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梦浔阳，龙困浅滩浔阳江的夜雾带着鱼腥味漫进牢门时，柴进正盯着窗棂上那道新裂的木缝发怔。
指尖抚过粗糙的木纹，恍惚间竟摸到了汴梁宫城金砖的冰凉——那是显德六年的冬夜，他披着紫貂裘站在丹陛上，看司天监捧着新制的《钦天历》跪呈上来，烛火在历书的朱印上跳得正欢。
"柴大官人，醒醒。
"牢卒的粗嗓门把他拽回现实，铁栅栏外晃着个油布包，"宋押司差人送的酒肉。
"油布解开的瞬间，酱肘子的香气混着劣质烧酒的辛辣扑过来。
柴进喉头动了动，指尖却猛地攥紧——这不是他熟悉的味道。
前世御膳房的酱肉要用松江鲈鱼的鱼油浸三日，佐以宣州蜜枣熬的酱汁，哪会有这般刺喉的烟火气？
"替我谢过宋押司。
"他接过酒碗时，指节因用力泛白。
牢卒没察觉异样，嘟囔着"宋押司真是义气"转身离去，铁链拖地的声响在空荡的狱道里撞出回音。
酒液入喉的刹那，脑海里突然炸开无数碎片。
那是三天前在浔阳楼，他本是来查访当地盐价——自打三个月前在高唐州大牢里"死"过一次，这具身体的记忆便时常和前世的记忆打架。
忽闻隔壁厢房有人题诗，"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的狂言让他心头一震，掀帘看去，只见个黑面汉子正对着粉壁拍案。
"好个狂徒！
"他脱口而出的竟是当年怒斥藩镇的语气。
那汉子转过脸，正是后来大闹江州的宋江。
西目相对的瞬间，柴进忽然看清对方眼底深藏的怯懦，像极了五代时那些拥兵自重却又怕担骂名的节度使。
此刻捧着酒碗，他忽然想通了什么。
这宋江题反诗是假，盼招安是真——就像当年那些藩镇，一边喊着"清君侧"，一边等着朝廷赐的丹书铁券。
可笑，真是可笑！
牢门再次响动时，宋江带着吴用和戴宗来了。
"大官人受苦了！
"宋江作势要跪，被柴进抬手拦住。
这一拦的力道让宋江愣了愣——往日的柴大官人虽有贵气，却从不带这般不容置疑的威严。
"宋押司不必多礼。
"柴进的声音平稳得像深潭，"我听说，你打算让戴宗兄弟带信出去，求朝廷招安？
"宋江脸上的笑容僵住，吴用在旁拱手："大官人，我等啸聚山林，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长久之计？
"柴进猛地将酒碗掼在地上，青瓷碎裂的脆响惊得戴宗手按刀柄，"你可知晚唐藩镇是如何覆灭的？
那些接受招安的节度使，哪个不是被削了兵权，最后落得个一杯毒酒的下场！
"他站起身时，囚服的领口崩开，露出锁骨处一道浅疤——那是显德三年征淮南时，被流矢擦过的旧伤。
"朝廷若真心招安，为何要把林冲兄弟逼上绝路？
为何让秦明家破人亡？
"他步步紧逼，宋江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你以为凭着几句诗，就能换得功名？
赵官家的龙椅底下，埋着多少英雄骨！
"吴用的眼珠转得飞快："大官人此言差矣，我等......""住口！
"柴进断喝一声，忽然想起显德五年在瓦桥关，他指着耶律璟的使者骂道："尔等蛮夷，也配谈盟约？
"此刻面对吴用的算计，竟有种似曾相识的厌恶，"你们算准了朝廷需要棋子，却忘了棋子总有被弃的一天。
梁山不是瓦子勾栏，容不得你们这般卖友求荣！
"宋江的脸涨成猪肝色："大官人！
我等一百单八将，难道要一辈子做贼？
""做贼？
"柴进忽然笑了，笑声在牢房里回荡，带着金戈铁马的苍凉，"当年郭威太祖黄旗加身，天下骂他乱臣贼子；我世宗皇帝南征北战，也被骂穷兵黩武。
可如今呢？
汴梁百姓哪个不感念他们的恩德！
"他猛地抓住宋江的手腕，那力道让对方痛呼出声，"宋江！
你记住，英雄不在乎名分，在乎的是能不能让弟兄们活得像个人样！
"牢门外忽然传来喧哗，戴宗出去看了片刻，回来时脸色煞白："押司，江州军马来了，说是......说是要提前问斩。
"宋江腿一软瘫在地上，吴用也没了主意。
