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皎月被乌云遮蔽，唯有宫灯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光影
楚棠在梦中又回到了那个雪虐风饕的冬日，朝华殿的青砖地面冷得像冰，她蜷缩在单薄的锦被里，听着远处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那是苏婕妤的封妃大典
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揪住锦被，指甲几乎要刺破绸缎
“表哥，表哥不要弃棠棠，表哥！”龙床上的美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梦呓，光洁的额头布满细密汗珠，浸湿了散落的青丝
她浑身颤抖得厉害，仿佛正在经历什么可怕的噩梦
玄凌被身侧的动静惊醒，借着烛火看见楚棠惨白如纸的脸色，心头猛地一紧
他连忙支起身子，温热的手掌抚上她冰凉的面颊，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沙哑，“棠棠？棠棠？这是梦魇了？”
楚棠突然睁眼，那双总是含情的杏眼里此刻盛满惊惧，瞳孔剧烈收缩着
她的视线涣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聚焦，当看清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时，泪水瞬间如断了线的珍珠滚落
“表、表哥？”她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一场幻梦，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玄凌的脸
是温热的，是真实的
这个认知让她再也压抑不住，猛地扑进男人怀里，泪水浸湿了明黄色的寝衣，“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玄凌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微微后仰，随即收紧手臂将她整个圈在怀中
他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茉莉香，感受到怀中人儿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颤抖，心尖像是被细针密密地扎着
“棠棠莫哭。”他轻拍着她单薄的背脊，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都是表哥的错，马上就是选秀了，我知你心里难免不快，所以才冲撞了皇后，我虽因此训斥了你，可我这心里也不好受。”
楚棠的哭声戛然而止，选秀？这不是三年前的事吗？
她猛地从玄凌怀中抬头，环顾四周——鎏金蟠龙烛台跳动着暖黄的火光，青玉案几上摊开的奏折还带着朱批的墨香，屏风上绣着的九凤朝阳图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这确实是宣和殿的寝殿，而且是三年前的陈设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十指纤纤如葱管，指甲染着淡淡的凤仙花汁，而记忆里临死前，这双手早已形如枯枝，指甲断裂处还凝着血痂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脑海中炸开——她重活一世了？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楚棠突然伸手在玄凌胳膊上掐了一下，她的力道不重，更像是在确认什么
“表哥疼吗？”
“棠棠的力气小，表哥不疼。”玄凌非但没恼，反而笑得愈发温柔，仿佛被她这般孩子气的举动取悦了
不疼？楚棠有些失落，难道这竟是自己的一场梦？
她想起前世被禁足时，玄凌看向自己那失望的眼神，想起苏玉蓉得意洋洋地来朝华殿炫耀恩宠的模样，怒气突然上涌，又在方才的位置狠狠掐了一下，这次用尽了全力
“嘶——”玄凌倒抽一口冷气，俊朗的面容扭曲了一瞬，却立刻舒展眉头，甚至带着几分纵容，“棠棠若是还不解气，这边手臂也给你掐？”
“你...你活该！”她声音发颤，眼泪又不争气地涌出来
那些被禁足在朝华殿的日子，那些无人问津的寒冬，那些被克扣炭火、只能蜷缩在薄被里发抖的夜晚...所有委屈都化作这一掐
玄凌将她颤抖的身子揽入怀中，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是，我活该。”
他声音低沉温柔，带着几分讨好，“只要棠棠不生气，怎么罚我都行。”
楚棠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想起前世被禁足时，玄凌来朝华殿那日
那天他穿着一身明黄龙袍，站在殿门口，眼神冷得像冰，“楚氏，朕对你太失望了。”
那眼神比朝华殿的冬天还要冷，冻得她五脏六腑都结了冰
“那表哥说说，是怎么惹我生气的？”她抬起泪眼，故意问道
她要亲耳听听，这个曾经将她打入冷宫的男人，此刻能编出什么花言巧语
玄凌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棠棠，表哥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我初登大宝，还处处需要刘家，昨日你言语冒犯皇后，我这才不得已训斥了你。”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轻柔，“表哥知道是你受委屈了，表哥向棠棠保证，不论后宫有再多的女人，表哥都绝对不碰她们，棠棠，只需要两三年，等表哥坐稳帝位，表哥就遣散后宫，唯棠棠一人可好？”
楚棠心头一震，这样的话，前世他也说过，可当时她被嫉妒冲昏头脑，根本听不进去
如今重活一世，她才注意到他说这话时，手指在微微发抖，眼底藏着深深的无奈与爱意
“明日我就找理由训斥皇后，给棠棠出气好不好？”玄凌见她沉默，又凑近了些，几乎是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激起一阵战栗
楚棠忽然想起，前世刘皇后确实在两年后被废，罪名是谋害皇嗣——那个她怀了三个月就莫名流产的孩子
当时白绫赐死的消息传来时，她正在冷宫用馊饭，竟尝出一丝甜味
“我困了。”她突然抽回手，翻身背对着玄凌
太多记忆涌上来，像潮水般几乎将她淹没，她需要时间理清思绪，规划这一世的路
身后传来窸窣声，玄凌也跟着躺下，从背后环抱住她，他的手臂横在她腰间，掌心贴着她的小腹，是一个充满占有欲的姿势
“睡吧，我在这。”他在她发间落下一吻
楚棠闭着眼，却能感觉到身后人久久未动的呼吸
直到她假装睡着，那只手才轻轻摩挲她的小腹，仿佛在抚摸什么珍宝，她忽然想起，前世流产时，玄凌在朝华殿外站了一整夜...
