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村，隐于南方弄城群山的村落，清晨的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青瓦土墙，鸡鸣犬吠在山间回荡，透着质朴的生机。
阳光还未完全穿透雾气，村口的老槐树下，枝叶间挂着晶莹的露珠，微风拂过，露水滴落在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田野里，村民们己经开始劳作，锄头翻动泥土的声音与远处溪流的潺潺水声交织，勾勒出一幅宁静的乡村图景。
13岁的魏小明蹲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一根细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圈。
他的脸瘦削，眉眼清秀，带着几分书卷气。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衫，袖口磨得有些毛边，鞋尖还沾着昨晚踩田埂的泥巴。
小明低着头，嘴里嘀咕着什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地上的蚂蚁对话。
"嘿，又跟虫蚁唠嗑呢？
" 罗大玉斜倚着树干，古铜色的脊背被初升的阳光晒得发亮，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肚，上面横七竖八爬着几条疤痕，最显眼的是去年掏马蜂窝时被蜇出的月牙形红印。
他嘴里的狗尾草晃成波浪，忽然伸手拍向小明后背，力道大得让少年踉跄了一下："说，是不是又钻你小姨的屋偷看书了？
"眼睛却瞟向不远处几个凑在一起的村里顽童。
那几个孩子正指着小明窃窃私语，偶尔爆发出几声刺耳的笑。
为首的二狗子叉着腰，阴阳怪气道：“哟，魏小明，又在这装神弄鬼呢？
你那小姨是半仙，你也想当神棍啊？”
旁边几个小孩哄笑起来，有人还学着算命先生的腔调，摇头晃脑：“天灵灵，地灵灵，给我算算啥时发财！”
小明脸一红，低头不吭声，手里的树枝在地上划得更用力了。
他从小跟着小姨魏三姑长大，村里人都知道三姑是个“神人”，会看相算命，但她从不主动帮人看，只偶尔在谁家有大事时，淡淡点拨几句，准得让人咋舌。
小明因此没少被村里孩子嘲笑，偏偏他性子内向，不善争辩，只能闷头受着。
大玉却不干了。
他“啪”地吐掉嘴里的草，站起身，个头高得像堵墙，瞪着二狗子：“咋？
嘴痒了？
要不我帮你松松牙？”
他撸起袖子，作势要上前，吓得二狗子连退几步，嘴里嘟囔着“开个玩笑嘛”，带着一帮小跟班灰溜溜跑了。
小明抬头，感激地看了大玉一眼，低声道：“谢了。”
大玉摆摆手，重新坐回树下，笑嘻嘻道：“谢啥？
咱俩谁跟谁？
不过你这性子，忒软了点，得练练！”
他拍拍胸脯，豪气干云：“以后有我在，谁敢欺负你，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小明嘴角微微上扬，没说话，却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份情。
他知道，大玉虽然嘴上大大咧咧，实际上心细，村里谁家丢了鸡、谁家小孩掉河里了，他总是第一个冲上去帮忙。
这样的朋友，小明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值了。
晌午，烈日炙烤着弄城，田野间的稻苗被晒得微微低头，空气中弥漫着干土的焦味和远处溪水的清凉。
村里的石板路烫得能煎鸡蛋，村民们早早回了家，躲在屋檐下歇凉，扇着蒲扇，聊着闲话。
小明却没心思歇凉，他站在自家小院的柴堆旁，眯着眼望向小姨魏三姑那间低矮的小屋。
屋子的青瓦被晒得发亮，门半掩着，透出一丝草药的清苦味。
小姨一早去了邻村看望老友，估摸着得傍晚才回。
小明搓了搓手，心跳得有点快。
他知道，这是偷溜进小姨屋子的绝好机会。
他从小就对小姨那本《玄相秘录》好奇得不行，几次想偷看，都被小姨发现，罚他抄书抄到手酸。
这次，他下定决心，非得好好翻一翻不可。
他蹑手蹑脚推开柴门，回头张望一眼，确认西下无人，才一溜烟钻进小屋。
屋里光线昏暗，阳光从窗缝挤进来，照得空气里浮尘乱舞。
墙角摆着一张老旧的八仙桌，桌面上坑坑洼洼，像是承载了无数岁月的故事。
桌上正中央，摆着那本让小明魂牵梦绕的《玄相秘录》。
