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拿着李建国补交的五千块收据回了手术室。
门一关。
走廊里短暂地安静下来。
只剩下婆婆压抑的抽泣，和李素因为害怕而粗重的呼吸。
那装着九万五千块的包，又回到了李建国手里。
他紧紧攥着，指节泛白，低着头，不敢看我。
空气像是凝固的冰。
“哥……”李素怯怯地开口，打破了死寂，“那……那我美容院那边怎么办啊？那些人说要我的腿……”
她的话提醒了婆婆。
婆婆猛地抬头，红肿的眼睛狠狠剜了李素一眼，但最终还是转向李建国，带着哭腔：“建国啊，素素是不对，可……可眼下这烂摊子也得收拾啊！那些人真动起手来……”
李建国烦躁地扒了扒头发，额上青筋暴起。
他看了一眼手术室，又瞪向李素，声音沙哑：“你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欠了多少？说具体数！”
“就……就最开始借了五万……利滚利，现在说……说二十五万了……”李素声音越来越小，头几乎埋到胸口。
“二十五万！”李建国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得像铜铃，“李素！你他妈真敢借啊！”
他气得扬起手，似乎想打下去。
李素吓得尖叫一声，躲到婆婆身后。
婆婆赶紧拦住：“建国！你打她有什么用！现在是想办法的时候！”
“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李建国低吼，胸口剧烈起伏，“我卡里就剩几千块生活费了！刚才那十万……”
他说到这里，顿住了，下意识又瞟了我一眼。
眼神闪烁，带着明显的心虚。
那十万，是我爸的命。
现在，少了五千。
剩下的九万五，还被他攥在手里，像是烫手的山芋，却又舍不得放下。
婆婆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我。
那双刚才还充满责备和愤怒的眼睛里，此刻竟然又慢慢浮现出一丝……期待？
我心中冷笑。
果然。
狗改不了吃屎。
婆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放软了些，带着试探：“宁宁啊……你看这事闹的……妈知道，刚才委屈你了。”
我没说话，冷冷地看着她表演。
“素素她不是个东西！妈回头一定狠狠说她！”婆婆先骂了李素一句，然后话锋一转，“可……可眼下这关得过啊！建军还在里面，生死未卜……素素这边，高利贷逼上门，那是要人命的啊！”
李素躲在婆婆身后，也偷偷看我，眼神里没了之前的挑衅，只剩下恐慌和一丝隐秘的期盼。
李建国也抬起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吭声。
三个人。
六只眼睛。
像等待施舍的乞丐，又像盯着猎物的饿狼。
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等着我开口。
等着我，再次心软，再次填窟窿。
我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这一家人，怎么就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
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所以呢？”
婆婆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是这个反应。
她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所以……宁宁，你看……你工作室，不是刚结了一笔款子吗？听说有十几万呢……能不能……先挪出来应应急？”
呵。
果然。
连我工作室哪天结款，结了多少，她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早就盘算好了。
我看向李建国：“你也这么想？”
李建国避开了我的目光，低着头，声音含糊：“宁宁……就当……就当再借一次……最后一次……我保证，等建军好了，我们一定想办法还你……”
“最后一次？”我轻笑出声，“李建国，这话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自己信吗？”
他脸色一白，无言以对。
婆婆急了：“高宁！你怎么这么说话！现在是你弟弟和你弟媳有难！你当大嫂的，能帮却不帮，你还是人吗？”
又是这一套。
道德绑架，永远玩不腻。
“妈，”我打断她，眼神锐利，“李素欠了二十五万高利贷。我的钱，就算全拿出来，也不够填这个窟窿。更何况，那是我爸的手术费，和我工作室周转的钱，一分都不能动。”
我目光扫过他们三人，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你们要解决李素的烂摊子，可以。”
“把她那些包，那些首饰，那些奢侈品，全卖了。”
“一个爱马仕包，二手也能卖两万以上。一条卡地亚项链，一万多没问题。还有她衣柜里那些没拆标签的新衣服，新鞋子。”
“凑一凑，别说二十五万，三十万都够了。”
我的话音落下。
走廊里死寂。
李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婆婆也愣住了，张着嘴。
李建国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震惊，似乎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卖李素的心肝宝贝？
那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不！不行！”李素第一个尖叫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那些都是我的东西！你们凭什么卖我的东西！我不卖！”
她反应激烈，五官都扭曲了。
婆婆回过神来，眉头紧紧皱起，显然也觉得我的提议“过分”了。
“宁宁，你这说的什么话！那些是素素的私人物品，怎么好拿去卖？传出去像什么样子！我们老李家丢不起这个人！”
“丢人？”我简直要气笑了，“欠高利贷被砸店不丢人？有钱买奢侈品没钱交手术费不丢人？卖东西还债，就丢人了？”
我看向李建国：“你觉得呢？是面子重要，还是你弟弟的命，和你弟媳的腿重要？”
李建国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看激动反对的李素，又看看一脸不赞同的妈，最后目光落在我冰冷的脸上。
他嘴唇哆嗦着，挣扎了半天，才挤出一句：
“素素……要不……就先卖几件……应应急？哥以后……以后赚钱再给你买更好的？”
这话说得毫无底气。
连他自己都不信。
“我不卖！”李素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死死抱住自己的包，好像那里面就装着她的命根子，“你们谁也别想动我的东西！那是我自己赚的钱买的！凭什么卖！”
“你赚的钱？”我嗤笑，“你美容院亏得都要被人砸了，你赚的钱在哪儿？”
李素被噎住，随即蛮横地大叫：“我不管！反正我的东西谁也不能卖！高宁！你就是嫉妒！嫉妒我有好东西！你想方设法要毁了我的东西！你恶毒！”
她开始胡搅蛮缠，撒泼打滚。
婆婆心疼地搂住她，拍着她的背安抚：“好了好了，不卖不卖，妈不让他们卖你的东西。”
她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埋怨和不满：“高宁，你就别出这些馊主意了！素素已经知道错了，你就不能大度点？非要逼死她吗？”
看。
又来了。
无论李素做了什么，错的永远是我。
因为我“不大度”，因为我“逼她”。
我心里的那点最后的情分，被这话彻底碾碎了。
我看着这一家子奇葩。
看着那个唯唯诺诺、永远和稀泥的丈夫。
看着那个又蠢又坏、自私到极致的妯娌。
看着那个偏心到胳肢窝、毫无是非观的婆婆。
够了。
真的够了。
我后退一步。
拉开和他们之间的距离。
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好。”
我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转身就走。
“高宁！”
李建国在身后喊我，声音带着惊慌。
“你去哪儿！”
我没有回头。
脚步坚定地走向电梯口。
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这一群吸血蚂蟥。
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我爸的手术费，少了的五千，剩下的九万五，我会要回来。
连本带利。
至于李家的烂摊子？
你们自己折腾去吧。
电梯门缓缓打开。
我走进去，按下关门键。
在门合上的最后一瞬。
我看到李建国追过来的身影。
看到他脸上慌乱的表情。
看到婆婆和李素抱在一起，一个哭，一个怨毒地瞪着我。
像一出荒唐的默剧。
电梯下行。
数字不断跳动。
我的心，也在不断下沉。
但这一次。
不再是绝望。
而是冰冷的决绝。
李建国。
李家。
我们的账。
慢慢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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