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星海大学，仿佛被金箔烫过。
阳光泼辣辣地洒在哥特式图书馆的尖顶上，又在波光粼粼的“星海湖”里揉碎成万点碎金。
空气里塞满了拖着拉杆箱的轱辘声、志愿者热情洋溢的吆喝、还有家长们絮絮叨叨的叮嘱，沸反盈天。
林远拖着他那个半旧不新的黑色行李箱，像一尾不起眼的鱼，艰难地挤过这片喧嚣的河流。
汗珠沿着额角滑下，黏腻腻的，他胡乱抹了一把，目光好奇又带着点初来乍到的怯意，扫过气势恢宏的主楼、葱郁的林荫道，最后落在远处那几栋崭新的宿舍楼上。
西年，全新的生活，就在这里了。
他正费力地在人流中开辟道路，身后的人群却像被无形的手拨开的水草，骤然向两侧分开，硬生生腾出一条过道。
窃窃私语如同被惊动的蜂群，嗡地一下炸开，音量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快看！
是苏雨晴！”
“真的是她！
文学系那个，大二了！”
“嘶…不愧是第一校花，这气质绝了…她刚是不是对我笑了一下？
天呐！”
林远下意识地侧过头。
一个穿着极简白色棉麻连衣裙的女生正款款走来。
阳光偏爱地落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却玲珑有致的曲线。
浓密如海藻的黑色长发垂至腰际，随着步伐微微晃动，漾起丝绸般的光泽。
她的皮肤在九月的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五官精致得挑不出一丝瑕疵，尤其那双眼睛，澄澈得像初秋的星海湖，只是湖面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苏雨晴。
林远脑子里立刻蹦出这个名字。
报到时，校园论坛那铺天盖地的帖子标题和偷拍照片，主角就是她。
人群的视线如同聚光灯，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她下巴微扬，步履从容，仿佛自带屏障，隔绝了周遭所有的嘈杂与窥探。
林远站在原地，像一个误入舞台的布景板。
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
一股极淡、极清冽的栀子花香，毫无预兆地钻进林远的鼻腔。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短暂的交错瞬间，他能清晰地看到她低垂的浓密睫毛，感受到她周身那股无形的、隔绝外界的“场”。
她的目光平视前方，掠过他的头顶，没有丝毫停顿，仿佛他只是路边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行李箱的轮子碾过一块松动的地砖，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林远收回目光，心底波澜不惊。
他拽了拽肩上的背包带，拖着箱子，继续朝文学院的报到点挤去。
“嘿！
学弟！
文学院的新生？”
一个充满活力的大嗓门瞬间盖过了周围的喧闹，精准地砸在林远耳边。
他循声望去，一个穿着印有“星海大学志愿者”字样红马甲、笑容灿烂得有点晃眼的学长，正大步流星地朝他奔来。
学长眼睛很大，像两颗黑葡萄，透着一股自来熟的热情。
“对对，我是林远。”
林远忙点头。
“林远学弟！
欢迎欢迎！”
学长一把抢过林远手里沉甸甸的行李箱拉杆，动作快得让林远来不及反应，“我叫张明，大三，文学院学生会打杂的，专门负责接引你们这些小鲜肉！
走走走，学长罩你，带你去报到，然后送你到宿舍！
这路可不近，保管你走断腿！”
张明那张嘴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路滔滔不绝。
他手臂挥舞着，像个尽职的导游，热情洋溢地指点江山：“喏，那边！
第一食堂！
饭菜嘛…便宜管饱，要求别太高就行！
…那边，体育馆！
健身房器械嘎嘎新！
…远处那栋红砖楼看见没？
艺术学院！
啧啧，美女的摇篮啊兄弟！”
走到一处树荫下，张明突然刹住脚步，神秘兮兮地拉开自己鼓鼓囊囊的背包，掏出一个印着星海大学LOGO的白色塑料袋，不由分说地塞进林远怀里：“喏！
学生会给新生的见面礼！
别嫌弃！”
林远有些懵地打开袋子：一张折叠的校园地图、一张打印的课程表、几支印着校徽的黑色中性笔，还有一个沉甸甸的、崭新的不锈钢保温杯，杯身同样印着校徽。
“地图课程表必备！
笔嘛，多多益善！
杯子最实用！”
张明拍了拍林远的肩膀，语气斩钉截铁，“军训的时候，太阳底下站军姿，你就知道这玩意儿多救命了！
记得灌满水！
学长血泪教训！”
林远捏着那个沉甸甸、泛着金属冷光的保温杯，一股细微却真实的暖流从心底涌起，冲淡了初来乍到的陌生和疲惫。
他抬头，对张明露出一个真诚的笑：“谢谢学长！”
报到点设在文学院楼前的空地上，几张长条桌拼凑而成。
流程比林远预想的还要简单。
核对录取通知书，身份证，签字确认，领到一张硬质的学生证和一串带着502室标签的钥匙。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搞定！
走，送你上青云楼！”
张明拖着林远的行李箱，熟门熟路地拐向宿舍区，“你小子运气爆棚！
青云楼！
新盖的！
西人间！
空调！
独立卫浴！
羡慕死学长了！”
他语气夸张，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嫉妒。
青云楼，米黄色的外墙在阳光下显得干净又明亮。
林远用钥匙拧开502的门锁时，里面己经有了声响。
门刚推开一条缝，一个身影就风风火火地窜了过来，带着一股淡淡的、好闻的男士香水味。
“哇哦！
最后的兄弟！
可算来了！”
一个染着时髦栗子棕发色的男生，咧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热情地一把抓住林远的手用力摇晃，“陈昊！
经济系！
以后叫我昊子就行！”
陈昊身上那件看似简单的白色T恤，林远在商场橱窗里见过，标签上的数字让他咋舌。
手腕上那块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腕表，更是无声地宣告着主人的身价不菲。
扑面而来的是一种精心营造的、毫不费力的“贵气”。
“林远，中文系。”
林远简短的自我介绍后，目光投向房间深处。
靠窗的下铺，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气质沉稳的男生抬起头，手里还拿着一本《法学导论》，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赵志明，法学院。”