书皮泛黄，边角磨得起了毛边，封面上的几个古篆字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股莫名的神秘，仿佛在低语着古老的秘密。
小明咽了口唾沫，心跳得像村里敲锣的节奏。
他小心翼翼地走近桌子，手指轻轻触碰书皮，像是怕惊醒了什么。
书皮粗糙，带着岁月的凉意，他的手微微一颤，随即鼓起勇气，轻轻翻开。
书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在诉说尘封的故事。
屋外的蝉鸣仿佛都远了，小明的世界里只剩这本书。
他早就背熟了书里的不少内容，可每次翻看，依然觉得像在探寻一个未知的世界。
书里讲到面相、骨相、命理，字里行间透着股玄妙。
诸如“额高饱满，主贵”，“鼻梁塌陷，财运不济”，这些句子他都能倒背如流，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像是隔着一层雾，看得见却摸不着。
还有些晦涩的术语，像“天机不可泄相由心生”，让他似懂非懂，每次读到都忍不住皱眉。
今天，他的目光停在一页上，纸张泛黄，墨迹却依然清晰：“眉骨低陷，眼神散乱，命不过三旬。”
他盯着这行字，脑子里像被点亮了一盏灯。
他皱着眉，反复默念，试图揣摩其中的意思。
眉骨低？
眼神散乱？
命不过三旬？
这些词在他脑海里打转，让他既兴奋又迷茫。
他隐约觉得，这句话像是个钥匙，能打开相术的大门。
突然，他脑子里冒出一个画面——村口那头老黄牛。
那牛是老王头的宝贝，成天拴在槐树下吃草，眼神呆呆的，像是永远睡不醒。
牛有眉骨吗？
小明歪着头想了想，觉得就算没有眉骨，那眼神肯定算“散乱”。
他越想越觉得有戏，眼睛一亮，觉得自己抓住了实践相术的绝好机会。
他合上书，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书里的秘密，然后蹑手蹑脚溜出小屋，临_walk还不忘把书摆回原位，生怕小姨看出端倪。
村口的老槐树下，老黄牛正慢悠悠地嚼着草，尾巴一甩一甩，像个不紧不慢的节拍器。
烈日晒得它皮毛发亮，偶尔甩甩头，赶走几只烦人的苍蝇。
小明蹲在牛面前，双手撑着膝盖，眼睛瞪得溜圆，像是侦探在研究案发现场。
他盯着牛的脸，试图套用《玄相秘录》的理论。
他先看牛的眼睛，果然呆滞无神，像是蒙了层雾。
小明心想，这不就是书上说的“眼神散乱”吗？
他又歪头看了看牛的额头，觉得那块骨头好像有点低陷，至于鼻梁……牛的鼻子扁扁的，确实有点“塌陷”的意思。
他越看越觉得对上了号，心跳得更快了，觉得自己像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眉骨低陷，眼神散乱，命不过三旬……”小明低声嘀咕，声音里带着点兴奋。
他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尘土，脑子里己经开始想象自己成了小姨那样的“半仙”，指点江山，料事如神。
他甚至开始盘算，要不要先把这个“发现”告诉老王头，好让他早做准备。
恰好这时，老王头扛着锄头路过，脸上挂着笑，额头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见小明蹲在牛面前发呆，乐呵呵地问：“小明，干啥呢？
跟俺老黄过不去？”
老王头的声音粗犷，带着浓重的乡音，语气里满是逗趣。
小明脸一红，心跳得像擂鼓。
他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挺首腰板，尽量让自己显得严肃：“王爷爷，我看这牛……眉骨低，眼神散，怕是活不了多久。”
他声音越来越小，尾音几乎被自己吞了回去，生怕被笑话。
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偏偏还得硬撑着。
老王头愣了愣，随即仰头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挤出来了，肩膀一抖一抖的，像个老小孩。
他拍着大腿，喘着气说：“你这娃，学你小姨看相，连牛都不放过？
这老黄都十岁了，壮得能拉三担谷子！
你说它短命，哈哈，怕是活得比你还长！”
老王头的笑声像炸雷，引来几个路过的村民。
有人拎着水桶，有人抱着柴火，听到这话都凑过来，七嘴八舌地起哄：“小明，你这相术咋回事？
给牛看命？
哈哈！”
