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飘雪

夏末的蝉鸣透过紧闭的窗户，只剩下一层模糊的背景噪音。

北城一中的暑假余额已严重不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开学前特有的、混合着焦躁与慵懒的气息。

然而在许家别墅二楼最里间的“电竞房”里，时间是凝固的。

许嘉爱窝在她斥巨资买的电竞椅上，纤细的手指在机械键盘上翻飞如蝶，发出清脆密集的敲击声。

这个小女孩虽然个头矮，但游戏技术却十分高超。

屏幕上，她操控的刺客角色在刀光剑影中穿梭，精准地躲避着敌方技能，每一次出手都带着致命的优雅。

她的眼神专注而锐利，嘴角微微抿起，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自信。

“Triple Kill!” (三杀！)

“Quadra Kill!” (四杀！)

“Penta Kill!” (五杀！)

“Aced!” (团灭！)

伴随着激昂的系统提示音，敌方水晶在绚烂的特效中轰然爆炸。

屏幕上跳出巨大的“Victory”(胜利)字样，以及她傲视群雄的MVP评分。

“啧，没意思。”

许嘉爱松开鼠标，身体向后靠进椅背，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却没什么喜色。

对她来说，这种碾压局的胜利早已司空见惯，更像是完成一项日常任务，而非享受游戏的乐趣。

游戏对她而言，更像是一个隔绝外界的堡垒，一个可以暂时忘却一切、只专注于操作和胜负的避难所。

她随手拿起桌上的冰镇可乐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刺激。

视线无意识地向上移动，定格在电脑屏幕正上方的墙壁上。

那里挂着一个朴素的木质相框。

照片有些年头了，边角微微泛黄，却擦拭得一尘不染。

照片里，一个眉眼弯弯、笑容温婉的年轻女人，正亲昵地搂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蓝色的碎花裙，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露出一排还没换完的小乳牙，眼神里是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快乐和依赖。

背景是游乐园色彩鲜艳的旋转木马。

那是她和妈妈的合照。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倒带键。

许嘉爱眼里的锐利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痛楚……

那是个阳光很好的周末，和照片里的日子一样明媚。

十岁的许嘉爱穿着妈妈新买的碎花小裙子，像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地牵着妈妈的手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

妈妈答应她，借完书就带她去吃新开的那家冰淇淋店。

“妈妈，我要吃蓝莓味的！上面要很多很多巧克力碎！”

“好，都依你，不过只能吃一个哦，不然要闹肚子的。”

于慧笑着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眼神里盛满了宠溺。

“嗯！妈妈最好了！”小嘉爱用力点头，紧紧攥着妈妈的手，仿佛握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她们走到一个十字路口。

小嘉爱像是在马路对面看到了某个喜欢的东西一样，嘴上好像说着要给妈妈介绍什么，迫不及待地拉着妈妈就要往前冲，却没注意到即将变色的红绿灯。

“慢点，小爱，看车……”

于慧的话音未落。

一阵刺耳到令人心脏骤停的轮胎摩擦声猛地撕裂了宁静的空气！

伴随着周围人群惊恐的尖叫，一辆黑色的轿车如同失控的野兽，正以骇人的速度朝着人行道冲来！

目标，正是她们母女！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小嘉爱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从妈妈的手上传来，将她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推了出去！

她小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摔倒在安全的人行道上，膝盖和手肘传来火辣辣的疼。

“妈妈——！！！”

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被一声沉闷到让人灵魂震颤的巨响盖过。

视野里，是妈妈被撞飞的身影，像一片骤然被狂风折断的花瓣，无力地飘落。

鲜红的液体，刺目地在她眼前的地面上迅速蔓延开来，如同最狰狞的噩梦画卷。

那辆肇事的车歪斜地停在几米外，司机满身酒气，眼神空洞而呆滞。

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和声音。

小嘉爱呆呆地坐在地上，膝盖的疼痛远不及心脏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她看着妈妈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连爬过去的力气都没有，只有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压抑着濒死般的呜咽。

“妈妈……妈妈……”

她只能一遍遍在心里绝望地呼喊。

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人群慌乱地围拢又散开。

有人把她抱起来，她挣扎着，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方向，直到被塞进车里。

小嘉爱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迷过去的。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爸爸许建明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是灭顶的绝望。

小嘉爱醒来时，发现妈妈早已被推进手术室，门外的许建明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

手术室的灯亮了很久很久，久到小嘉爱以为自己已经石化。

最终，那扇门打开，走出来的医生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许嘉爱知道……

她的母亲离开了……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若我不曾见过光明……”

十岁之前的她貌似不太喜欢与人接触，身边一直没什么朋友，而父亲又经常忙于工作。

所以，母亲的陪伴，便是她的全部。

那束曾经照亮她整个童年、温暖她整个世界的、名为“母爱”的光，就这样在她眼前，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由陌生人酒醉铸成的悲剧，硬生生地掐灭了。

留下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彻骨的寒冷……

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许嘉爱的手背上，她才猛然惊醒。

视线早已模糊一片。

她迅速抬手抹去眼角的水渍，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掩饰。

脆弱和悲伤是只属于黑夜的，她不允许自己在白天，尤其是在这个只有她和回忆的房间里，放纵太久。

她再次看向相框里妈妈温柔的笑脸，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七年了，那种痛从未真正消失，只是被她一层又一层地用“不在乎”和“我很好”的坚硬外壳包裹起来，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最深处。

许嘉爱的目光从相框移开，落在桌角的电子日历上。

清晰的日期显示：8月27日。

许嘉爱沉默了几秒，然后站起身。

她走到房间角落的全身镜前，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又用力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眶，确保看不出任何哭过的痕迹。

镜中的少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模样，眼神平静，甚至带着点疏离的傲气。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平静的冰面下，是汹涌的暗流。

“该去看看您了，妈妈。”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低声说道。

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无法言说的思念和沉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