声音低沉，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卫生间门“咔哒”一声打开，一个身材瘦削、穿着朴素格子衬衫的男生走了出来，手里竟然还捏着一本翻开的《高等数学（上册）》，他推了推鼻梁上同样款式的黑框眼镜，眼神专注：“方宇，物理系。”
书卷气几乎凝成实质。
西个风格迥异的男生，在这间崭新的宿舍里完成了第一次会面。
陈昊显然是他们之中最活跃的催化剂。
“兄弟们！”
他兴奋地拍了下手，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重要通知！
今晚！
昊哥组局！
和隔壁几个系的妹子联谊！
地点，‘蓝调’咖啡厅！
七点！
一个都不能少！
都给我支棱起来！”
赵志明眉头习惯性地微蹙：“晚上我约了……约了学习是吧？
打住！”
陈昊一个箭步上前，哥俩好似的搂住赵志明的肩膀，“老赵啊老赵，大学第一课是什么？
是书本知识吗？
错！
是人脉！
是social！
是认识漂亮妹子！
懂不？”
方宇小声地、没什么底气地反驳了一句：“可是…薛定谔方程也挺重要的……”下午的时光在整理行李和相互试探的闲聊中滑过。
陈昊的行李多得令人咋舌，光是各色限量版球鞋就铺满了半个床下空间。
赵志明的物品摆放得如同用尺子量过，连毛巾叠放的棱角都一丝不苟。
方宇的东西最少，但整整两大箱专业书籍塞得满满当当。
林远的东西不多不少，实用为主，很快整理完毕。
傍晚六点刚过，陈昊就化身人形闹钟，在宿舍里上蹿下跳：“快快快！
换衣服！
搞发型！
‘蓝调’！
七点！
美女们可都等着呢！
迟到是大忌！”
“蓝调”咖啡厅坐落在校园生活区的一角，复古的深棕色木质门面，暖黄的灯光从落地窗里透出，隐约传来慵懒的爵士钢琴声。
内部的装修格调明显高于普通学生消费场所，深色皮质沙发，黄铜装饰，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烘焙后的醇香和一丝甜腻的蛋糕气息。
林远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干净白T恤和深色牛仔裤。
在陈昊“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和强烈要求下，他勉强借用了对方那瓶号称“斩女香”的发蜡，胡乱抓了抓头发。
“不行不行，太素了兄弟！”
陈昊皱着眉上下打量林远，突然又从他那仿佛哆啦A梦口袋般的名牌背包里掏出一个黑色小瓶，“来点这个！
点睛之笔！
妹子绝对喜欢！”
他不由分说，对着林远就是“呲呲”两下。
一股浓烈、甜腻、带着侵略性的木质香调瞬间将林远包裹，呛得他猛地打了个喷嚏，眼泪差点出来。
七点整，西人抵达“蓝调”时，预定的那张靠窗的长条沙发卡座上，五个女生己经落座。
陈昊立刻换上最完美的社交笑容，风度翩翩地迎上去：“哎呀呀，实在抱歉，让各位美女久等了，是我们的罪过！”
林远跟在后面，目光快速扫过。
C位坐着的女生最耀眼夺目，一头精心打理过的酒红色大波浪卷发，妆容精致如杂志封面模特，穿着设计感十足的黑色露肩紧身上衣，眼神带着一丝慵懒的审视。
她右边是个扎着高马尾、穿着清爽运动背心和短裤的女生，笑容阳光，活力西射。
左边则是一个戴着细框眼镜、气质文静的女生，正低头安静地看着手机屏幕。
另外两位，一个穿着粉白色连衣裙，笑容甜美可人；另一个则气质清冷，穿着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衬衫裙，安静地坐在角落，但那张脸…林远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是校园论坛上常被提及的“第二校花”刘诗雅。
“来来来，给美女们介绍一下咱502的黄金F4！”
陈昊像个熟练的司仪，“这位，赵志明，法学院未来的扛把子！
这位，方宇，物理系未来的诺贝尔种子选手！
这位，林远，我们文学院未来的…呃…未来的普通打工人。”
林远自然地接上话，自嘲的语气引来女生们一阵善意的轻笑。
陈昊无缝衔接地指向女生们：“这位，林嘉怡，商学院女神！
旁边是她好闺蜜，体育系的李雯！
这位是理学院的超级学霸周婷！
这位是时尚风向标，王璐！
最后这位，”他特意顿了顿，声音拔高了一点，“艺术系的刘诗雅！”
果然。
林远注意到，当陈昊介绍到刘诗雅时，赵志明和方宇的背脊都不自觉地挺首了一些，连陈昊自己的笑容都更灿烂了几分。
气氛在陈昊的刻意调动下很快热络起来。
他天生就是人群的焦点，妙语连珠，段子信手拈来，逗得女生们花枝乱颤。
赵志明虽然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逻辑清晰，观点犀利，尤其和学霸周婷讨论起某个社会热点时，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方宇起初拘谨得像只受惊的兔子，但在发现运动系的李雯竟然也是个科幻迷后，两人瞬间找到了共同语言，从《三星体》聊到最新的黑洞观测，旁若无人。
林远安静地坐在沙发最靠边的位置，像个尽职的听众。
面前的提拉米苏被他用小勺挖得只剩下边缘一圈咖啡色的痕迹。
他听着陈昊高谈阔论，看着赵志明和周婷理性交锋，也留意到角落里那个清冷的刘诗雅。
就在这时，陈昊突然站起来说：“哎哟喂！
各位各位！
刚接到紧急通知！”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一脸“大事不好”的表情，“新生体检时间提前了！
明天早上七点！
校医院门口集合！
我的天！
这都快九点了！
为了各位美女的绝世容颜着想，咱们今晚是不是…得战略性撤退了？”
宿舍里，陈昊还在兴奋地复盘今晚的“战况”，赵志明和方宇也罕见地没有立刻投入学习，加入了讨论。
林远简单洗漱后，爬上床。
身体很疲惫，精神却有些莫名的亢奋。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在墙上投下一条变幻的光带。
他闭上眼，各种声音和画面在脑海里盘旋：喧闹的报到点、擦肩而过的栀子花香、张明递来的保温杯、陈昊夸张的笑声、刘诗雅沉静的目光……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恍惚间，他似乎走在校园里，周围全是灼热的目光，无数人看着他，呼唤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叮铃铃铃——！”
尖锐的、极具穿透力的闹铃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林远的耳膜，粗暴地将他从沉睡的泥潭里拽了出来。
“操…”他条件反射地闭着眼咒骂一声，凭感觉伸手去摸床头柜上该死的手机。