“魏三姑的徒弟，咋连牛都看不准？”
“小明，你这神棍当得忒逗了！”
小明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鞋尖都磨出了灰。
村民们的笑声像潮水，一波接一波，让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想反驳，可喉咙像被堵住了，半个字也挤不出来。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书上明明是那么写的，咋就不准呢？
难道《玄相秘录》是骗人的？
还是自己压根没看懂？
夕阳西斜，村口的喧闹渐渐散去，村民们各自回了家，只剩小明蹲在槐树下，盯着老黄牛那张“呆脸”，越看越来气。
那牛还在慢悠悠地嚼草，偶尔打个响鼻，像是完全没把小明的“诊断”当回事。
小明和大玉并肩走在田埂上，小明还在为白天的事懊恼，耷拉着脑袋。
大玉看出他心情不好，拍拍他肩膀：“咋了？
还为那牛的事别扭？
没事，牛不识货，咱不跟它计较！”
小明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就是想试试书上说的……结果闹笑话了。”
他顿了顿，又说：“大玉，你说小姨的相术，是不是真能看透命？”
大玉挠挠头，嘿嘿一笑：“我哪懂这个？
不过你小姨那本事，村里谁不服？
上次她一句点破李寡妇家的事，准得跟啥似的。
你要真想学，慢慢来呗，急啥？”
他顿了顿，挤眉弄眼：“不过你下次看相，挑个人试试，别老盯着牛！”
小明被逗笑了，心里的郁闷散了不少。
他想起大玉白天帮自己赶走二狗子，心里一暖，决定做点啥回报。
他知道大玉最近在为镇上的中学入学考试发愁，数学老是考砸。
于是，趁着夜里大玉睡着，小明偷偷点着油灯，帮他把课本上的重点抄了一遍，还把错题整理得整整齐齐。
第二天清早，大玉发现桌上的笔记，愣了半晌，跑去小明家，假装生气地嚷：“魏小明，你这是干啥？
想让我欠你人情啊？”
小明不好意思地挠头：“就……想帮你一把。”
大玉哈哈一笑，拍着小明的背：“行，兄弟！
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雨是傍晚开始下的。
魏小明在木板床上翻了个身，粗布被褥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睁着眼睛看房梁上摇晃的煤油灯影，听着瓦片上渐渐密集的雨点声。
三更时分，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照亮了窗台上那本用油布包着的《玄相秘录》——书角还沾着昨天给老黄牛看相时蹭上的泥点子。
“小姨该回来了吧……”小明把冰凉的手指缩回被窝，想起早晨大玉趴在墙头喊的话。
他说看见三姑背着药篓往青石涧方向去了，那儿的何老太爷犯了心口疼的老毛病。
雨水顺着茅草屋檐滴成一条晶亮的线。
小明数到第七十三滴时，远处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他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弹起来，光脚踩在潮湿的泥地上，透过门缝看见小姨正在堂屋卸蓑衣。
蓑衣上的水珠滚落在青砖地上，汇成一片小小的水洼。
魏三姑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神龛旁的小方桌上——那里本该被镇纸压得平平整整的《玄相秘录》，此刻正微微翘起一个书角。
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里，能清晰看见扉页边缘几个模糊的指印，还有第三十六页上那块己经干涸的泥渍。
小明的心跳得像揣了只疯兔子。
他记得清清楚楚，昨天看完书明明用袖子擦过那个泥点！
现在那点污渍在灯下泛着诡异的黄褐色，像只嘲弄的眼睛。
“出来吧。”
小姨的声音比屋檐滴落的雨水还凉。
小明哆嗦着推开门，看见三姑的手指正抚过书页上那块污迹。
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在泥渍边缘轻轻刮了一下，刮下一小片干涸的土渣。
“又偷看书了？”
堂屋西墙的裂缝里钻进一阵穿堂风，吹得煤油灯的火苗猛地一矮。
小明盯着自己露出大脚趾的布鞋，感觉有只蚂蚁正顺着脊梁往上爬。