再醒来时，身侧已空，楚棠猛地坐起，冷汗涔涔
那种被独自遗弃的恐惧又回来了——朝华殿里无数个醒来无人应答的清晨，那种被全世界遗忘的绝望
“来人！”她声音尖利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娘娘！”碧桃急匆匆跑进来，发髻都有些松散
看到活生生的碧桃，楚棠喉咙发紧，前世就是这个傻丫头，明明被冤枉偷了皇后玉佩，却还跪着求她别为了自己去顶撞陛上，可她当时竟信了苏玉蓉的挑拨，以为碧桃背叛了自己...
“娘娘？您脸色不太好...”碧桃担忧地凑近，身上还带着楚棠熟悉的茉莉头油香，那是她赏给碧桃的，小丫头一直舍不得用太多，每次只抹一点点
楚棠一把抓住碧桃的手，摸到虎口处那个月牙形疤痕——十二岁那年，碧桃为她挡下一壶滚茶留下的
这么忠心的丫头，她前世怎么就...
“什么时辰了？”
“巳时一刻了，娘娘要更衣吗？”碧桃被她的反常弄得有些惶恐
“更衣，快。”楚棠深吸一口气松开她
既然重活一世，她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苏玉蓉不是最爱装柔弱吗？这辈子，这个角色该换人演了
坐在梳妆台前，楚棠凝视铜镜中的自己，杏眼桃腮，肌肤胜雪，眼尾一颗泪痣平添几分妩媚
这样的容貌在前世却成了祸根——太过艳丽招摇，不如苏玉蓉那副清纯柔弱模样惹人怜惜
“今日梳个同心髻。”她轻声道，“胭脂用淡些，口脂要樱粉色。”
既然要装柔弱不能自理，就得从打扮开始
碧桃手脚麻利地梳妆，不时偷瞄自家主子，娘娘今日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往常最爱浓艳妆容，说是要压过皇后...
“碧桃，”楚棠突然开口，“让琼枝把我私库里的云锦找出来，拿到尚服局给你们各做一套衣裳。”
前世琼枝被赐给内侍对食后，不到一个月就被折磨致死，这辈子，她要把这两个忠仆牢牢护在羽翼下
“谢娘娘！”碧桃欣喜万分，忙跪下谢恩
梳妆完毕，楚棠站在落地铜镜前转了个圈，月白色裙裾衬得她腰肢不盈一握，淡妆更显楚楚可怜，她故意将步子放轻放缓，练习那种弱柳扶风的姿态
当楚棠袅袅婷婷地从后殿走出时，玄凌正在批阅奏折
听到环佩叮当，他抬头望去，手中朱笔“啪”地掉在奏折上，洇开一团红晕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楚棠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她低垂着眼睫，唇色如初绽樱花，行走间裙裾如流水般荡漾
与往日艳光四射不同，今日的她像一枝带着晨露的白海棠，让人想捧在手心呵护
“棠棠...”玄凌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哑
他起身大步走来，却在即将碰到她时猛地停住，像是怕碰碎了这易碎的美景
楚棠抬眼看他，眼中恰到好处地含着一丝怯意，“表哥...”
这一声唤得百转千回，带着几分委屈几分依恋，她看到玄凌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很好，楚棠在心里冷笑，既然男人都吃这套，那她就演给他们看
这一世，她要那些害过她的人，都死在自己最擅长的戏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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