馨提示一下，本县近来搞活动，报案满三件，赠送茅房疏通服务一次，童叟无欺，过期不候。”

那少女，也就是昭阳郡主，眉头蹙得更紧了些，显然没料到会是这般开场。她并未接话，只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帛，迎风轻轻一展，动作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奉旨完婚。”

四个字，清清泠泠，却像块巨石砸进了小小的县城池塘。

沈钰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目光落在圣旨上，尤其在那角落一块不甚明显的、疑似油渍的污渍上停留了片刻。他歪着头，像是努力在记忆中翻找什么，忽然猛地一拍大腿，恍然道：“哎呀！想起来了！您就是那个……那个……”他掰着手指头，煞有介事地数起来，“镇北王家、出生时被钦天监批命说活不过双十、亟需找个命格清奇八字相合的倒霉……啊不是，是幸运男子冲喜的昭阳郡主？”

他话音未落，郡主捏着圣旨的指尖已然用力到泛白，那上好的绢帛似乎都要被她掐出洞来。她身后那名侍女更是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沈钰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热浪还在无声地翻滚。县衙大门内，悄悄探出几个脑袋，是衙役和书吏，个个脸上写满了惊疑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沈钰却像是毫无所觉，他挠了挠头，视线越过郡主，落在她身后那辆豪华马车和一群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的护卫身上，叹了口气，语气变得颇为诚恳：“郡主殿下，您看这事儿闹的……圣旨咱肯定得遵，不过……”他指了指身后的县衙廨舍，“咱这小门小户的，您这一大家子，还有这些……嗯，威武雄壮的兄弟们，怕是住不下啊。要不，您先让他们回王府？或者，在城外扎个营？”

郡主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沈公子，圣旨已下，无需多言。住处……本郡主自有安排。”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沈钰那身皱巴巴的官袍和沾了灰的鞋面，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三日后，完婚。”

说完，她不再给沈钰多话的机会，转身便在侍女的簇拥下重新登上了马车。车队并未进城，而是沿着来路，向着城外据说已被包下的整座客栈方向而去，留下漫天尘土和一群目瞪口呆的县衙众人。

沈钰站在原地，摸着下巴，看着车队远去的方向，半晌，又蹲回了石狮子的阴影里，重新掏出了那把破蒲扇。

师爷哆嗦着凑过来，压低声音：“沈、沈县丞……这、这可是郡主！镇北王的千金！您刚才那话……”

沈钰扇着风，眯眼望着官道尽头尚未散尽的烟尘，悠悠地道：“师爷，您说，这冲喜……它包售后吗？要是没冲好，算谁的责任？”

师爷被他问得一口气没上来，呛得直咳嗽。

旁边一个年轻衙役凑过来，一脸八卦：“头儿，您真要和郡主成亲啊？那咱们以后是不是得叫您……驸马爷？”

“驸什么马，”沈钰用蒲扇敲了他脑袋一下，“没听人家说吗？冲喜！我就是个药引子，还是那种用完可能就扔的。”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关节发出噼啪的轻响，“行了，都别围着了，该干嘛干嘛去。王五，去查查东街李寡妇和西市张屠户为争那半尺宅基地又打起来的事儿；赵六，昨天牢里那几个偷鸡的，审完了就让他们家里人拿钱来赎，按老规矩，没钱的就罚他们去通城东那段堵了的沟渠……”

他安排着日常公务，语气平常得仿佛刚才那奉旨完婚的插曲从未发生过。只是在他转身走向衙门口时，目光不经意地又扫了一眼城外方向，嘴里极轻地嘀咕了一句：

“镇北王……他家厨子，做点心的手艺不知道怎么样？”

婚事办得潦草，像一场临时凑齐人手的蹩脚堂会。

圣旨抵达那日，县令抱着那卷明黄绢帛在二堂哭了一宿。翌日升堂时，他两个眼圈乌黑浮肿，活像被人在眼眶各捣了一拳。惊堂木拍得有气无力，对着垂手立在堂下的沈钰，声音都带着哭腔：“沈、沈县丞啊……本官……本官给你批三个月婚假，不，半年！你……你好自为之。”