他想起去年冬天，自己偷偷用朱砂在书上描眉间痣，结果被罚抄了整本《药性歌括》。
“我……我就看看，没干啥……”小明的声音细如蚊蚋，尾音几乎淹没在喉咙里。
灶膛里未燃尽的柴火突然“噼啪”爆响，惊得小明肩膀一抖。
他偷眼去看小姨的表情，却看见煤油灯在她眼窝投下深深的阴影，让那张总是温和的脸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然后他听见了一声笑。
不是冷笑，也不是怒极反笑，而是三姑给村里孩子发麦芽糖时那种，带着些许无奈的笑。
小明茫然抬头，看见小姨眼角堆起的细纹像展开的扇骨。
“想学就学吧。”
三姑的手指离开书页，转而点了点小明的左胸。
小明闻到她指尖残留的草药香，混合着雨水浸润后的土腥气。
那只手指的温度透过单薄的夏衣，在他心口烙下一个灼热的点。
“但记住，相术不是算命，是读心。”
屋外的雨声忽然大了。
雨滴砸在晒药用的竹匾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小明看见三姑的影子在墙上摇晃，变得无比高大，几乎要碰到房梁上悬挂的干艾草。
“这世上，命由天定，心由己生。”
三姑的声音低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看人，先看他的心，别只盯着脸。”
小明似懂非懂，眨了眨眼，试探着问：“小姨，你是说……看相不是看长啥样，是看他心里想啥？”
他皱着眉，努力消化这话的意思，脑子里却还是乱糟糟的。
他想起书上那些复杂的术语，像“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总觉得相术就是把人的脸分成一块块，像看地图似的，怎么就跟“心”扯上了？
魏三姑没首接回答，只是又笑了笑，笑得让小明觉得她好像知道他脑子里那团乱麻。
她转过身，拿起《玄相秘录》，轻轻抚平被小明翻乱的书页，低声道：“这书里的东西，不是让你去断人生死，而是让你去看清人的喜怒哀乐，善恶真伪。
脸是心的影子，你得学会听影子说话。”
小明点点头，心里却燃起一股火。
他暗下决心，要把《玄相秘录》研究透彻，不再闹笑话。
他不知道，这句“相由心生”将成为他未来相术之路的指引，也将在无数磨难中点醒他。
阳光还未完全穿透雾气，村口的老槐树下，枝叶间挂着晶莹的露珠，微风拂过，露水滴落在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田野里，村民们己经开始劳作，锄头翻动泥土的声音与远处溪流的潺潺水声交织，勾勒出一幅宁静的乡村图景。
13岁的魏小明蹲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一根细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圈。
他的脸瘦削，眉眼清秀，带着几分书卷气。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衫，袖口磨得有些毛边，鞋尖还沾着昨晚踩田埂的泥巴。
小明低着头，嘴里嘀咕着什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地上的蚂蚁对话。
"嘿，又跟虫蚁唠嗑呢？
" 罗大玉斜倚着树干，古铜色的脊背被初升的阳光晒得发亮，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肚，上面横七竖八爬着几条疤痕，最显眼的是去年掏马蜂窝时被蜇出的月牙形红印。
他嘴里的狗尾草晃成波浪，忽然伸手拍向小明后背，力道大得让少年踉跄了一下："说，是不是又钻你小姨的屋偷看书了？
"眼睛却瞟向不远处几个凑在一起的村里顽童。
那几个孩子正指着小明窃窃私语，偶尔爆发出几声刺耳的笑。
为首的二狗子叉着腰，阴阳怪气道：“哟，魏小明，又在这装神弄鬼呢？
你那小姨是半仙，你也想当神棍啊？”
旁边几个小孩哄笑起来，有人还学着算命先生的腔调，摇头晃脑：“天灵灵，地灵灵，给我算算啥时发财！”
小明脸一红，低头不吭声，手里的树枝在地上划得更用力了。
他从小跟着小姨魏三姑长大，村里人都知道三姑是个“神人”，会看相算命，但她从不主动帮人看，只偶尔在谁家有大事时，淡淡点拨几句，准得让人咋舌。
小明因此没少被村里孩子嘲笑，偏偏他性子内向，不善争辩，只能闷头受着。
大玉却不干了。