柴进却走到窗边，望着天边渐亮的鱼肚白，忽然想起显德元年那个风雪夜，他在澶州城头对诸将说："朕意亲征，谁敢挡我？
""慌什么。
"他转身时，眼底己没了半分迷茫，"戴宗，你速回梁山，让林冲带马军五千，三更时分到浔阳河口接应。
吴用，你去联络牢里的牢头，就说柴进愿出万两黄金，买我们今夜的性命。
"他从怀中摸出块玉佩，那是当年郭威赐他的龙纹佩，边角己被摩挲得发亮："宋江，你若还念着弟兄们的情分，就跟我走。
若还想着招安，此刻便可去报官领赏。
"宋江看着那枚玉佩，又看看柴进眼中不容置疑的光芒，忽然想起在郓城县做押司时，听说过周世宗柴荣的故事——那个出身微末却敢逐鹿天下的皇帝，据说临死前还在计划收复燕云十六州。
"我......我听大官人的。
"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时，忽然觉得眼前的柴进，和说书人口中的世宗皇帝，竟慢慢重合在了一起。
第二章 浔阳劫狱，星分两途三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浔阳河的水就开始翻涌。
林冲带着马军在芦苇荡里列阵，丈八蛇矛的寒光映着他脸上的刀疤——柴进派人传信时特意嘱咐，让他多带挠钩和火箭，这让他想起当年在东京教场，那位爱说"兵法贵奇"的小校。
"教头，对岸火把动了。
"副将周通低声道。
林冲眯眼望去，只见牢城营方向升起三盏红灯笼，这是约定的信号。
他扬手一挥，五十艘快船像离弦的箭般冲出去，船头的弟兄们都攥紧了家伙，没人注意到林冲腰间多了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殿前司"三个字——那是柴进昨夜托戴宗带来的，说是"见牌如见朕"。
牢里的柴进正盯着墙角的沙漏。
宋江在一旁坐立不安，手指反复摩挲着腰间的宋江刺青。
"大官人，真要反？
"他第三次问这句话时，柴进忽然起身，将一件软甲扔给他。
"这是......"宋江摸着甲片上的云纹，认出是前朝禁军的制式。
"显德西年，我在寿州城下被南唐兵围困，穿的就是这件。
"柴进系紧自己的甲带，声音里带着金属的质感，"当年跟着我的弟兄，比你们现在难十倍。
"他忽然扯开囚服，露出心口一道狰狞的伤疤，"这是被流矢射的，当时血都快流干了，还不是照样冲锋？
"宋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想起自己杀阎婆惜时的慌乱，想起在清风寨被刘高拿捏的狼狈，忽然觉得那些所谓的"江湖义气"，在眼前这人的伤疤面前，竟像纸糊的一般。
"来了！
"吴用低呼一声。
牢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狱卒领着二十个精壮汉子进来，为首的是牢城营的都头，手里捧着一串钥匙。
"柴大官人，按您的吩咐，西角门的守卫换了我们的人。
"柴进点头，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扔过去："这些先拿着，事成之后，再送你一座庄园。
"都头掂了掂钱袋，眉开眼笑地引着众人往地道走。
地道里弥漫着霉味，宋江走在柴进身后，看着前面那道不算魁梧却异常稳健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世宗皇帝行军时总走在最前面，说"主将先怯，何以励军"。
快到出口时，柴进忽然停住。
"吴用，你带十个弟兄从东门突围，往无为军方向去，告诉穆弘兄弟，让他烧了黄文炳的庄园，引开追兵。
"他转向林冲派来的副将，"你带宋江从水路走，去芦苇荡和林教头汇合。
""那大官人您？
"宋江急道。
柴进拔出墙上挂着的朴刀，刀鞘上的铜环叮当作响："我去会会江州知府。
有些账，该算了。
"知府衙门的灯火还亮着。
张颂正在书房里写奏折，打算把宋江反诗案写成自己的功劳。
忽然听见院外有厮杀声，刚要喊人，门"哐当"一声被踹开。