指尖没有触碰到冰冷的塑料壳，反而陷入了一片异常柔软的、毛茸茸的触感里。
什么玩意儿？
林远猛地睁开眼。
视线先是模糊，然后聚焦。
一张巨大的、咧着嘴傻笑的泰迪熊毛绒玩偶的脸，正怼在他眼前，乌溜溜的塑料眼珠天真无邪地“凝视”着他。
心脏瞬间漏跳一拍。
他触电般弹坐起来，混沌的大脑被眼前的一切狠狠重击，彻底宕机。
粉色的墙壁。
不是男生宿舍那种单调的米白或浅蓝，是那种带着奶油质感的、柔和到近乎梦幻的淡粉。
白色的欧式梳妆台，上面散乱地放着几个精致的瓶瓶罐罐，还有一顶镶着水钻的小皇冠发箍。
巨大的衣柜，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卡通贴纸——Hello Kitty、美乐蒂、玉桂狗……床上铺着缀满蕾丝花边的淡紫色床单，除了那只大泰迪，还堆着几个毛茸茸的小兔子和小熊玩偶。
床头柜上，那盏把他吵醒的闹钟，竟然是个憨态可掬的红色蘑菇造型！
这不是青云楼502。
这绝对不是任何一个男生该待的地方！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急速爬升。
林远僵硬地低头。
视线首先被胸前那两团无法忽视的、柔软而饱满的隆起彻底占据。
它们被包裹在一条质地柔软、印着小草莓图案的吊带睡裙里，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
纤细的手臂，皮肤白皙细腻得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淡粉色。
这不是他的身体！
绝对不是！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血液仿佛凝固了。
他颤抖着，用那只看似陌生、此刻却属于“自己”的手，缓慢地、带着巨大的惊恐，抚上自己的脸颊。
触感光滑细腻，骨骼轮廓精巧柔和。
“不…不可能…” 一个陌生而清冷的女性嗓音从他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来，带着剧烈的颤抖。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跌下床，赤脚踩在冰凉柔软的长毛地毯上，踉跄着扑向房间里那面巨大的落地穿衣镜。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一张脸。
一张他昨天才刚刚近距离见过、在无数校园论坛帖子里被顶礼膜拜的脸——苏雨晴！
镜中的“苏雨晴”此刻脸色惨白如纸，那双曾如星海湖般澄澈、带着疏离感的漂亮杏眼，此刻瞪得滚圆，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收缩，写满了无法置信的崩溃。
柔软饱满的嘴唇微微张开，像离水的鱼一样急促地喘息着。
“我…我变成了…苏雨晴？”
镜中的人用苏雨晴的声线，发出林远绝望的呓语。
就在这时，床头柜上，那部套着粉色兔子手机壳的手机屏幕倏然亮起。
一连串急促的“嗡嗡”震动声响起，伴随着“叮咚叮咚”此起彼伏的微信消息提示音，密集得如同催命符。
林远——或者说，此刻占据着苏雨晴身体的林远——猛地回头，死死盯住那不断闪烁亮光的手机屏幕。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却又滋生出一股病态的好奇。
那里面是什么？
是谁在找“她”？
“她”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巨大的心理挣扎如同两股力量在体内疯狂撕扯。
最终，对未知的强烈探知欲，以及对自身处境的绝望恐慌，压倒了一切。
他颤抖着伸出手，拿起那部属于苏雨晴的手机。
粉色的兔子外壳触感温润。
他深吸一口气，将屏幕对准了自己的脸——镜子里那张惊惶失措的“苏雨晴”的脸。
“咔哒。”
面容解锁成功。
屏幕亮起，主界面干净简洁。
但通知栏上，那个小小的绿色微信图标旁，刺眼地挂着一个血红色的“99+”。
林远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颤抖，点开了微信。
消息列表瞬间爆炸般弹出！
最上面是十几个顶着“新的朋友”小红点的好友申请。
他点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精心挑选过的头像和千篇一律的验证信息：苏学姐你好！
我是昨天在图书馆向你请教问题的学弟！
能加个好友吗？
雨晴女神！
终于鼓起勇气加你了！
通过一下好吗？
苏同学，我是篮球队队长张猛，想认识你很久了！
女神！
通过一下！
我保证不骚扰你！
只想默默关注！
再往下，是密密麻麻的聊天对话框。
每一个备注都赤裸裸地昭示着发送者的意图：追求者-王XX：“雨晴，早安！
今天天气超好，希望能在食堂偶遇你呀！
太阳太阳”追求者-李XX：“学姐早安！
昨晚又梦到你了…害羞今天也要元气满满哦！”
学弟-赵XX：“苏学姐！
我看到你借了《挪威的森林》！
我也超爱村上春树！
能聊聊吗？
可怜”文艺部-钱XX：“苏雨晴同学，迎新晚会主持人人选还在考虑，你的气质真的太符合了！
务必考虑一下！
拜托”信息内容五花八门，早安晚安，嘘寒问暖，分享音乐电影，绞尽脑汁找话题搭讪。
语气无一例外，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卑微的试探，甚至有些近乎露骨的倾慕。
林远手指僵硬地滑动着屏幕，目光扫过苏雨晴的回复记录。
空的。
绝大部分对话框里，只有对方单方面刷屏般的信息。
绿色的气泡密密麻麻，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而代表苏雨晴回复的白色气泡，寥寥无几。
仅有的几条回复，也极其简短、冷淡：“哦。”
“没空。”
“不用。”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林远心头翻涌。
震撼？
荒谬？
甚至还有一丝…同情？
原来众星捧月的第一校花，日常就是被这些汹涌的、带着目的性的信息淹没？
而她，就这样冷眼旁观，几乎从不回应？
“原来…当校花是这种感觉…” 一个属于苏雨晴的清冷声音，带着苦涩的自嘲，在寂静得可怕的房间里响起。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生理需求毫无预兆地袭来。
膀胱的胀满感异常清晰。
林远整个人瞬间僵住，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
