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因为一个赌约，追到了年级第一的江渔。追到后就分手，他却因此被校园暴力整整三年。
八年后同学聚会重逢，我躲他如蛇蝎。他却出现在每个我狼狈的时刻——医院走廊，
深夜街头，甚至成了我的主治医生。直到我看见他脖子上挂着的易拉罐拉环。
那是我当年随手扔给他的“定情信物”。
---我是柏拉图爱情的忠实追随者——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想笑。但八年前，
我确实是这么标榜自己的。用这个当借口，我拒绝了所有带着荷尔蒙气息的靠近，然后，
转头因为一个荒唐的赌约，去招惹了当时最不该招惹的人。江渔。年级第一，长相清俊，
话少得可怜，除了学习，似乎对一切都缺乏兴趣。像个精密运转的仪器，独来独往。
肖然然她们起哄，说谁能把江渔这块冰山捂化了，下学期的奶茶她全包。我那时年轻气盛，
又被那句“苏晴你不是信奉柏拉图吗？去证明一下你的纯粹精神恋爱啊”激将上了头。
脑子一热，我说，行啊，追就追。现在回想，那场“追求”拙劣又刻意。
每天雷打不动的早餐，塞进他书桌的、抄满酸涩情诗的便签，
体育课后“恰好”多出来的矿泉水，还有放学后堵在他回家必经的那条长坡上，
绞尽脑汁找话题的笨拙身影。他起初是彻底的无视，像拂开一粒尘埃。后来，
不知道是我的坚持超乎他预料，还是我那套“纯粹欣赏你灵魂”的柏拉图论调起了作用，
他冰山般的态度，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丝裂痕。他会接过那瓶水了，
会在便签背面用钢笔写下一个简短的“谢谢”，甚至在我又一次堵在长坡上，
磕磕巴巴问他一道根本不难的数学题时，他停下脚步，接过我的练习本，真的就着夕阳余晖，
给我讲了起来。他声音很低，像傍晚的风。我盯着他垂下的、浓密的睫毛，
心里那点因为赌约而起的小得意，不知怎么，像退潮一样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留下一种空落落的慌张。然后，在某一个同样被夕阳浸泡得暖融融的放学后，还是那条长坡，
我照旧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他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我。“苏晴。”他叫我的名字，
很认真。“啊？”“如果你不是开玩笑，”他顿了顿，目光清亮，像能看进人心里去，
“那我们就在一起。”我愣住了。预想中的狂喜没有到来，反而是巨大的、沉甸甸的恐慌，
一瞬间攫住了我。赌约赢了。可然后呢？我几乎是落荒而逃，扔下一句“我考虑考虑”，
跑得比任何时候都快。第二天，我把一封信托肖然然转交给他。信很短，大意是，
我仔细思考过了，我们可能还是不适合，我的柏拉图，他大概不懂。很冠冕堂皇，也很混账。
我没敢看他接到信后的表情，甚至没敢在学校多待，直接请了假。再然后，没过多久，
家里出事，我仓促地办了转学，离开了洛城，去了南方的温城。一走，就是八年。八年，
足够很多事情尘埃落定，也足够磨平很多棱角。我以为我早就忘了。直到我回国。
变化真的很大，机场崭新，街道陌生。肖然然来接机，抱着我又叫又跳，末了，
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刚好，今晚有初中同学聚会，三年才一次，你运气真好。
”我脱口而出：“我不会去的。”“哎，这么些年了，你还这样急躁。
”肖然然挽着我的胳膊，叹了口气，“是初中的聚会，不是高中的。就当是陪我去吧，放心，
没有你不想见的人。”不想见的人。我心猛地一缩，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刺了一下。
沉默了几秒，我还是没忍住，声音干涩地问：“那……你知道他的近况吗？”“他？谁啊？
”肖然然装傻，在我执拗的注视下，才含糊道，“好像……在医院工作吧？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好久没联系了。”这个答案并没有让我安心半分。
KTV的包间又暗又闷，音响震得人心脏发麻。空气里混杂着烟酒、果盘和劣质香水的味道。
旧日同学们大多变了样子，寒暄、玩笑、追忆往昔，热闹是他们的。我坐在角落，
只觉得肚子一阵阵拧着疼，额角冒出细密的冷汗。不是紧张，是生理性的、熟悉的坠痛。
“我去趟洗手间。”我凑到肖然然耳边，低声说。她正看得起劲，
大家围着当时的班长和学习委员——两个如今都是一米八几的壮汉，起哄让他们情歌对唱。
她胡乱点点头。我扶着墙，从喧闹的边缘悄悄挪出去。走廊里同样光线暧昧，
但至少空气流通了些。在洗手间，我看到了裤子上的血迹，心沉了一下，
一种说不清楚的苦楚从舌尖开始，一路蔓延到胸腔，堵得厉害。没来由的烦躁。
我在走廊里晃晃悠悠地转着，想透口气，等那股尖锐的痛楚过去。磨蹭了好一会儿，
才慢慢挪回包间门口。手刚抬起来准备叩门，却猛地顿住。里面传出的喧闹声中，
似乎夹杂着一缕……熟悉的声音。很低，很淡，但像一根极细的针，
轻易就刺穿了我八年筑起的屏障。心跳骤然失序。我立刻从包里摸出手机，
屏幕的光刺得眼睛发酸，只想赶紧给肖然然发信息，说我先走了。“咔哒”一声。