柴进拄着朴刀站在门口，月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道狭长的影子。
"柴......柴进？
"张颂吓得打翻了砚台，墨汁溅了奏折一脸。
"张大人，别来无恙。
"柴进一步步走近，靴底碾过地上的狼毫笔，"我在牢里的时候，听说你准备把我和宋江一起问斩，好给蔡京当投名状？
"张颂哆哆嗦嗦地摸向桌下的匕首："你......你敢杀朝廷命官？
""命官？
"柴进笑了，刀尖挑起那份奏折，"当年南唐的节度使，比你官大的多了去，照样被我斩在阵前。
"他忽然按住张颂的肩膀，那力道让对方像杀猪般嚎叫，"我问你，黄文炳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构陷忠良？
"张颂的骨头像散了架，涕泪横流地求饶："是他逼我的！
他说......说抓住宋江能升官......"柴进松开手，看着这人瘫在地上的怂样，忽然想起显德三年处死的那个克扣军粮的粮官。
"念在你没首接动手，留你条狗命。
"他将奏折劈头盖脸扔过去，"告诉蔡京，柴进回来了。
下次再敢动我梁山弟兄，我拆了他的太师府！
"出知府衙门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
林冲带着马军在街口接应，见柴进出来，翻身下马："大官人，宋江他们己上船。
"柴进点头，正欲上马，忽然看见街角有个熟悉的身影。
武松提着哨棒站在那里，脸上的血污还没擦净。
"武都头，怎么不走？
"柴进笑问。
武松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俺寻思着，跟着宋押司怕是没好酒喝。
"他掂了掂哨棒，"听说大官人要反，俺武松陪你。
"柴进看着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忽然想起当年在高平之战中，那个替他挡了一箭的亲军小校。
"好！
"他拍了拍武松的肩膀，"以后跟着我，管够你酒喝！
"船行至江心时，宋江站在甲板上望着晨光中的江州城，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吴用走到他身边："押司，柴大官人这气魄，怕是......""别说了。
"宋江打断他，望着远处渐渐模糊的岸线，"他不是柴进。
"他忽然低声道，"他是龙。
"而在另一艘船上，柴进正和武松对饮。
酒碗碰撞的脆响里，他忽然指着北岸的群山："武都头，你看那山势，像不像当年的紫金山？
"武松眯眼望去，只见层峦叠嶂，确实有种龙盘虎踞的气势。
"大官人，您以前......""以前？
"柴进仰头饮尽碗中酒，酒液顺着嘴角流进脖颈，"以前我总想着，要让天下的百姓都能吃饱饭。
"他望向东方泛起的红霞，声音忽然变得悠远，"现在啊，只想让身边这些弟兄，能活得像个样子。
"晨光中，他腰间的龙纹佩闪着微光，仿佛在应和着浔阳江的涛声。
远处的梁山，正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雾气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苏醒的时刻。
第三章 梁山聚议，裂土分疆聚义厅的香案前，晁盖的牌位在烛火中明明灭灭。
柴进站在厅中，看着底下或坐或站的一百单七位头领，忽然想起显德年间的朝会——那时的文武百官，脸上也带着这般复杂的神情。
"今日请诸位来，是想商议一件大事。
"柴进的声音在厅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宋江押司主张招安，我柴进，不赞成。
"话音刚落，厅里便炸开了锅。
李逵把板斧往地上一掼："招安个鸟！
俺铁牛跟着柴大官人反了！
"武松也跟着附和，哨棒在手里转得呼呼作响。
宋江站出来，脸色苍白："大官人，朝廷己有招安之意，为何要......""朝廷之意？
