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下,赵小桃给我倒了碗苦药,我才发现她眼窝深陷,嘴唇干裂。
她摸着我脸上的伤疤轻声问疼吗?,
我刚想摇头,她却突然红了眼,陈景为,你当初跑的时候,咋不想想我会被爹娘卖了?
我攥紧她的手,第一次恨自己的懦弱。
陈景为蹲在灶屋门口,手里捏着根烟卷,火星子一明一暗。
灶屋里头,赵小桃正和面,胳膊一甩一甩,白面扑了她一脸,鼻尖上沾着个白点子。
“景为,你那魂儿叫狗叼去啦?过来烧火!”
赵小桃喊,声音跟敲铜锣似的。
陈景为把烟屁股往鞋底上一摁,起身挪到灶膛前。
他抓把干柴塞进去,火舌“呼”地一下蹿起来,燎了他的眉毛。
他缩脖子往后一躲。
“啧!”
赵小桃扭头看他,鼻尖那点白面跟着颤,“笨手笨脚的,能干个啥?”
陈景为没吭声,只拿火钳扒拉柴火。
灶膛里火光跳,映得他脸半明半暗。
他瞅见赵小桃的背影,粗布褂子绷得紧紧的,腰细得像柳条。
他咽了口唾沫,嗓子眼发干。
锅里水开始响,咕嘟咕嘟冒泡。
赵小桃掀开锅盖,热气“哗——”地一下腾起来,把她整个人罩住了。
陈景为看得有点发愣。
“看啥看?没见过婆娘做饭?”
赵小桃端着个瓦盆转过来,脸上还沾着白,眼睛却亮得像星子,“赶紧,把案板搬过来,今儿晌午包饺子!”
陈景为起身,从墙角拎起那块黑乎乎的案板,“哐”地搁在八仙桌上。
木头案板沉,他手臂的筋都绷起来了。
“面和好了,你剁馅儿!”
赵小桃把一盆肥瘦相间的猪肉“咚”地撂在案板上,“要韭菜的,鲜灵!”
陈景为拿起菜刀,刀刃在油灯底下泛着冷光。
他掂了掂,对着那块肉“梆梆”几下剁下去。
肉沫飞溅,有一小块子蹦到他脸上,黏糊糊的。
他也没管,只是闷着头剁。
刀起刀落,声音闷闷的,敲得人心慌。
赵小桃在旁边择韭菜,绿油油的叶子在她指头间翻飞。
她时不时抬眼皮瞟一下陈景为,看他抿着嘴,额角有汗珠子滚下来。
“你爹娘那边,信捎出去了?”
她忽然问。
陈景为剁肉的手顿了一下,刀刃陷在肉里。
他没抬头,“嗯”了一声。
“啥时候来人?”
“就这几日。”
陈景为又抬起刀,剁得更响,“梆梆梆,梆梆梆。”
灶屋里的动静都给盖住了。
赵小桃没再说话,手指头捻着一根韭菜,根须上的泥巴一点点搓下来。
灶膛里的火光慢慢暗下去,只剩红炭子,一闪一闪,像鬼眨眼。
屋里头静得很,只有菜刀剁肉的响声,还有锅里水烧开,顶得锅盖“嘎啦嘎啦”响。
陈景为停了手,额上的汗滴在案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看着那堆肉末,还有旁边绿生生的韭菜,忽然觉得有点喘不上气。
“剁完了。”
他把刀一放,声音有点哑。
赵小桃把理干净的韭菜扔进盆里,端着走到他跟前。
两人离得近,陈景为闻着她身上一股子热腾腾的汗味,混着点香胰子味儿。
他喉结动了动。
“合一块儿吧。”
赵小桃把盆往前一递。
陈景为伸手去接,指尖不小心碰着她的手背。
她的手皮糙,但热乎,像块刚出锅的烤红薯。
他猛地缩回来,像是被烫着了。
赵小桃“哧”地笑出声,“咋了?碰你一下就掉块肉?”
她把盆塞到他手里,“赶紧搅和匀了,我擀皮儿!”
陈景为抱着那盆肉馅,手指头抠着盆边,抠出个白印子。
他看着赵小桃转过身去,从面口袋里揪下一团面,在案板上揉搓起来。
她的动作又快又稳,面团在她手里变得光溜溜的。
他低下头,拿双筷子使劲搅盆里的肉馅。
韭菜的清香味儿混着肉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他搅得胳膊发酸,心里头那股子憋闷劲儿却越搅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