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逾白今晚有应酬。他出门前照例俯身吻我的额头。动作很轻。
带着他身上惯有的雪松混着一点烟草的气息。他说:“别等我,困了就先睡。”我点点头。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厅的灯影里。玄关安静下来。只剩下我自己的呼吸声。
屋子里太空了。像一座华丽的笼子。我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走到酒柜边。
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红酒。没开大灯。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流进来。
在地板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我晃着杯子。深红的酒液沿着杯壁滑落。江逾白对我很好。
好得挑不出一点毛病。记得我随口提过想吃的点心。隔天就会出现在餐桌上。
我工作上遇到难缠的甲方。他一个电话就解决了。他甚至为了我。
和他那个掌控欲极强的母亲大吵一架。差点掀了桌子。他把我护在身后。
对着他母亲说:“盛年是我的女人。”“谁也别想动她。”那一刻。我以为自己抓住了光。
以为自己是幸运的。以为这座冰冷的房子。终于有了温度。
以为他就是那个踏着七彩祥云来救我的英雄。红酒有点涩。我放下杯子。
目光落在客厅角落那个巨大的红木立柜上。那个柜子。江逾白从不让我碰。
他说里面放着他父亲留下的重要文件。很杂乱。怕我弄丢了。他有一把黄铜小钥匙。
总是随身带着。今天他换衣服时。我听见轻微的“叮”一声。
似乎有什么金属物件掉在了厚厚的地毯上。他大概没留意。匆匆走了。
我走到他换下的那件西装外套旁。手指探进右边的口袋。触到一个冰凉坚硬的小东西。
拿出来。果然是那把小小的黄铜钥匙。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微的光。
心跳毫无预兆地加快了。咚咚咚。擂鼓一样撞着胸腔。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尖叫:别去!
另一个声音却在蛊惑:看看吧。就看一眼。看看他究竟藏着什么。需要这样防备着我。
我捏紧了那把钥匙。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我走到那个红木立柜前。柜子很高。
几乎顶到天花板。深沉的红色。在昏暗的光线里像凝固的血。我深吸一口气。
把钥匙插进那个同样古老的黄铜锁孔。“咔哒”。很轻微的一声响。锁开了。
一股陈年的纸张和木头混合的干燥气味扑面而来。里面很整齐。并没有他说的杂乱。
分了好几格。最上面一格。放着一摞用深蓝色丝带系好的文件。下面几格。是一些摆件。
看着价值不菲。我的目光被最下面那层吸引。那里放着一个扁平的。
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硬壳本子。深褐色的皮质封面。边缘已经磨损得泛白。我蹲下身。
把它抽了出来。很沉。像一块冰冷的砖头。我把它放在沙发前的羊毛地毯上。盘腿坐下。
手指拂过那粗糙的皮面。犹豫了几秒。掀开了封面。里面不是文件。是一页页厚实的卡纸。
像是……相册?第一页是空的。第二页也是空的。我快速翻过前面好几页空白。
直到中间部分。指尖触到了异样的凸起。一张照片被小心地嵌在卡纸中间。我停住了。
呼吸也跟着停了一瞬。窗外流动的车灯光芒扫过照片。照亮了画面。那是一场婚礼。
照片有些褪色。但依然清晰。新郎是江逾白。年轻许多的江逾白。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英俊得惊人。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明亮笑容。那笑容里有光。
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喜悦。几乎要冲破照片溢出来。他微微侧着头。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
正专注地凝视着他臂弯里的新娘。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头纱被风吹起一角。她仰着脸。
也在看着他笑。眉眼弯弯。嘴角高高扬起。露出左边脸颊上一个浅浅的梨涡。
她的右嘴角下方。有一颗小小的。颜色很淡的痣。我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
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轰然退去。跌入冰窖。四肢百骸冷得发僵。
我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右嘴角下方。那里。也有一颗痣。大小。位置。
几乎一模一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我蜷缩起来。
我死死盯着照片里那个新娘的脸。那张脸……那张脸……除了那颗痣的位置。
除了那颗痣的位置!她的眼睛形状。她的鼻梁弧度。她笑起来嘴角上扬的弧度……和我。
至少有七分相似!像到什么程度?像到如果我拿着这张照片去问不熟悉的人。
他们可能会以为。那是我几年前拍的婚纱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我猛地捂住嘴。
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一寸寸爬满全身。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那些无缘无故的好。那些不容置疑的庇护。
那些为了我“对抗全世界”的深情戏码……原来不是给我的。是给这张照片里的人。
是给那个穿着婚纱。被他那样深情凝视的女人。我只是一个可笑的影子。一个拙劣的替代品。
他透过我的脸。在看另一个人。我像个傻子一样。沉浸在他精心编织的温柔陷阱里。
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心肝宝贝。原来只是他寄托对别人思念的容器。多么讽刺。多么荒唐!
