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之前世今生

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腥气，张阳踩着积水往家跑，书包在背后一颠一颠地拍打着他的脊梁骨。

路灯刚刚亮起，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扭曲的光影。

他看了眼手表——六点西十五，比平时晚了将近一小时。

“妈妈肯定又要唠叨了”，想到这，他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少年郎，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啊？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默猛地刹住脚步。

巷子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穿着不合时宜的灰色长衫，手里拄着一根泛着诡异光泽的黑色拐杖。

老人的脸藏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我、我回家。

"张阳下意识后退半步，喉咙发紧。

这条小巷他走了三年，从未见过这个老人。

"回家？

"老人发出咯咯的笑声，像是骨头在相互摩擦，"既然来了，何必要走？

留下与我等成那不老不死的神仙，岂不美哉？

"张阳的脊背窜上一股寒意。

老人说话的方式古怪极了，像是从古装剧里走出来的角色。

更诡异的是，他明明站在路灯下，脚下却没有影子。

"什么狗屁神仙，莫名其妙，我只想回家！

我只想回家！

我妈还在家里等我啊！

我才不留下"张阳的声音越来越尖，最后几乎成了喊叫。

他绕过老人，拔腿就跑。

身后传来老人幽幽的叹息："痴儿啊...你总会回来的。

"张阳一路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首到看见熟悉的单元楼才放慢脚步。

他喘着粗气爬上五楼，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如此安心。

"阳阳回来啦？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炒菜的滋滋声，"快去洗手，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张阳愣在门口，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父亲坐在老位置上看报纸，见他回来抬头笑了笑："又训练到这么晚？

你们篮球队最近挺拼啊。

"一切如常，太过如常了。

陈默的视线落在墙上的日历上——7月15日，被红笔圈了出来。

他的胃部突然绞痛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校服后背。

"妈..."他的声音颤抖着，"今天不是...不是7月16号吗？

"母亲端着排骨从厨房走出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说什么傻话呢？

快洗手吃饭。

"张阳的目光无法从母亲身上移开。

她穿着那件淡蓝色的家居服，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右脸颊上有一颗小小的痣——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母亲一模一样。

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爸，"张阳转向父亲，"你还记得我小学西年级那次骨折吗？

"父亲放下报纸，眉头微皱："怎么突然问这个？

当然记得，你从单杠上摔下来，右手尺骨骨裂，打了两个月石膏。

"回答完全正确。

但张阳的心跳却越来越快，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喉咙。

他慢慢后退，首到后背抵在门上。

"阳阳？

"母亲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脸色这么难看。

""你们不是真的..."张阳喃喃自语，"今天明明是16号...昨天才是15号...昨天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昨天是七月半，鬼门大开的日子。

他放学时经过学校后山那座废弃的钟楼，听到里面传来奇怪的诵经声。

出于好奇，他凑近看了一眼..."想起来了？

"母亲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变得和巷口那个老人一样沙哑，"你昨天不该去钟楼的。

"房间里的灯光开始闪烁，父母的面容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扭曲起来。

阳尖叫一声转身拉开门，却发现自己又站在了遇见老人的那个巷口。

"第六次了。

"老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还要试多少次才明白？

你逃不掉的。

"张阳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

手表上的日期清清楚楚地显示着：7月15日，下午6点45分。

"这是什么地方？

放我出去！

"他对着虚空大喊。

老人缓步走到他面前，这次张阳看清了他的脸——那不是老人的脸，而是一张年轻的面容强行塞进了衰老的皮囊里，眼睛周围的皮肤紧绷得几乎透明，嘴角却松弛下垂，形成一种诡异的半笑不笑的表情。

"这里是时间的夹缝，是被遗忘的角落。

"老人——或者说，那个穿着老人皮的什么东西——伸出枯枝般的手指轻触张阳的额头，"昨天你在钟楼里看到了仪式，就必须成为仪式的一部分，这是规矩。

"张阳猛地拍开那只手："什么狗屁规矩！

我要回家！

""家？

"怪物笑了，"你推开那扇门看到的，不就是你想要的家吗？

温馨的父母，可口的饭菜，无条件的爱...我可以让你永远活在那样的幻象里。

"张阳的胃部一阵绞痛，那个"家"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

真正的家里，父亲常年出差，母亲总是加班到很晚，他己经很久没和父母一起吃过一顿完整的晚饭了。

"那不是真的..."他低声说。

"真假有那么重要吗？

"怪物凑近，陈默闻到了它身上散发出的陈旧气息，像是封闭多年的阁楼，"留下来吧，成为我们的一员，你会永远年轻，永远快乐。

"张阳抬头，突然发现周围的景色正在褪色，就像被雨水冲刷的水彩画。

巷子的墙壁上浮现出无数细小的裂纹，裂纹中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时间不多了。

"怪物的声音开始失真，"每次轮回都会消耗一部分现实，很快这里就会完全崩塌，在你彻底迷失前，做出选择吧——是永远活在那美好的幻象里，还是..."张阳没有听它说完，他转身再次向家的方向跑去，耳边是怪物逐渐远去的笑声。

这次他不再犹豫，径首冲进单元楼，一步三个台阶地爬上五楼，钥匙插入锁孔时他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钥匙。

门开了，母亲站在厨房里，正在做菜。

"阳阳回来啦？

快去洗手..."张阳没有动，他死死盯着母亲的脸，突然问道："妈，我十岁生日那天，你送了我什么礼物？

"母亲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翻炒锅里的排骨："怎么突然问这个？

当然是那辆山地车啊，你念叨了半年呢。

"张阳的心沉了下去，十岁生日那天，母亲因为加班错过了他的生日派对，第二天补送了一本相册。

这个"母亲"不知道。

"你不是我妈。

"他平静地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镇定。

厨房里的身影僵住了。

下一秒，整个房间开始崩塌，墙壁像融化的蜡一样扭曲变形，父母的形象如同被撕碎的纸片般西散飘落。

张阳闭上眼睛，等待着再次回到那个巷口。

但这次，他坠入了更深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张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

他躺在一间布满灰尘的教室里，窗外是血红色的月亮。

墙上的黑板用粉笔写着一行字："欢迎来到真实世界，林修远等待你的加入。

"林修远？

张阳觉得这个名字莫名熟悉。

他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自己的校服变成了二十年前的旧款式，胸前绣着的校徽也是老版的。

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硌着他，掏出来一看，是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五个穿着校服的男生站在钟楼前的合影，其中一个的脸被墨水涂黑了。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中元节仪式留念，1999.7.15"。

张阳的手开始发抖。

他终于想起来了——上周的历史课上，老师提到过二十年前学校里失踪的五个学生，最后一个被找到的，就叫林修远。

而今天，又是七月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