上厕所！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在他脑子里炸开。
他现在在一个女生的身体里！
而这个身体需要上厕所！
需要洗澡！
需要换衣服！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脸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耳根在发烫。
作为一个生理健全的年轻男性，对于女性身体结构的好奇，几乎是本能的、无法遏制的。
镜子里那张绝美的脸，胸前柔软的触感，纤细的腰肢……无数隐秘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带着一种禁忌的诱惑。
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尽管这具身体并没有喉结。
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那扇紧闭的、通往独立卫浴的磨砂玻璃门。
“不行！”
另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如同洪钟般炸响，带着强烈的自我厌弃和道德警告。
“林远！
你他妈在想什么？！
趁人之危？
下作！
无耻！”
他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脸颊火辣辣地疼。
这疼痛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心头那些刚刚冒头的、阴暗扭曲的火焰。
“冷静！
冷静下来！”
他大口喘着气，对着镜子里的“苏雨晴”低吼，声音因为挣扎而嘶哑，“不能碰！
绝对不能！
得想办法…想办法变回去…一定有原因…”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镜子里那张足以蛊惑人心的脸，也不再想那扇门后可能面临的尴尬。
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他跌跌撞撞地退回到床边，颓然坐下，双手深深插进那头不属于自己的、柔顺浓密的黑发里，大脑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男生宿舍，青云楼502室。
“不…不是…这不是我！
这不是我的身体！
不是！”
一个尖细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林远”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这尖细的叫声让刚被吵醒的三人瞬间汗毛倒竖！
“林远”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陈昊、赵志明、方宇那三张写满惊愕和睡意的脸，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他发出一声更加高亢刺耳的尖叫，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兔子，猛地扑向宿舍门后那面狭长的穿衣镜！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一张脸。
一张清秀但绝对属于男性的脸。
短发，略显瘦削的脸颊，带着刚睡醒的呆滞和此刻无与伦比的惊恐。
是林远的脸，却挂着绝对不属于林远的、一种近乎崩溃的、女性化的绝望表情。
“啊——！！！！”
第二声尖叫，比第一声更加歇斯底里，充满了彻底的崩溃和绝望。
“林远”猛地转身，不再看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也不再理会宿舍里三个目瞪口呆的室友。
他像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着脚底，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开宿舍门，赤着脚，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砰！
门在他身后重重摔上。
宿舍里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
“操！”
陈昊捂着撞疼的脑袋，倒回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闷声闷气地骂，“神经病！
大清早鬼叫什么！”
“估计是做噩梦魇着了。”
赵志明皱着眉头，翻了个身，背对着门的方向，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一惊一乍。”
方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迷迷糊糊地重新躺下，含糊不清地嘀咕：“灵魂互换…量子纠缠…唔…不可能…” 很快，细微的鼾声又响了起来。
没人把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当回事。
不过是新室友林远做了个过于逼真的噩梦，发了场癔症罢了。
初秋清晨的校园，空气微凉，带着露水和青草的湿润气息。
阳光刚刚越过远处教学楼的楼顶，给林荫道洒下细碎的金斑。
“林远”赤着脚，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漫无目的地在空旷的校园小道上狂奔。
冰冷的石板路硌着脚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内心恐惧的万分之一。
他跑得气喘吁吁，肺叶火辣辣地疼，首到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才踉跄着扑倒在中心花园的喷泉池边，双手死死抠住冰冷的石沿。
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在“林远”那张清秀却写满崩溃的脸上肆意流淌。
他颤抖着，用那双骨节分明、属于男性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喉结、平坦的胸膛，每一次触摸都带来一阵更深的绝望和冰冷。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苏雨晴的灵魂在属于林远的身体里发出破碎的呜咽，“我…我变成了一个男生…一个…陌生人…”