我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线落在照片背面。那里似乎有字。我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把照片从卡纸的凹槽里取出来。翻到背面。一行字映入眼帘。是江逾白的字迹。
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眷恋。写着:“吾爱林晚晴。”“此生唯一的新娘。
”林晚晴。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瞳孔。林晚晴。这就是那个白月光。
这就是那个被他珍藏在心底。需要用一个和我七分像的替身来慰藉相思的“此生唯一”。
照片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飘落在深色的地毯上。正面朝上。照片里。
年轻的江逾白和那个叫林晚晴的女人。还在深情对望。笑得刺眼。我盯着那笑容。
忽然觉得无比疲惫。连愤怒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冰凉和空洞。原来。
他从来不是我的救世主。他只是把我拉进了另一个。更精致。更隐晦。也更残忍的深渊。
我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灯火渐渐稀疏。直到双腿麻木得失去知觉。我扶着沙发边缘。
慢慢地站起来。弯腰。捡起那张飘落的婚纱照。指尖冰冷。我把它重新塞回那本沉重的相册。
合上封面。像合上一口棺材。然后。我把它放回柜子最底层。那个它该待的黑暗角落。
锁好柜门。黄铜钥匙在我手心留下深深的印痕。我把它放回江逾白西装外套的口袋。
一切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在今晚。彻底碎掉了。
碎得无声无息。**2**江逾白回来得很晚。带着一身酒气。
混合着高档香水和雪茄的味道。他有些醉意。脚步比平时虚浮。进门时。
高大的身影在门厅的阴影里晃了晃。看到我还坐在客厅沙发里。他愣了一下。
随即扯开一个笑。那笑容依旧英俊。带着惯有的慵懒和掌控感。“怎么还没睡?
”他一边扯松领带。一边朝我走来。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在等我?
”他挨着我坐下。手臂自然地伸过来。想揽住我的肩膀。我几乎是下意识地。
身体往后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触碰。很微小的动作。但在这寂静的客厅里。清晰得刺耳。
江逾白的手臂僵在半空。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深邃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审视着我。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和……被打扰的不悦。“怎么了?”他的声音低沉下来。
带着点酒后的沙哑。“不舒服?”我垂下眼。盯着自己交握在膝盖上的手。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这痛感让我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没有。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很平。像结了冰的湖面。“就是有点累。”我顿了顿。
补充了一句。“你喝酒了。”他看着我。眼神探究。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点别的什么。
但我低着头。他只能看到我低垂的眼睫。片刻。他收回了悬空的手。身体也往后靠进沙发里。
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嗯。应酬嘛。”他揉了揉眉心。显露出一点疲惫。
“几个难缠的老家伙。”“吵得头疼。”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缓过来一些。又开口。语气随意。像在谈论天气。
“对了。”“明天让张秘书陪你去趟恒隆。”“看中什么自己买。”“刷我的卡。
”又是这样。用物质来填充。来打发。像在豢养一只听话的金丝雀。我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客厅里只开了角落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一半在光里。
一半在阴影中。那英俊的眉眼。此刻看起来如此陌生。甚至……虚伪。他大概以为我的反常。
是又在闹什么小脾气。需要用珠宝华服来哄一哄。就像以前那样。以前……以前的我。
会因为他一句轻飘飘的“自己买”。就欢天喜地。觉得这是他在乎我的表现。多傻啊。
傻得可怜。一股冰冷的怒火。混杂着巨大的屈辱感。猛地冲上头顶。
几乎要冲破我强行维持的平静表象。我的指尖掐得更深了。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疼痛尖锐。
我用力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强迫自己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大概比哭还难看的笑。
“好啊。”我说。声音依旧平直。听不出任何情绪。“正好想换个包。
”他似乎很满意我的“顺从”。紧绷的下颌线放松了些。伸手过来。这次没有试图揽我。
只是拍了拍我的手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安抚意味。“乖。”“别胡思乱想。
”“早点休息。”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我去冲个澡。”说完。他不再看我。
径直走向浴室的方向。很快。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我依旧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掌心传来的刺痛提醒着我。这不是梦。是比噩梦更冰冷的现实。
刚才那一刻。看着他自以为是的安抚。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施舍。
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掌控欲。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冒了出来。像黑暗中骤然点燃的火星。
迅速燎原。烧尽了我所有残留的软弱和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能这样算了。绝不能。
我不是任人摆布的玩偶。更不是他寄托对别人思念的廉价容器。他江逾白。
还有那个藏在暗处的林晚晴。他们凭什么?凭什么把我的人生。当成他们狗血情节的布景板?