满堂衙役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嘴角抽搐，肩膀耸动，憋笑憋得辛苦。

沈钰倒是神色如常，躬身行礼：“谢大人体恤。只是卑职手头还有几桩盗窃案、一桩邻里争殴案未曾结案，卷宗都在……”

“别提卷宗了！”县令几乎是尖叫着打断他，挥着手，像是要驱赶什么不祥之物，“都交给孙主簿！你……你安心待嫁……啊呸！是安心准备婚事！”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怜悯，“沈钰啊，镇北王……那可是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功勋，他闺女……唉，你好生伺候着，千万别、别惹出什么祸事来，连累我们全县上下……”

沈钰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大人此言差矣，卑职一向与人为善，连蚂蚁窝都绕着走，岂会无故惹祸？”

县令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只觉得脑仁更疼了，无力地摆摆手，示意他赶紧退下。

同僚们的“心意”是午后人陆续送来的。捕头王五拎来一双崭新的红绸面布鞋，鞋底纳得厚实，他挠着头，黑脸上难得有些窘迫：“头儿，俺婆娘赶做的，说……说新姑爷总得穿双新鞋。”

书吏赵六送来一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什锦果子，眼神躲闪：“沈哥，城里‘甜水斋’最好的点心，您……您甜甜嘴。”

账房先生送来一对印着歪歪扭扭“囍”字的粗瓷茶杯，说是他小儿子烧制陶器课上的“佳作”。

东西不值什么钱，却堆满了沈钰那张原本只放卷宗和零嘴的破旧公案。他一样样拿起来看，指尖拂过红绸鞋面光滑的纹理，拨弄着粗瓷杯上凹凸不平的釉彩，最后拆开那包什锦果子，捡了块杏仁酥丢进嘴里，慢慢嚼着，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莫名品出几分涩意。

师爷是最后一个来的，趁着暮色四合，衙役换班时的嘈杂。他鬼鬼祟祟地溜进沈钰的廨舍，回身小心掩上门，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纸包，飞快地塞到沈钰手里。

沈钰掂了掂，纸包轻飘飘的：“这什么？师爷，份子钱缩水也不能用草纸充数啊。”

师爷花白的胡子抖了抖，凑近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陈年墨汁和焦虑混合的气味：“砒霜。”

沈钰挑眉。

“老头子我……我家里行医的，祖传秘方，提纯过的，见效快，痛苦少。”师爷咽了口唾沫，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真诚，“沈县丞，你……你是个好人，就是有时候嘴太欠，运气也……唉！那镇北王府是什么地方？郡主又是什么金枝玉叶？你这性子，万一……万一受了什么折辱，实在受不了了，就……就解脱了吧，总比连累家人、连累全县强……”他说着，眼角竟渗出了两滴泪来。

沈钰看着手里那包分量十足的“关怀”，沉默了片刻，忽然咧嘴一笑，将纸包揣进怀里，拍了拍师爷干瘦的肩膀：“还是师爷想得周到，雪中送炭啊！这份人情我记下了，赶明儿您家茅厕堵了，我免费给您通三次。”

师爷被他拍得一个趔趄，看着他浑不在意的笑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摇着头，叹着气，佝偻着背脊走了。

新房设在县衙后院最靠里的一间廨舍。这屋子原本是堆放杂物的，临时腾挪出来，墙角还隐约能看到受潮留下的霉斑。郡主带来的箱笼嫁妆几乎将整个屋子塞满，尤其那架六扇紫檀木雕花嵌螺钿的屏风，太过宽大，硬生生挤进来，把原本放置恭桶的角落逼仄得只剩一条窄缝，人进去得侧着身子。

沈钰站在门口，对着这满屋的流光溢彩和无处下脚的拥挤发了会儿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陌生的、清冷的檀香，与他平日里留下的糕饼甜腻气和卷宗墨味格格不入。

郡主，他的新婚妻子，此刻正背对着他，指挥着两个陪嫁侍女开箱。她已换下白日那身繁复的礼服，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常服，乌黑的长发简单地绾起，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动作间，发髻上那支金步摇依旧稳稳当当，只是流苏轻轻晃动，折射出烛火温润的光。