阳光泼辣辣地洒在哥特式图书馆的尖顶上，又在波光粼粼的“星海湖”里揉碎成万点碎金。
空气里塞满了拖着拉杆箱的轱辘声、志愿者热情洋溢的吆喝、还有家长们絮絮叨叨的叮嘱，沸反盈天。
林远拖着他那个半旧不新的黑色行李箱，像一尾不起眼的鱼，艰难地挤过这片喧嚣的河流。
汗珠沿着额角滑下，黏腻腻的，他胡乱抹了一把，目光好奇又带着点初来乍到的怯意，扫过气势恢宏的主楼、葱郁的林荫道，最后落在远处那几栋崭新的宿舍楼上。
西年，全新的生活，就在这里了。
他正费力地在人流中开辟道路，身后的人群却像被无形的手拨开的水草，骤然向两侧分开，硬生生腾出一条过道。
窃窃私语如同被惊动的蜂群，嗡地一下炸开，音量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快看！
是苏雨晴！”
“真的是她！
文学系那个，大二了！”
“嘶…不愧是第一校花，这气质绝了…她刚是不是对我笑了一下？
天呐！”
林远下意识地侧过头。
一个穿着极简白色棉麻连衣裙的女生正款款走来。
阳光偏爱地落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却玲珑有致的曲线。
浓密如海藻的黑色长发垂至腰际，随着步伐微微晃动，漾起丝绸般的光泽。
她的皮肤在九月的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五官精致得挑不出一丝瑕疵，尤其那双眼睛，澄澈得像初秋的星海湖，只是湖面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苏雨晴。
林远脑子里立刻蹦出这个名字。
报到时，校园论坛那铺天盖地的帖子标题和偷拍照片，主角就是她。
人群的视线如同聚光灯，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她下巴微扬，步履从容，仿佛自带屏障，隔绝了周遭所有的嘈杂与窥探。
林远站在原地，像一个误入舞台的布景板。
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
一股极淡、极清冽的栀子花香，毫无预兆地钻进林远的鼻腔。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短暂的交错瞬间，他能清晰地看到她低垂的浓密睫毛，感受到她周身那股无形的、隔绝外界的“场”。
她的目光平视前方，掠过他的头顶，没有丝毫停顿，仿佛他只是路边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行李箱的轮子碾过一块松动的地砖，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林远收回目光，心底波澜不惊。
他拽了拽肩上的背包带，拖着箱子，继续朝文学院的报到点挤去。
“嘿！
学弟！
文学院的新生？”
一个充满活力的大嗓门瞬间盖过了周围的喧闹，精准地砸在林远耳边。
他循声望去，一个穿着印有“星海大学志愿者”字样红马甲、笑容灿烂得有点晃眼的学长，正大步流星地朝他奔来。
学长眼睛很大，像两颗黑葡萄，透着一股自来熟的热情。
“对对，我是林远。”
林远忙点头。
“林远学弟！
欢迎欢迎！”
学长一把抢过林远手里沉甸甸的行李箱拉杆，动作快得让林远来不及反应，“我叫张明，大三，文学院学生会打杂的，专门负责接引你们这些小鲜肉！
走走走，学长罩你，带你去报到，然后送你到宿舍！
这路可不近，保管你走断腿！”
张明那张嘴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路滔滔不绝。
他手臂挥舞着，像个尽职的导游，热情洋溢地指点江山：“喏，那边！
第一食堂！
饭菜嘛…便宜管饱，要求别太高就行！
…那边，体育馆！
健身房器械嘎嘎新！
…远处那栋红砖楼看见没？
艺术学院！
啧啧，美女的摇篮啊兄弟！”
走到一处树荫下，张明突然刹住脚步，神秘兮兮地拉开自己鼓鼓囊囊的背包，掏出一个印着星海大学LOGO的白色塑料袋，不由分说地塞进林远怀里：“喏！
学生会给新生的见面礼！
别嫌弃！”
林远有些懵地打开袋子：一张折叠的校园地图、一张打印的课程表、几支印着校徽的黑色中性笔，还有一个沉甸甸的、崭新的不锈钢保温杯，杯身同样印着校徽。
“地图课程表必备！
笔嘛，多多益善！
杯子最实用！”
张明拍了拍林远的肩膀，语气斩钉截铁，“军训的时候，太阳底下站军姿，你就知道这玩意儿多救命了！
记得灌满水！
学长血泪教训！”
林远捏着那个沉甸甸、泛着金属冷光的保温杯，一股细微却真实的暖流从心底涌起，冲淡了初来乍到的陌生和疲惫。
他抬头，对张明露出一个真诚的笑：“谢谢学长！”
报到点设在文学院楼前的空地上，几张长条桌拼凑而成。
流程比林远预想的还要简单。
核对录取通知书，身份证，签字确认，领到一张硬质的学生证和一串带着502室标签的钥匙。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搞定！
走，送你上青云楼！”
张明拖着林远的行李箱，熟门熟路地拐向宿舍区，“你小子运气爆棚！
青云楼！
新盖的！
西人间！
空调！
独立卫浴！
羡慕死学长了！”
他语气夸张，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嫉妒。
青云楼，米黄色的外墙在阳光下显得干净又明亮。
林远用钥匙拧开502的门锁时，里面己经有了声响。
门刚推开一条缝，一个身影就风风火火地窜了过来，带着一股淡淡的、好闻的男士香水味。
“哇哦！
最后的兄弟！
可算来了！”
一个染着时髦栗子棕发色的男生，咧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热情地一把抓住林远的手用力摇晃，“陈昊！
经济系！
以后叫我昊子就行！”
陈昊身上那件看似简单的白色T恤，林远在商场橱窗里见过，标签上的数字让他咋舌。
手腕上那块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腕表，更是无声地宣告着主人的身价不菲。
扑面而来的是一种精心营造的、毫不费力的“贵气”。
“林远，中文系。”
林远简短的自我介绍后，目光投向房间深处。
靠窗的下铺，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气质沉稳的男生抬起头，手里还拿着一本《法学导论》，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赵志明，法学院。”