包间的门毫无预兆地在我面前被拉开。光与声浪一起涌出。我下意识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就那一眼。穿越攒动的人头，越过闪烁的屏幕光，直直地，撞进了一双深潭似的眸子里。
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置身事外的疏离。他就坐在最里面的角落，手里捏着个玻璃杯，
视线淡淡地扫过来，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江渔。我回来了。你也在这里。
拉开门的是肖然然，她一眼看到门口僵住的我，以及里面那个方向，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反应极快地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朝里面扬声道：“那个……各位，苏晴有点不舒服，
我陪她先撤了啊！你们玩得尽兴！”她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我拉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门框。
直到钻进出租车，冷风从车窗灌进来，我才仿佛重新找回了呼吸。“知我者，然然也。
”我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她没多问，只是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我想，我就不该侥幸。
洛城这么大，又这么小。小到一回来，就撞进了命运的枪口上。
---身体的不适没有因为逃避而好转。腹痛断断续续，加上经期异常，
我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医院。洛城市人民医院。也是八年未见了。
空气里弥漫的消毒水味道依旧熟悉而刺鼻，我下意识地捂了捂鼻子，轻蹙眉头。
妇科的女医生很和蔼，问诊也详细，但检查完，她的表情带上了一丝严肃：“情况有点复杂，
你先去做个详细的彩超，等结果出来再看。”我的心往下沉了沉。
等待结果的时间漫长而煎熬。坐在冰凉的金属椅子上，看着周围或焦虑或平静的面孔，
一种巨大的恐慌感攫住了我。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最坏的念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带着下坠感。我撑着站起来，拿着空水杯，想去接点热水。
刚走出两步，眼前猛地一花，天旋地转，四肢发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坠。低血糖。
我脑子里闪过这个判断，却连稳住身体的力气都没有。
预想中摔在冰冷地板上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双手臂及时地、有力地扶住了我。
一股熟悉的、极其清淡的洗衣液香味，混合着一点消毒剂的味道，猝不及防地窜入鼻腔。
这个味道……我头皮一炸，根本不用抬头，下意识就想挣脱，拎着包的手胡乱地使着力气，
只想立刻逃离。手腕却被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牢牢握住。“晴晴。”他叫我。声音低哑，
带着一种久违的、刻入骨髓的熟悉感。八年了。他再一次叫我“晴晴”。泪水毫无征兆，
完全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我死死低着头，不肯让他看见。江渔没有说话，只是扶着我，
让我重新坐回椅子上。然后，他递过来一个保温杯，崭新的，标签还没撕。“新的，温水，
喝一点。”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对待任何一个普通病人，“你没事吧？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这让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我手上紧紧攥着的只是普通的彩超检查单，不是最终的判决书。还好，还好。见我没动，
他也没坚持，起身径直走向不远处的导诊台。回来时，手里端着一个一次性纸杯，
里面是半杯透明的液体。“葡萄糖水，喝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我迟疑了一下，接过，
小口小口地喝着。甜腻的味道滑过喉咙，稍微驱散了一些眩晕感。就在这时，
电子叫号屏冰冷地报出了我的名字。“苏晴，请到3诊室。”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站起来。
江渔的目光也随之落在叫号屏上，又落回我脸上，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