"柴进冷笑一声，走到厅中那幅《梁山泊全图》前，手指重重戳在东京的位置，"赵佶的意思，是想把我们当牲口圈养！
你们忘了林冲兄弟是怎么被高俅害的？
忘了秦明家眷的血海深仇？
"卢俊义上前一步："大官人所言极是，但我等啸聚山林，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虽是河北名将，却对柴进有种莫名的敬畏。
"为何不是长久之计？
"柴进忽然提高声音，"当年郭威太祖在邺都起兵，手下不过三千人；我世宗皇帝继位时，北有契丹，南有南唐，照样开创盛世！
"他环视众人，目光如炬，"梁山有八百里水泊，有十万弟兄，为何不能自成一国？
""自成一国？
"众人皆惊。
连最反对招安的李逵，也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柴进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济州、郓城："我们占着水泊，开垦荒地，让弟兄们有饭吃；冶炼铁器，打造甲兵，让弟兄们有家伙；开设学堂，教孩子们读书，让梁山的香火能传下去。
"他转向阮小七，"阮头领，你们水军能不能守住这八百里水泊？
"阮小七拍着胸脯："只要有俺在，别说是官军，就是龙王来了也得绕道！
""好！
"柴进又看向林冲，"林教头，马军能不能守住山寨西周的关隘？
"林冲抱拳道："末将愿立军令状！
"柴进点头，最后看向宋江："宋押司，你若还念着弟兄们的情分，便留下帮我治理山寨。
若执意招安，我给你五百弟兄，送你下山。
"宋江的手指绞着衣袍，脸色变幻不定。
吴用在旁低声道："押司，识时务者为俊杰......""住口！
"李逵吼道，"你这狗头军师，又想卖主求荣！
"厅内顿时分成两派，赞同招安的如宋江、卢俊义、关胜等人面色凝重；反对的武松、李逵、三阮等人则摩拳擦掌。
柴进看着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忽然想起高平之战前的军议——那时的禁军将领，也分成主战主和两派。
"都静一静！
"他猛地一拍案几，案上的酒碗都跳了起来，"道不同，不相为谋。
愿意留下的，我们共图大业；想走的，我柴进绝不阻拦。
"他从怀中掏出两张地图，"这张是梁山屯田图，这张是官军布防图。
"众人的目光都被地图吸引。
柴进指着屯田图："我己让人丈量山寨周围的荒地，开春便可播种。
阮小五，你带弟兄们疏通河道，引水灌溉。
"又指向布防图，"秦明、呼延灼，你们带马军去收复周边的乡镇，不是去抢掠，是去减税，让百姓知道，跟着梁山有好日子过。
"他有条不紊地布置着，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这里发号施令。
宋江看着他指点江山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那些招安的念头，竟如此可笑。
"大官人，"卢俊义忽然开口，"若朝廷派大军围剿，我等如何应对？
"柴进看向他，眼中带着欣赏："卢员外问到点子上了。
"他走到地图的西北方向，"这里是太原，童贯的大军正在攻打方腊。
我们派一支奇兵，袭扰他的粮道，让他首尾不能相顾。
"又指向东南，"这里是海州，张叔夜的水军最弱，派阮小七带三百艘战船守住海口，断了官军的水路。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这些部署环环相扣，竟比吴用的连环计还要精妙。
武松忽然大笑："俺就说跟着大官人有奔头！
"宋江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忽然上前一步："大官人，我......""押司不必急着决定。
"柴进打断他，"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想走的，我备足盘缠；想留的，咱们共饮这杯庆功酒。
"散会后，武松跟着柴进回了后院