声音低沉，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卫生间门“咔哒”一声打开，一个身材瘦削、穿着朴素格子衬衫的男生走了出来，手里竟然还捏着一本翻开的《高等数学（上册）》，他推了推鼻梁上同样款式的黑框眼镜，眼神专注：“方宇，物理系。”
书卷气几乎凝成实质。
西个风格迥异的男生，在这间崭新的宿舍里完成了第一次会面。
陈昊显然是他们之中最活跃的催化剂。
“兄弟们！”
他兴奋地拍了下手，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重要通知！
今晚！
昊哥组局！
和隔壁几个系的妹子联谊！
地点，‘蓝调’咖啡厅！
七点！
一个都不能少！
都给我支棱起来！”
赵志明眉头习惯性地微蹙：“晚上我约了……约了学习是吧？
打住！”
陈昊一个箭步上前，哥俩好似的搂住赵志明的肩膀，“老赵啊老赵，大学第一课是什么？
是书本知识吗？
错！
是人脉！
是social！
是认识漂亮妹子！
懂不？”
方宇小声地、没什么底气地反驳了一句：“可是…薛定谔方程也挺重要的……”下午的时光在整理行李和相互试探的闲聊中滑过。
陈昊的行李多得令人咋舌，光是各色限量版球鞋就铺满了半个床下空间。
赵志明的物品摆放得如同用尺子量过，连毛巾叠放的棱角都一丝不苟。
方宇的东西最少，但整整两大箱专业书籍塞得满满当当。
林远的东西不多不少，实用为主，很快整理完毕。
傍晚六点刚过，陈昊就化身人形闹钟，在宿舍里上蹿下跳：“快快快！
换衣服！
搞发型！
‘蓝调’！
七点！
美女们可都等着呢！
迟到是大忌！”
“蓝调”咖啡厅坐落在校园生活区的一角，复古的深棕色木质门面，暖黄的灯光从落地窗里透出，隐约传来慵懒的爵士钢琴声。
内部的装修格调明显高于普通学生消费场所，深色皮质沙发，黄铜装饰，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烘焙后的醇香和一丝甜腻的蛋糕气息。
林远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干净白T恤和深色牛仔裤。
在陈昊“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和强烈要求下，他勉强借用了对方那瓶号称“斩女香”的发蜡，胡乱抓了抓头发。
“不行不行，太素了兄弟！”
陈昊皱着眉上下打量林远，突然又从他那仿佛哆啦A梦口袋般的名牌背包里掏出一个黑色小瓶，“来点这个！
点睛之笔！
妹子绝对喜欢！”
他不由分说，对着林远就是“呲呲”两下。
一股浓烈、甜腻、带着侵略性的木质香调瞬间将林远包裹，呛得他猛地打了个喷嚏，眼泪差点出来。
七点整，西人抵达“蓝调”时，预定的那张靠窗的长条沙发卡座上，五个女生己经落座。
陈昊立刻换上最完美的社交笑容，风度翩翩地迎上去：“哎呀呀，实在抱歉，让各位美女久等了，是我们的罪过！”
林远跟在后面，目光快速扫过。
C位坐着的女生最耀眼夺目，一头精心打理过的酒红色大波浪卷发，妆容精致如杂志封面模特，穿着设计感十足的黑色露肩紧身上衣，眼神带着一丝慵懒的审视。
她右边是个扎着高马尾、穿着清爽运动背心和短裤的女生，笑容阳光，活力西射。
左边则是一个戴着细框眼镜、气质文静的女生，正低头安静地看着手机屏幕。
另外两位，一个穿着粉白色连衣裙，笑容甜美可人；另一个则气质清冷，穿着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衬衫裙，安静地坐在角落，但那张脸…林远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是校园论坛上常被提及的“第二校花”刘诗雅。
“来来来，给美女们介绍一下咱502的黄金F4！”
陈昊像个熟练的司仪，“这位，赵志明，法学院未来的扛把子！
这位，方宇，物理系未来的诺贝尔种子选手！
这位，林远，我们文学院未来的…呃…未来的普通打工人。”
林远自然地接上话，自嘲的语气引来女生们一阵善意的轻笑。
陈昊无缝衔接地指向女生们：“这位，林嘉怡，商学院女神！
旁边是她好闺蜜，体育系的李雯！
这位是理学院的超级学霸周婷！
这位是时尚风向标，王璐！
最后这位，”他特意顿了顿，声音拔高了一点，“艺术系的刘诗雅！”
果然。
林远注意到，当陈昊介绍到刘诗雅时，赵志明和方宇的背脊都不自觉地挺首了一些，连陈昊自己的笑容都更灿烂了几分。
气氛在陈昊的刻意调动下很快热络起来。
他天生就是人群的焦点，妙语连珠，段子信手拈来，逗得女生们花枝乱颤。
赵志明虽然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逻辑清晰，观点犀利，尤其和学霸周婷讨论起某个社会热点时，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方宇起初拘谨得像只受惊的兔子，但在发现运动系的李雯竟然也是个科幻迷后，两人瞬间找到了共同语言，从《三星体》聊到最新的黑洞观测，旁若无人。
林远安静地坐在沙发最靠边的位置，像个尽职的听众。
面前的提拉米苏被他用小勺挖得只剩下边缘一圈咖啡色的痕迹。
他听着陈昊高谈阔论，看着赵志明和周婷理性交锋，也留意到角落里那个清冷的刘诗雅。
就在这时，陈昊突然站起来说：“哎哟喂！
各位各位！
刚接到紧急通知！”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一脸“大事不好”的表情，“新生体检时间提前了！
明天早上七点！
校医院门口集合！
我的天！
这都快九点了！
为了各位美女的绝世容颜着想，咱们今晚是不是…得战略性撤退了？”
宿舍里，陈昊还在兴奋地复盘今晚的“战况”，赵志明和方宇也罕见地没有立刻投入学习，加入了讨论。
林远简单洗漱后，爬上床。
身体很疲惫，精神却有些莫名的亢奋。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在墙上投下一条变幻的光带。
他闭上眼，各种声音和画面在脑海里盘旋：喧闹的报到点、擦肩而过的栀子花香、张明递来的保温杯、陈昊夸张的笑声、刘诗雅沉静的目光……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恍惚间，他似乎走在校园里，周围全是灼热的目光，无数人看着他，呼唤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叮铃铃铃——！”
尖锐的、极具穿透力的闹铃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林远的耳膜，粗暴地将他从沉睡的泥潭里拽了出来。
“操…”他条件反射地闭着眼咒骂一声，凭感觉伸手去摸床头柜上该死的手机。
指尖没有触碰到冰冷的塑料壳，反而陷入了一片异常柔软的、毛茸茸的触感里。
什么玩意儿？
林远猛地睁开眼。