快得让我抓不住。他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我，那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陪诊，加上刚才的照顾，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拢。
我捏着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检查单，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进了诊室。江渔没有跟进来，
这让我稍微喘过一口气。可那道门，仿佛隔绝不了他存在的气息，
依旧沉甸甸地压在我的神经末梢。诊室里的医生看着彩超结果，又对比了之前的病历，
眉头微蹙：“苏晴是吧？你这个情况……影像上看确实有些令人担忧的区域，
结合你之前的病史，不能完全排除复发的可能。我们需要尽快安排一次增强扫描，
做进一步的确认。”复发。这两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之前的病史……在温城那几年，一次体检意外查出的早期宫颈癌，手术，化疗，
那些掉光头发、虚弱到无法下床的灰色日子，我以为我已经挣脱了，把它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原来，它从未真正离开。它只是潜伏在阴影里，伺机而动。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喉咙却像是被砂纸磨过，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僵硬地点点头。医生又嘱咐了些注意事项，
开了增强扫描的单子。我拿着那一叠纸，脚步虚浮地走出诊室，外面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
刚出来，就看到之前扶住我的那股力量来源，还等在那里。江渔靠在墙边，微微垂着头，
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看不清神情。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或者说，落在我失魂落魄的表情和手里那叠显眼的单据上。他没有立刻问结果。只是走上前，
很自然地伸手，似乎想接过我手里的单子，或者扶我一下。我像受惊的兔子，
猛地往后缩了一步，把单子紧紧抱在胸前，仿佛那是最后的护身符。他的手顿在半空，
指尖修长干净。空气凝滞了几秒。“结果……不好？”他终于开口，
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我别开脸，盯着走廊尽头闪烁的“安全出口”绿色标志，
喉头哽咽，拼命摇头，又点头，自己都不知道想表达什么。“需要做什么检查？我帮你安排。
”他换了个方式，语气是医生特有的、试图安抚病人的平静，但这平静听在我耳里，
却像是一种宣判。“不……不用。”我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我自己可以。
”说完，我几乎是逃也似的，朝着缴费窗口的方向快步走去。我不敢回头，
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如影随形地钉在我的背上，沉甸甸的，带着审视，
也带着……一种我无法解读的复杂。接下来的几天，我把自己关在肖然然家的客卧里。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分不清白天黑夜。增强扫描安排在三天后，这三天，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凌迟。肖然然看出了我的不对劲，几次试探，
我都用“时差没倒过来”或者“肠胃不舒服”搪塞过去。直到那天晚上，
她又拿着两张面膜进来，看我蜷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终于忍不住。“小晴，
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那天从医院回来你就魂不守舍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温城？
”昏暗的光线里，我看着她担忧的脸，积蓄了几天的恐惧和绝望终于决堤。
我撑着手臂坐起来，声音轻得像羽毛：“然然，我可能……回不去了。
”她一愣：“什么意思？”“我可能……复发了。”我说出那个词，嘴唇都在抖。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下一秒，肖然然手里的面膜掉在了地上。她猛地扑过来，
一把紧紧抱住我，手臂收得那么用力，勒得我骨头都发疼。她没有哭，
但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
和她声音里压抑到极致的悲恸：“不可能……怎么会……你骗我的对不对？
苏晴你他妈骗我的！”我靠在她肩上，眼泪无声地往下淌，浸湿了她的睡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