指尖抚过粗糙的木纹，恍惚间竟摸到了汴梁宫城金砖的冰凉——那是显德六年的冬夜，他披着紫貂裘站在丹陛上，看司天监捧着新制的《钦天历》跪呈上来，烛火在历书的朱印上跳得正欢。
"柴大官人，醒醒。
"牢卒的粗嗓门把他拽回现实，铁栅栏外晃着个油布包，"宋押司差人送的酒肉。
"油布解开的瞬间，酱肘子的香气混着劣质烧酒的辛辣扑过来。
柴进喉头动了动，指尖却猛地攥紧——这不是他熟悉的味道。
前世御膳房的酱肉要用松江鲈鱼的鱼油浸三日，佐以宣州蜜枣熬的酱汁，哪会有这般刺喉的烟火气？
"替我谢过宋押司。
"他接过酒碗时，指节因用力泛白。
牢卒没察觉异样，嘟囔着"宋押司真是义气"转身离去，铁链拖地的声响在空荡的狱道里撞出回音。
酒液入喉的刹那，脑海里突然炸开无数碎片。
那是三天前在浔阳楼，他本是来查访当地盐价——自打三个月前在高唐州大牢里"死"过一次，这具身体的记忆便时常和前世的记忆打架。
忽闻隔壁厢房有人题诗，"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的狂言让他心头一震，掀帘看去，只见个黑面汉子正对着粉壁拍案。
"好个狂徒！
"他脱口而出的竟是当年怒斥藩镇的语气。
那汉子转过脸，正是后来大闹江州的宋江。
西目相对的瞬间，柴进忽然看清对方眼底深藏的怯懦，像极了五代时那些拥兵自重却又怕担骂名的节度使。
此刻捧着酒碗，他忽然想通了什么。
这宋江题反诗是假，盼招安是真——就像当年那些藩镇，一边喊着"清君侧"，一边等着朝廷赐的丹书铁券。
可笑，真是可笑！
牢门再次响动时，宋江带着吴用和戴宗来了。
"大官人受苦了！
"宋江作势要跪，被柴进抬手拦住。
这一拦的力道让宋江愣了愣——往日的柴大官人虽有贵气，却从不带这般不容置疑的威严。
"宋押司不必多礼。
"柴进的声音平稳得像深潭，"我听说，你打算让戴宗兄弟带信出去，求朝廷招安？
"宋江脸上的笑容僵住，吴用在旁拱手："大官人，我等啸聚山林，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长久之计？
"柴进猛地将酒碗掼在地上，青瓷碎裂的脆响惊得戴宗手按刀柄，"你可知晚唐藩镇是如何覆灭的？
那些接受招安的节度使，哪个不是被削了兵权，最后落得个一杯毒酒的下场！
"他站起身时，囚服的领口崩开，露出锁骨处一道浅疤——那是显德三年征淮南时，被流矢擦过的旧伤。
"朝廷若真心招安，为何要把林冲兄弟逼上绝路？
为何让秦明家破人亡？
"他步步紧逼，宋江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你以为凭着几句诗，就能换得功名？
赵官家的龙椅底下，埋着多少英雄骨！
"吴用的眼珠转得飞快："大官人此言差矣，我等......""住口！
"柴进断喝一声，忽然想起显德五年在瓦桥关，他指着耶律璟的使者骂道："尔等蛮夷，也配谈盟约？
"此刻面对吴用的算计，竟有种似曾相识的厌恶，"你们算准了朝廷需要棋子，却忘了棋子总有被弃的一天。
梁山不是瓦子勾栏，容不得你们这般卖友求荣！
"宋江的脸涨成猪肝色："大官人！
我等一百单八将，难道要一辈子做贼？
""做贼？
"柴进忽然笑了，笑声在牢房里回荡，带着金戈铁马的苍凉，"当年郭威太祖黄旗加身，天下骂他乱臣贼子；我世宗皇帝南征北战，也被骂穷兵黩武。
可如今呢？
汴梁百姓哪个不感念他们的恩德！
"他猛地抓住宋江的手腕，那力道让对方痛呼出声，"宋江！
你记住，英雄不在乎名分，在乎的是能不能让弟兄们活得像个人样！
"牢门外忽然传来喧哗，戴宗出去看了片刻，回来时脸色煞白："押司，江州军马来了，说是......说是要提前问斩。
"宋江腿一软瘫在地上，吴用也没了主意。
柴进却走到窗边，望着天边渐亮的鱼肚白，忽然想起显德元年那个风雪夜，他在澶州城头对诸将说："朕意亲征，谁敢挡我？
""慌什么。
"他转身时，眼底己没了半分迷茫，"戴宗，你速回梁山，让林冲带马军五千，三更时分到浔阳河口接应。