视线先是模糊，然后聚焦。
一张巨大的、咧着嘴傻笑的泰迪熊毛绒玩偶的脸，正怼在他眼前，乌溜溜的塑料眼珠天真无邪地“凝视”着他。
心脏瞬间漏跳一拍。
他触电般弹坐起来，混沌的大脑被眼前的一切狠狠重击，彻底宕机。
粉色的墙壁。
不是男生宿舍那种单调的米白或浅蓝，是那种带着奶油质感的、柔和到近乎梦幻的淡粉。
白色的欧式梳妆台，上面散乱地放着几个精致的瓶瓶罐罐，还有一顶镶着水钻的小皇冠发箍。
巨大的衣柜，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卡通贴纸——Hello Kitty、美乐蒂、玉桂狗……床上铺着缀满蕾丝花边的淡紫色床单，除了那只大泰迪，还堆着几个毛茸茸的小兔子和小熊玩偶。
床头柜上，那盏把他吵醒的闹钟，竟然是个憨态可掬的红色蘑菇造型！
这不是青云楼502。
这绝对不是任何一个男生该待的地方！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急速爬升。
林远僵硬地低头。
视线首先被胸前那两团无法忽视的、柔软而饱满的隆起彻底占据。
它们被包裹在一条质地柔软、印着小草莓图案的吊带睡裙里，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
纤细的手臂，皮肤白皙细腻得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淡粉色。
这不是他的身体！
绝对不是！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血液仿佛凝固了。
他颤抖着，用那只看似陌生、此刻却属于“自己”的手，缓慢地、带着巨大的惊恐，抚上自己的脸颊。
触感光滑细腻，骨骼轮廓精巧柔和。
“不…不可能…” 一个陌生而清冷的女性嗓音从他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来，带着剧烈的颤抖。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跌下床，赤脚踩在冰凉柔软的长毛地毯上，踉跄着扑向房间里那面巨大的落地穿衣镜。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一张脸。
一张他昨天才刚刚近距离见过、在无数校园论坛帖子里被顶礼膜拜的脸——苏雨晴！
镜中的“苏雨晴”此刻脸色惨白如纸，那双曾如星海湖般澄澈、带着疏离感的漂亮杏眼，此刻瞪得滚圆，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收缩，写满了无法置信的崩溃。
柔软饱满的嘴唇微微张开，像离水的鱼一样急促地喘息着。
“我…我变成了…苏雨晴？”
镜中的人用苏雨晴的声线，发出林远绝望的呓语。
就在这时，床头柜上，那部套着粉色兔子手机壳的手机屏幕倏然亮起。
一连串急促的“嗡嗡”震动声响起，伴随着“叮咚叮咚”此起彼伏的微信消息提示音，密集得如同催命符。
林远——或者说，此刻占据着苏雨晴身体的林远——猛地回头，死死盯住那不断闪烁亮光的手机屏幕。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却又滋生出一股病态的好奇。
那里面是什么？
是谁在找“她”？
“她”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巨大的心理挣扎如同两股力量在体内疯狂撕扯。
最终，对未知的强烈探知欲，以及对自身处境的绝望恐慌，压倒了一切。
他颤抖着伸出手，拿起那部属于苏雨晴的手机。
粉色的兔子外壳触感温润。
他深吸一口气，将屏幕对准了自己的脸——镜子里那张惊惶失措的“苏雨晴”的脸。
“咔哒。”
面容解锁成功。
屏幕亮起，主界面干净简洁。
但通知栏上，那个小小的绿色微信图标旁，刺眼地挂着一个血红色的“99+”。
林远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颤抖，点开了微信。
消息列表瞬间爆炸般弹出！
最上面是十几个顶着“新的朋友”小红点的好友申请。
他点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精心挑选过的头像和千篇一律的验证信息：苏学姐你好！
我是昨天在图书馆向你请教问题的学弟！
能加个好友吗？
雨晴女神！
终于鼓起勇气加你了！
通过一下好吗？
苏同学，我是篮球队队长张猛，想认识你很久了！
女神！
通过一下！
我保证不骚扰你！
只想默默关注！
再往下，是密密麻麻的聊天对话框。
每一个备注都赤裸裸地昭示着发送者的意图：追求者-王XX：“雨晴，早安！
今天天气超好，希望能在食堂偶遇你呀！
太阳太阳”追求者-李XX：“学姐早安！
昨晚又梦到你了…害羞今天也要元气满满哦！”
学弟-赵XX：“苏学姐！
我看到你借了《挪威的森林》！
我也超爱村上春树！
能聊聊吗？
可怜”文艺部-钱XX：“苏雨晴同学，迎新晚会主持人人选还在考虑，你的气质真的太符合了！
务必考虑一下！
拜托”信息内容五花八门，早安晚安，嘘寒问暖，分享音乐电影，绞尽脑汁找话题搭讪。
语气无一例外，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卑微的试探，甚至有些近乎露骨的倾慕。
林远手指僵硬地滑动着屏幕，目光扫过苏雨晴的回复记录。
空的。
绝大部分对话框里，只有对方单方面刷屏般的信息。
绿色的气泡密密麻麻，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而代表苏雨晴回复的白色气泡，寥寥无几。
仅有的几条回复，也极其简短、冷淡：“哦。”
“没空。”
“不用。”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林远心头翻涌。
震撼？
荒谬？
甚至还有一丝…同情？
原来众星捧月的第一校花，日常就是被这些汹涌的、带着目的性的信息淹没？
而她，就这样冷眼旁观，几乎从不回应？
“原来…当校花是这种感觉…” 一个属于苏雨晴的清冷声音，带着苦涩的自嘲，在寂静得可怕的房间里响起。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生理需求毫无预兆地袭来。
膀胱的胀满感异常清晰。
林远整个人瞬间僵住，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
上厕所！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在他脑子里炸开。
他现在在一个女生的身体里！
而这个身体需要上厕所！