凭什么用这种最侮辱人的方式。践踏我的真心?怒火在冰冷的胸腔里燃烧。
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疼。但奇异的是。我的头脑却异常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
报复的念头一旦滋生。就迅速生根发芽。盘踞了整个心神。是的。报复。
我要撕开他们虚伪的面具。我要让他们加诸在我身上的羞辱。十倍、百倍地还回去!光哭。
光闹。光自己痛苦。没有任何意义。那只会让他们看笑话。看一个替身如何狼狈收场。
我要的不是廉价的同情。也不是无谓的争执。我要的是致命一击。要的是把他们的骄傲。
踩在脚底。碾进尘埃!要怎么做?直接撕破脸?把那张婚纱照摔在他脸上?痛骂他无耻?不。
那太便宜他了。也太低级。像泼妇骂街。除了发泄一时的情绪。伤不到他分毫。他是江逾白。
在这个城市里手眼通天、翻云覆雨的江逾白。他有的是办法让我闭嘴。让我消失。
甚至让我“被”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我需要武器。实实在在的。
能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武器。那张婚纱照是证据。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它只能证明他心里有别人。证明他卑鄙。却无法造成实质性的、毁灭性的打击。
尤其无法触及他的核心利益和名声。我需要更多。更多他无法辩驳的铁证。
证明他不仅仅是在精神上把我当替身。更要证明。他在物质上。在行动上。
也一直在为那个真正的“心肝儿”铺路。甚至……不惜损害我的利益。这个念头一起。
我的思路瞬间清晰。像在迷雾中找到了方向。江逾白洗完澡出来了。腰间只围着一条浴巾。
水珠顺着他壁垒分明的胸膛滑落。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向卧室。“还不睡?
”他看了我一眼。语气带着点不耐烦。“明天不是还要去逛街?”我站起身。依旧垂着眼。
避开他审视的目光。“这就去睡。”我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任何异样。“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我转身。走向客房。脚步很稳。“你去哪儿?”他在身后问。脚步停住了。
“主卧啊。”我脚步没停。“有点头疼。”“怕吵到你。”“今晚睡客房。”我没回头。
径直走进客房。反手关上了门。“咔哒”。轻响。落锁。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也隔绝了他可能投来的任何目光。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我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战争。开始了。第一步。是忍耐。是蛰伏。是扮演好那个依旧温顺、依旧无知的金丝雀角色。
绝不能让他起疑。我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几乎从未主动联系过的号码。备注是“张秘书”。
江逾白最得力的助手。也是他派来“照顾”我的眼线。我编辑了一条短信。
语气模仿着过去的自己。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和雀跃。“张秘书,打扰啦!
逾白说明天让你陪我去恒隆看看,不知道你上午十点方便吗?辛苦你啦!”发送。几秒后。
屏幕亮了。张秘书的回复很公式化。“好的,盛小姐。明天上午十点,司机准时到楼下接您。
”很好。计划第一步。顺利。第二天。恒隆广场。明亮得晃眼的灯光。
空气里弥漫着奢侈品的皮革香和香水味。张秘书穿着剪裁合身的职业套装。
一丝不苟地跟在我身后半步的距离。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恭敬和疏离。“盛小姐,江总交代了,
您随意看。”她的声音平板无波。我像往常一样。脸上挂着浅笑。
兴致勃勃地流连于各个专柜。拿起当季的新款。在身上比划。询问张秘书的意见。“张秘书,
你看这个颜色衬我吗?”“这个款式会不会太隆重了?”我表现得像一个被金主宠坏。
只知道买买买的菟丝花。张秘书的回答永远简洁而标准。“盛小姐气质好,穿什么都好看。
”“江总喜欢您穿亮色。”她的目光偶尔扫过我的脸。带着职业性的评估。
似乎在确认我的状态。确认我是否“安分”。我压下心底的冷笑。
在一个顶奢珠宝专柜前驻足。柜员热情地迎上来。“欢迎光临!盛小姐您来啦!
今天刚到一批新货,特别衬您!”我笑着点头。目光在璀璨夺目的珠宝间逡巡。最后。
落在一枚设计独特的钻石胸针上。造型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蜂鸟。镶嵌着细密的彩宝。
流光溢彩。价格不菲。“这个很别致。”我指着它。柜员立刻会意。戴上白手套。
小心地将它取出。放在黑色天鹅绒托盘上。推向我的面前。“盛小姐您真有眼光!
这是巴黎工坊大师的限量作品,全城只此一枚!”张秘书的目光也落在那枚胸针上。
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显然在评估它的价值是否在江逾白设定的“合理”范围内。
我拿起胸针。在胸前比了比。对着镜子。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喜爱。“就它吧。”我说。
语气带着点任性的娇纵。“帮我包起来。”柜员喜笑颜开。张秘书没有异议。只是微微颔首。
“好的,盛小姐。”她拿出江逾白的副卡。动作熟练地准备结账。
就在她低头操作POS机输入密码的瞬间。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