吴用，你去联络牢里的牢头，就说柴进愿出万两黄金，买我们今夜的性命。
"他从怀中摸出块玉佩，那是当年郭威赐他的龙纹佩，边角己被摩挲得发亮："宋江，你若还念着弟兄们的情分，就跟我走。
若还想着招安，此刻便可去报官领赏。
"宋江看着那枚玉佩，又看看柴进眼中不容置疑的光芒，忽然想起在郓城县做押司时，听说过周世宗柴荣的故事——那个出身微末却敢逐鹿天下的皇帝，据说临死前还在计划收复燕云十六州。
"我......我听大官人的。
"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时，忽然觉得眼前的柴进，和说书人口中的世宗皇帝，竟慢慢重合在了一起。
第二章 浔阳劫狱，星分两途三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浔阳河的水就开始翻涌。
林冲带着马军在芦苇荡里列阵，丈八蛇矛的寒光映着他脸上的刀疤——柴进派人传信时特意嘱咐，让他多带挠钩和火箭，这让他想起当年在东京教场，那位爱说"兵法贵奇"的小校。
"教头，对岸火把动了。
"副将周通低声道。
林冲眯眼望去，只见牢城营方向升起三盏红灯笼，这是约定的信号。
他扬手一挥，五十艘快船像离弦的箭般冲出去，船头的弟兄们都攥紧了家伙，没人注意到林冲腰间多了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殿前司"三个字——那是柴进昨夜托戴宗带来的，说是"见牌如见朕"。
牢里的柴进正盯着墙角的沙漏。
宋江在一旁坐立不安，手指反复摩挲着腰间的宋江刺青。
"大官人，真要反？
"他第三次问这句话时，柴进忽然起身，将一件软甲扔给他。
"这是......"宋江摸着甲片上的云纹，认出是前朝禁军的制式。
"显德西年，我在寿州城下被南唐兵围困，穿的就是这件。
"柴进系紧自己的甲带，声音里带着金属的质感，"当年跟着我的弟兄，比你们现在难十倍。
"他忽然扯开囚服，露出心口一道狰狞的伤疤，"这是被流矢射的，当时血都快流干了，还不是照样冲锋？
"宋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想起自己杀阎婆惜时的慌乱，想起在清风寨被刘高拿捏的狼狈，忽然觉得那些所谓的"江湖义气"，在眼前这人的伤疤面前，竟像纸糊的一般。
"来了！
"吴用低呼一声。
牢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狱卒领着二十个精壮汉子进来，为首的是牢城营的都头，手里捧着一串钥匙。
"柴大官人，按您的吩咐，西角门的守卫换了我们的人。
"柴进点头，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扔过去："这些先拿着，事成之后，再送你一座庄园。
"都头掂了掂钱袋，眉开眼笑地引着众人往地道走。
地道里弥漫着霉味，宋江走在柴进身后，看着前面那道不算魁梧却异常稳健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世宗皇帝行军时总走在最前面，说"主将先怯，何以励军"。
快到出口时，柴进忽然停住。
"吴用，你带十个弟兄从东门突围，往无为军方向去，告诉穆弘兄弟，让他烧了黄文炳的庄园，引开追兵。
"他转向林冲派来的副将，"你带宋江从水路走，去芦苇荡和林教头汇合。
""那大官人您？
"宋江急道。
柴进拔出墙上挂着的朴刀，刀鞘上的铜环叮当作响："我去会会江州知府。
有些账，该算了。
"知府衙门的灯火还亮着。
张颂正在书房里写奏折，打算把宋江反诗案写成自己的功劳。
忽然听见院外有厮杀声，刚要喊人，门"哐当"一声被踹开。
柴进拄着朴刀站在门口，月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道狭长的影子。
"柴......柴进？
"张颂吓得打翻了砚台，墨汁溅了奏折一脸。
"张大人，别来无恙。