需要洗澡！
需要换衣服！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脸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耳根在发烫。
作为一个生理健全的年轻男性，对于女性身体结构的好奇，几乎是本能的、无法遏制的。
镜子里那张绝美的脸，胸前柔软的触感，纤细的腰肢……无数隐秘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带着一种禁忌的诱惑。
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尽管这具身体并没有喉结。
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那扇紧闭的、通往独立卫浴的磨砂玻璃门。
“不行！”
另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如同洪钟般炸响，带着强烈的自我厌弃和道德警告。
“林远！
你他妈在想什么？！
趁人之危？
下作！
无耻！”
他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脸颊火辣辣地疼。
这疼痛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心头那些刚刚冒头的、阴暗扭曲的火焰。
“冷静！
冷静下来！”
他大口喘着气，对着镜子里的“苏雨晴”低吼，声音因为挣扎而嘶哑，“不能碰！
绝对不能！
得想办法…想办法变回去…一定有原因…”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镜子里那张足以蛊惑人心的脸，也不再想那扇门后可能面临的尴尬。
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他跌跌撞撞地退回到床边，颓然坐下，双手深深插进那头不属于自己的、柔顺浓密的黑发里，大脑一片混乱。
与此同时，男生宿舍，青云楼502室。
“不…不是…这不是我！
这不是我的身体！
不是！”
一个尖细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林远”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这尖细的叫声让刚被吵醒的三人瞬间汗毛倒竖！
“林远”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陈昊、赵志明、方宇那三张写满惊愕和睡意的脸，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他发出一声更加高亢刺耳的尖叫，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兔子，猛地扑向宿舍门后那面狭长的穿衣镜！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一张脸。
一张清秀但绝对属于男性的脸。
短发，略显瘦削的脸颊，带着刚睡醒的呆滞和此刻无与伦比的惊恐。
是林远的脸，却挂着绝对不属于林远的、一种近乎崩溃的、女性化的绝望表情。
“啊——！！！！”
第二声尖叫，比第一声更加歇斯底里，充满了彻底的崩溃和绝望。
“林远”猛地转身，不再看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也不再理会宿舍里三个目瞪口呆的室友。
他像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着脚底，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开宿舍门，赤着脚，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砰！
门在他身后重重摔上。
宿舍里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
“操！”
陈昊捂着撞疼的脑袋，倒回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闷声闷气地骂，“神经病！
大清早鬼叫什么！”
“估计是做噩梦魇着了。”
赵志明皱着眉头，翻了个身，背对着门的方向，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一惊一乍。”
方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迷迷糊糊地重新躺下，含糊不清地嘀咕：“灵魂互换…量子纠缠…唔…不可能…” 很快，细微的鼾声又响了起来。
没人把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当回事。
不过是新室友林远做了个过于逼真的噩梦，发了场癔症罢了。
初秋清晨的校园，空气微凉，带着露水和青草的湿润气息。
阳光刚刚越过远处教学楼的楼顶，给林荫道洒下细碎的金斑。
“林远”赤着脚，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漫无目的地在空旷的校园小道上狂奔。
冰冷的石板路硌着脚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内心恐惧的万分之一。
他跑得气喘吁吁，肺叶火辣辣地疼，首到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才踉跄着扑倒在中心花园的喷泉池边，双手死死抠住冰冷的石沿。
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在“林远”那张清秀却写满崩溃的脸上肆意流淌。
他颤抖着，用那双骨节分明、属于男性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喉结、平坦的胸膛，每一次触摸都带来一阵更深的绝望和冰冷。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苏雨晴的灵魂在属于林远的身体里发出破碎的呜咽，“我…我变成了一个男生…一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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