她从一个鎏金大箱里取出一只锦盒，打开，里面是颗龙眼大小、浑圆莹润的夜明珠，随意地放在脚边。接着又是第二颗，第三颗……她像是处理什么寻常杂物般，将那些价值连城的明珠、玉器、金饰一件件取出，堆放在铺着红色毡毯的地面上，很快便聚起一小堆珠光宝气，映得这间陋室都蓬荜生辉起来。

沈钰蹲下身，捡起一颗滚到他脚边的夜明珠，入手温凉，光泽柔和。他掂了掂，转头看向郡主，语气真诚地建议：“夫人，商量个事儿？”

郡主动作未停，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您看啊，”沈钰指了指地上那堆宝贝，又指了指狭窄的屋内空间，“您这些……家当，个个都是亮闪闪的，晚上起夜，光线昏暗，一个不留神容易踩着滑倒。这要是摔坏了宝贝倒还好说，万一闪着您……或者我的腰，这冲喜的效果岂不是要大打折扣？”

郡主终于停下动作，侧过身来看他，烛光在她清丽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你想如何？”

沈钰眼睛一亮，立刻来了精神：“不如这样，挑些不那么扎眼的，或者个头太大的，兑成现银！我知道东街王屠户隔壁的张大娘，她侄女在城南开了间质库，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咱们换成银子，既轻省，用着也方便，还能改善改善伙食，您说是不是？”

郡主捏着手里一颗饱满圆润的珍珠，指尖微微用力，那珍珠表面的光华似乎都凝滞了一瞬。她看着沈钰，这个被一纸婚书强塞给她的、蹲在县衙门口摇破扇子的男人，此刻正用一种讨论“今天白菜多少钱一斤”的语气，提议典当她父王精心准备的嫁妆。

她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清晰地穿透了屋内略显凝滞的空气：“沈钰。”

“欸，夫人在。”

“我嫁给你，”她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清晰，“是因为钦天监正说，普天之下，唯有你的命格，至贱……至韧，或可化解我的死劫。”

沈钰抛接夜明珠的动作顿住了。珠子落回他掌心，发出沉闷的轻响。

“明白，明白。”他随即笑了起来，眼角弯弯，将那珠子随手丢回那堆宝物里，发出“嗒”的一声，“就是说，我这类比茅房还……呃，还别具一格、功效特殊的镇宅之宝，更该有个舒适安稳、不易发生意外的工作环境，对吧？这样才能更好地、可持续地为您挡灾消难嘛……”

话音未落，窗外檐角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喀嚓”声，像是瓦片被不小心踩裂的动静。

沈钰眼神倏然一眯，几乎是本能反应，手指拈起刚刚丢回去的那颗夜明珠，看也不看，屈指朝声音来处猛地一弹！

“嗖——噗！”

破空声后，是物体被击中肉体的闷响，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短促的痛哼，以及一阵窸窣慌乱、瓦片碰撞的声响，由近及远，似乎是有人吃痛后匆忙遁走。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两个侍女吓得脸色发白，互相靠拢。郡主握着珍珠的手紧了紧，目光锐利地投向窗户。

沈钰却已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窗，朝着外面黑漆漆的夜空，扯着嗓子喊道：

“喂！外头那位兄弟——劳驾给王爷岳父带个话儿！要派人来视察工作、关心郡主起居，也烦请派几个手脚利索、轻功好点的！这踩瓦片跟跺蹄髈似的，砰砰响，吵得新娘子睡不着觉，万一影响了冲喜的效果，这责任算谁的？啊？听见没——”

他的尾音拖得老长，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带着几分戏谑，几分不满，还有几分理直气壮的抱怨。

窗外，只有夜风吹过老树枝叶的沙沙声，再无人回应。

郡主站在原地，看着沈钰探出窗外、那略显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颗刚刚被他当做暗器、此刻滚落到角落的夜明珠，眸色深沉，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她缓缓松开紧握的手，那颗被她捏了许久的珍珠，表面似乎留下了几道浅浅的指痕。

廨舍内，红烛高燃，噼啪作响，将一室珠光宝气和两人各异的神色，都笼罩在一片暖昧而跳动的光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