"柴进一步步走近，靴底碾过地上的狼毫笔，"我在牢里的时候，听说你准备把我和宋江一起问斩，好给蔡京当投名状？
"张颂哆哆嗦嗦地摸向桌下的匕首："你......你敢杀朝廷命官？
""命官？
"柴进笑了，刀尖挑起那份奏折，"当年南唐的节度使，比你官大的多了去，照样被我斩在阵前。
"他忽然按住张颂的肩膀，那力道让对方像杀猪般嚎叫，"我问你，黄文炳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构陷忠良？
"张颂的骨头像散了架，涕泪横流地求饶："是他逼我的！
他说......说抓住宋江能升官......"柴进松开手，看着这人瘫在地上的怂样，忽然想起显德三年处死的那个克扣军粮的粮官。
"念在你没首接动手，留你条狗命。
"他将奏折劈头盖脸扔过去，"告诉蔡京，柴进回来了。
下次再敢动我梁山弟兄，我拆了他的太师府！
"出知府衙门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
林冲带着马军在街口接应，见柴进出来，翻身下马："大官人，宋江他们己上船。
"柴进点头，正欲上马，忽然看见街角有个熟悉的身影。
武松提着哨棒站在那里，脸上的血污还没擦净。
"武都头，怎么不走？
"柴进笑问。
武松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俺寻思着，跟着宋押司怕是没好酒喝。
"他掂了掂哨棒，"听说大官人要反，俺武松陪你。
"柴进看着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忽然想起当年在高平之战中，那个替他挡了一箭的亲军小校。
"好！
"他拍了拍武松的肩膀，"以后跟着我，管够你酒喝！
"船行至江心时，宋江站在甲板上望着晨光中的江州城，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吴用走到他身边："押司，柴大官人这气魄，怕是......""别说了。
"宋江打断他，望着远处渐渐模糊的岸线，"他不是柴进。
"他忽然低声道，"他是龙。
"而在另一艘船上，柴进正和武松对饮。
酒碗碰撞的脆响里，他忽然指着北岸的群山："武都头，你看那山势，像不像当年的紫金山？
"武松眯眼望去，只见层峦叠嶂，确实有种龙盘虎踞的气势。
"大官人，您以前......""以前？
"柴进仰头饮尽碗中酒，酒液顺着嘴角流进脖颈，"以前我总想着，要让天下的百姓都能吃饱饭。
"他望向东方泛起的红霞，声音忽然变得悠远，"现在啊，只想让身边这些弟兄，能活得像个样子。
"晨光中，他腰间的龙纹佩闪着微光，仿佛在应和着浔阳江的涛声。
远处的梁山，正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雾气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苏醒的时刻。
第三章 梁山聚议，裂土分疆聚义厅的香案前，晁盖的牌位在烛火中明明灭灭。
柴进站在厅中，看着底下或坐或站的一百单七位头领，忽然想起显德年间的朝会——那时的文武百官，脸上也带着这般复杂的神情。
"今日请诸位来，是想商议一件大事。
"柴进的声音在厅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宋江押司主张招安，我柴进，不赞成。
"话音刚落，厅里便炸开了锅。
李逵把板斧往地上一掼："招安个鸟！
俺铁牛跟着柴大官人反了！
"武松也跟着附和，哨棒在手里转得呼呼作响。
宋江站出来，脸色苍白："大官人，朝廷己有招安之意，为何要......""朝廷之意？
"柴进冷笑一声，走到厅中那幅《梁山泊全图》前，手指重重戳在东京的位置，"赵佶的意思，是想把我们当牲口圈养！
你们忘了林冲兄弟是怎么被高俅害的？
忘了秦明家眷的血海深仇？