他“啪”地吐掉嘴里的草，站起身，个头高得像堵墙，瞪着二狗子：“咋？
嘴痒了？
要不我帮你松松牙？”
他撸起袖子，作势要上前，吓得二狗子连退几步，嘴里嘟囔着“开个玩笑嘛”，带着一帮小跟班灰溜溜跑了。
小明抬头，感激地看了大玉一眼，低声道：“谢了。”
大玉摆摆手，重新坐回树下，笑嘻嘻道：“谢啥？
咱俩谁跟谁？
不过你这性子，忒软了点，得练练！”
他拍拍胸脯，豪气干云：“以后有我在，谁敢欺负你，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小明嘴角微微上扬，没说话，却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份情。
他知道，大玉虽然嘴上大大咧咧，实际上心细，村里谁家丢了鸡、谁家小孩掉河里了，他总是第一个冲上去帮忙。
这样的朋友，小明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值了。
晌午，烈日炙烤着弄城，田野间的稻苗被晒得微微低头，空气中弥漫着干土的焦味和远处溪水的清凉。
村里的石板路烫得能煎鸡蛋，村民们早早回了家，躲在屋檐下歇凉，扇着蒲扇，聊着闲话。
小明却没心思歇凉，他站在自家小院的柴堆旁，眯着眼望向小姨魏三姑那间低矮的小屋。
屋子的青瓦被晒得发亮，门半掩着，透出一丝草药的清苦味。
小姨一早去了邻村看望老友，估摸着得傍晚才回。
小明搓了搓手，心跳得有点快。
他知道，这是偷溜进小姨屋子的绝好机会。
他从小就对小姨那本《玄相秘录》好奇得不行，几次想偷看，都被小姨发现，罚他抄书抄到手酸。
这次，他下定决心，非得好好翻一翻不可。
他蹑手蹑脚推开柴门，回头张望一眼，确认西下无人，才一溜烟钻进小屋。
屋里光线昏暗，阳光从窗缝挤进来，照得空气里浮尘乱舞。
墙角摆着一张老旧的八仙桌，桌面上坑坑洼洼，像是承载了无数岁月的故事。
桌上正中央，摆着那本让小明魂牵梦绕的《玄相秘录》。
书皮泛黄，边角磨得起了毛边，封面上的几个古篆字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股莫名的神秘，仿佛在低语着古老的秘密。
小明咽了口唾沫，心跳得像村里敲锣的节奏。
他小心翼翼地走近桌子，手指轻轻触碰书皮，像是怕惊醒了什么。
书皮粗糙，带着岁月的凉意，他的手微微一颤，随即鼓起勇气，轻轻翻开。
书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在诉说尘封的故事。
屋外的蝉鸣仿佛都远了，小明的世界里只剩这本书。
他早就背熟了书里的不少内容，可每次翻看，依然觉得像在探寻一个未知的世界。
书里讲到面相、骨相、命理，字里行间透着股玄妙。
诸如“额高饱满，主贵”，“鼻梁塌陷，财运不济”，这些句子他都能倒背如流，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像是隔着一层雾，看得见却摸不着。
还有些晦涩的术语，像“天机不可泄相由心生”，让他似懂非懂，每次读到都忍不住皱眉。
今天，他的目光停在一页上，纸张泛黄，墨迹却依然清晰：“眉骨低陷，眼神散乱，命不过三旬。”
他盯着这行字，脑子里像被点亮了一盏灯。
他皱着眉，反复默念，试图揣摩其中的意思。
眉骨低？
眼神散乱？
命不过三旬？
这些词在他脑海里打转，让他既兴奋又迷茫。
他隐约觉得，这句话像是个钥匙，能打开相术的大门。
突然，他脑子里冒出一个画面——村口那头老黄牛。
那牛是老王头的宝贝，成天拴在槐树下吃草，眼神呆呆的，像是永远睡不醒。
牛有眉骨吗？
小明歪着头想了想，觉得就算没有眉骨，那眼神肯定算“散乱”。
他越想越觉得有戏，眼睛一亮，觉得自己抓住了实践相术的绝好机会。
他合上书，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书里的秘密，然后蹑手蹑脚溜出小屋，临_walk还不忘把书摆回原位，生怕小姨看出端倪。
村口的老槐树下，老黄牛正慢悠悠地嚼着草，尾巴一甩一甩，像个不紧不慢的节拍器。
烈日晒得它皮毛发亮，偶尔甩甩头，赶走几只烦人的苍蝇。
小明蹲在牛面前，双手撑着膝盖，眼睛瞪得溜圆，像是侦探在研究案发现场。
他盯着牛的脸，试图套用《玄相秘录》的理论。
他先看牛的眼睛，果然呆滞无神，像是蒙了层雾。
小明心想，这不就是书上说的“眼神散乱”吗？
他又歪头看了看牛的额头，觉得那块骨头好像有点低陷，至于鼻梁……牛的鼻子扁扁的，确实有点“塌陷”的意思。