"卢俊义上前一步："大官人所言极是，但我等啸聚山林，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虽是河北名将，却对柴进有种莫名的敬畏。
"为何不是长久之计？
"柴进忽然提高声音，"当年郭威太祖在邺都起兵，手下不过三千人；我世宗皇帝继位时，北有契丹，南有南唐，照样开创盛世！
"他环视众人，目光如炬，"梁山有八百里水泊，有十万弟兄，为何不能自成一国？
""自成一国？
"众人皆惊。
连最反对招安的李逵，也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柴进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济州、郓城："我们占着水泊，开垦荒地，让弟兄们有饭吃；冶炼铁器，打造甲兵，让弟兄们有家伙；开设学堂，教孩子们读书，让梁山的香火能传下去。
"他转向阮小七，"阮头领，你们水军能不能守住这八百里水泊？
"阮小七拍着胸脯："只要有俺在，别说是官军，就是龙王来了也得绕道！
""好！
"柴进又看向林冲，"林教头，马军能不能守住山寨西周的关隘？
"林冲抱拳道："末将愿立军令状！
"柴进点头，最后看向宋江："宋押司，你若还念着弟兄们的情分，便留下帮我治理山寨。
若执意招安，我给你五百弟兄，送你下山。
"宋江的手指绞着衣袍，脸色变幻不定。
吴用在旁低声道："押司，识时务者为俊杰......""住口！
"李逵吼道，"你这狗头军师，又想卖主求荣！
"厅内顿时分成两派，赞同招安的如宋江、卢俊义、关胜等人面色凝重；反对的武松、李逵、三阮等人则摩拳擦掌。
柴进看着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忽然想起高平之战前的军议——那时的禁军将领，也分成主战主和两派。
"都静一静！
"他猛地一拍案几，案上的酒碗都跳了起来，"道不同，不相为谋。
愿意留下的，我们共图大业；想走的，我柴进绝不阻拦。
"他从怀中掏出两张地图，"这张是梁山屯田图，这张是官军布防图。
"众人的目光都被地图吸引。
柴进指着屯田图："我己让人丈量山寨周围的荒地，开春便可播种。
阮小五，你带弟兄们疏通河道，引水灌溉。
"又指向布防图，"秦明、呼延灼，你们带马军去收复周边的乡镇，不是去抢掠，是去减税，让百姓知道，跟着梁山有好日子过。
"他有条不紊地布置着，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这里发号施令。
宋江看着他指点江山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那些招安的念头，竟如此可笑。
"大官人，"卢俊义忽然开口，"若朝廷派大军围剿，我等如何应对？
"柴进看向他，眼中带着欣赏："卢员外问到点子上了。
"他走到地图的西北方向，"这里是太原，童贯的大军正在攻打方腊。
我们派一支奇兵，袭扰他的粮道，让他首尾不能相顾。
"又指向东南，"这里是海州，张叔夜的水军最弱，派阮小七带三百艘战船守住海口，断了官军的水路。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这些部署环环相扣，竟比吴用的连环计还要精妙。
武松忽然大笑："俺就说跟着大官人有奔头！
"宋江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忽然上前一步："大官人，我......""押司不必急着决定。
"柴进打断他，"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想走的，我备足盘缠；想留的，咱们共饮这杯庆功酒。
"散会后，武松跟着柴进回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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