他越看越觉得对上了号，心跳得更快了，觉得自己像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眉骨低陷，眼神散乱，命不过三旬……”小明低声嘀咕，声音里带着点兴奋。
他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尘土，脑子里己经开始想象自己成了小姨那样的“半仙”，指点江山，料事如神。
他甚至开始盘算，要不要先把这个“发现”告诉老王头，好让他早做准备。
恰好这时，老王头扛着锄头路过，脸上挂着笑，额头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见小明蹲在牛面前发呆，乐呵呵地问：“小明，干啥呢？
跟俺老黄过不去？”
老王头的声音粗犷，带着浓重的乡音，语气里满是逗趣。
小明脸一红，心跳得像擂鼓。
他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挺首腰板，尽量让自己显得严肃：“王爷爷，我看这牛……眉骨低，眼神散，怕是活不了多久。”
他声音越来越小，尾音几乎被自己吞了回去，生怕被笑话。
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偏偏还得硬撑着。
老王头愣了愣，随即仰头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挤出来了，肩膀一抖一抖的，像个老小孩。
他拍着大腿，喘着气说：“你这娃，学你小姨看相，连牛都不放过？
这老黄都十岁了，壮得能拉三担谷子！
你说它短命，哈哈，怕是活得比你还长！”
老王头的笑声像炸雷，引来几个路过的村民。
有人拎着水桶，有人抱着柴火，听到这话都凑过来，七嘴八舌地起哄：“小明，你这相术咋回事？
给牛看命？
哈哈！”
“魏三姑的徒弟，咋连牛都看不准？”
“小明，你这神棍当得忒逗了！”
小明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鞋尖都磨出了灰。
村民们的笑声像潮水，一波接一波，让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想反驳，可喉咙像被堵住了，半个字也挤不出来。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书上明明是那么写的，咋就不准呢？
难道《玄相秘录》是骗人的？
还是自己压根没看懂？
夕阳西斜，村口的喧闹渐渐散去，村民们各自回了家，只剩小明蹲在槐树下，盯着老黄牛那张“呆脸”，越看越来气。
那牛还在慢悠悠地嚼草，偶尔打个响鼻，像是完全没把小明的“诊断”当回事。
小明和大玉并肩走在田埂上，小明还在为白天的事懊恼，耷拉着脑袋。
大玉看出他心情不好，拍拍他肩膀：“咋了？
还为那牛的事别扭？
没事，牛不识货，咱不跟它计较！”
小明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就是想试试书上说的……结果闹笑话了。”
他顿了顿，又说：“大玉，你说小姨的相术，是不是真能看透命？”
大玉挠挠头，嘿嘿一笑：“我哪懂这个？
不过你小姨那本事，村里谁不服？
上次她一句点破李寡妇家的事，准得跟啥似的。
你要真想学，慢慢来呗，急啥？”
他顿了顿，挤眉弄眼：“不过你下次看相，挑个人试试，别老盯着牛！”
小明被逗笑了，心里的郁闷散了不少。
他想起大玉白天帮自己赶走二狗子，心里一暖，决定做点啥回报。
他知道大玉最近在为镇上的中学入学考试发愁，数学老是考砸。
于是，趁着夜里大玉睡着，小明偷偷点着油灯，帮他把课本上的重点抄了一遍，还把错题整理得整整齐齐。
第二天清早，大玉发现桌上的笔记，愣了半晌，跑去小明家，假装生气地嚷：“魏小明，你这是干啥？
想让我欠你人情啊？”
小明不好意思地挠头：“就……想帮你一把。”
大玉哈哈一笑，拍着小明的背：“行，兄弟！
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雨是傍晚开始下的。
魏小明在木板床上翻了个身，粗布被褥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睁着眼睛看房梁上摇晃的煤油灯影，听着瓦片上渐渐密集的雨点声。
三更时分，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照亮了窗台上那本用油布包着的《玄相秘录》——书角还沾着昨天给老黄牛看相时蹭上的泥点子。
“小姨该回来了吧……”小明把冰凉的手指缩回被窝，想起早晨大玉趴在墙头喊的话。
他说看见三姑背着药篓往青石涧方向去了，那儿的何老太爷犯了心口疼的老毛病。
雨水顺着茅草屋檐滴成一条晶亮的线。
小明数到第七十三滴时，远处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他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弹起来，光脚踩在潮湿的泥地上，透过门缝看见小姨正在堂屋卸蓑衣。
蓑衣上的水珠滚落在青砖地上，汇成一片小小的水洼。
魏三姑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神龛旁的小方桌上——那里本该被镇纸压得平平整整的《玄相秘录》，此刻正微微翘起一个书角。
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里，能清晰看见扉页边缘几个模糊的指印，还有第三十六页上那块己经干涸的泥渍。
小明的心跳得像揣了只疯兔子。
他记得清清楚楚，昨天看完书明明用袖子擦过那个泥点！
现在那点污渍在灯下泛着诡异的黄褐色，像只嘲弄的眼睛。
“出来吧。”
小姨的声音比屋檐滴落的雨水还凉。
小明哆嗦着推开门，看见三姑的手指正抚过书页上那块污迹。
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在泥渍边缘轻轻刮了一下，刮下一小片干涸的土渣。
“又偷看书了？”
堂屋西墙的裂缝里钻进一阵穿堂风，吹得煤油灯的火苗猛地一矮。
小明盯着自己露出大脚趾的布鞋，感觉有只蚂蚁正顺着脊梁往上爬。
他想起去年冬天，自己偷偷用朱砂在书上描眉间痣，结果被罚抄了整本《药性歌括》。
“我……我就看看，没干啥……”小明的声音细如蚊蚋，尾音几乎淹没在喉咙里。
灶膛里未燃尽的柴火突然“噼啪”爆响，惊得小明肩膀一抖。
他偷眼去看小姨的表情，却看见煤油灯在她眼窝投下深深的阴影，让那张总是温和的脸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然后他听见了一声笑。
不是冷笑，也不是怒极反笑，而是三姑给村里孩子发麦芽糖时那种，带着些许无奈的笑。
小明茫然抬头，看见小姨眼角堆起的细纹像展开的扇骨。
“想学就学吧。”
三姑的手指离开书页，转而点了点小明的左胸。
小明闻到她指尖残留的草药香，混合着雨水浸润后的土腥气。
那只手指的温度透过单薄的夏衣，在他心口烙下一个灼热的点。
“但记住，相术不是算命，是读心。”
屋外的雨声忽然大了。
雨滴砸在晒药用的竹匾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小明看见三姑的影子在墙上摇晃，变得无比高大，几乎要碰到房梁上悬挂的干艾草。
“这世上，命由天定，心由己生。”
三姑的声音低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看人，先看他的心，别只盯着脸。”
小明似懂非懂，眨了眨眼，试探着问：“小姨，你是说……看相不是看长啥样，是看他心里想啥？”
他皱着眉，努力消化这话的意思，脑子里却还是乱糟糟的。
他想起书上那些复杂的术语，像“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总觉得相术就是把人的脸分成一块块，像看地图似的，怎么就跟“心”扯上了？
魏三姑没首接回答，只是又笑了笑，笑得让小明觉得她好像知道他脑子里那团乱麻。
她转过身，拿起《玄相秘录》，轻轻抚平被小明翻乱的书页，低声道：“这书里的东西，不是让你去断人生死，而是让你去看清人的喜怒哀乐，善恶真伪。
脸是心的影子，你得学会听影子说话。”
小明点点头，心里却燃起一股火。
他暗下决心，要把《玄相秘录》研究透彻，不再闹笑话。
他不知道，这句“相由心生”将成为他未来相术之路的指引，也将在无数磨难中点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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