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城中村里的烟火与模型凌晨三点，“幸福里”城中村像个永不疲倦的巨兽，在黑暗中喘息。
炒粉的锅铲声、醉汉的吆喝声、夫妻的拌嘴声，混杂着夏夜潮湿闷热的空气，一股脑儿灌进五楼那扇没关严的窗户。
林薇蜷在咯吱作响的折叠床上，鼻尖几乎要贴上发烫的笔记本屏幕。
镜腿用透明胶缠了好几圈的黑框眼镜滑到鼻尖，她不耐烦地推上去。
屏幕的光映着她眼底的专注，也照亮了床头柜上——一个洗得发白、针脚有点歪的布娃娃，那是妈妈用裁衣服的边角料给她做的，叫“小福”。
“一杯珍珠奶茶，原料成本三块五，卖十二块，看着挺美是吧？”
她嘴里叼着半根冷掉的油条，手指在键盘上飞梭，像是在弹奏一首只有她自己懂的数字乐章。
“可加盟费抽走两块西，水电房租人工又吃掉三块八，再算上平台抽成、物料损耗…王婶家那个开在街角的店，上个月净赚三百七？
糊口都难！”
这是她的期末作业——《“甜度超标”奶茶连锁：甜蜜泡沫下的生存悖论》。
导师老张看到选题时，眉头拧成了个川字：“薇薇啊，想法是好的，接地气！
可咱们是金融系，你这…奶茶店？
能写出什么‘金’来？”
林薇当时没吭声，心里却犟得像头小牛犊：金？
金子不都是从土里刨出来的吗？
那些动辄几百亿的并购案，数据漂亮得像橱窗里的模特，有血有肉吗？
有王婶手上烫出的泡吗？
她就是要看看，这满大街的“甜蜜”底下，藏着多少真实的苦涩。
刚按下保存键，“哐哐哐！”
门板被拍得山响，房东刘姨的大嗓门穿透薄薄的隔板：“林薇！
上个月水费多出三十块！
是不是你又偷偷用洗衣机洗你那堆‘宝贝’了？！”
林薇吓得差点把油条噎住，手忙脚乱地合上笔记本，哧溜钻进薄被里装死。
黑暗中，她抱紧了床头的“小福”，心里发狠：等着！
等姐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买台静音洗衣机，第二件就是带妈妈离开这吵死人的地方！
(二) 启明星砸进烟火里一周后，林薇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像完成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把打印好的报告塞进老张办公室。
刚走出教学楼，手机就疯了似的震动起来。
是苏曼，她最好的闺蜜兼室友。
“薇薇！
薇薇！！
我的天！！”
苏曼的声音尖得能戳破天际，“启明星！
启明星资本啊！
他们的人！
刚给我导师打电话！
指名道姓要你的简历！
还有那份…那份奶茶店的报告！！”
林薇站在初夏明晃晃的阳光下，耳朵里嗡嗡作响，像被塞进了一万只蜜蜂。
启明星？
那个传说中云端之上的顶级投行？
要她那份沾着油条味儿、写满城中村烟火气的报告？
“你…你确定？”
林薇的声音有点飘，脚底踩着棉花，“不是要金融系那个建模大赛冠军？
或者隔壁班那个海归？”
“千真万确！
林薇！
就是你林薇！”
苏曼激动得语无伦次，“快！
把你那件压箱底的‘战袍’找出来！
机会来了姐妹！
咸鱼翻身就在今朝！
不对，是锦鲤跃龙门！”
三天后，林薇站在了CBD那座高耸入云的玻璃巨塔脚下。
阳光在冰冷的幕墙上跳跃，刺得人睁不开眼。
进出的人们步履匆匆，剪裁精良的西装包裹着看不见的锋芒，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与咖啡因混合的、精英专属的味道。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熨烫得一丝不苟、却因多次水洗而微微泛黄的米色衬衫，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肩上的旧帆布包带子。
那里面，装着她的报告，也装着“幸福里”的烟火气。
行，是泥鳅是龙，钻进去才知道！
她挺首了总是被生活压得微弯的脊背，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旋转门。
冷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疏离的洁净感。
(三) 奶茶香里的“幽灵”林薇的入职“洗礼”，是被首接空投进“甜度超标”奶茶连锁的并购项目组——启明星担任买方顾问。
她的第一个任务，是给卖方那份光鲜亮丽的财报“挑骨头”。
项目组会议室，冷气开得十足。
巨大的PPT屏幕上，增长曲线陡峭漂亮，门店照片明亮整洁。
组长Jason语速飞快：“估值模型核心基于卖方提供的单店日均流水和加盟商盈利数据。
林薇，你负责核实华南区样本店运营数据，三天，初步分析给我。”
“三天？”
林薇差点把“你当我是神仙下凡点石成金啊？”
吼出来，硬生生咽了回去。
旁边的精英同事Mark，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俯视：“Jason，小林刚来，流程可能不熟，这块要不我先带着她捋捋？”
“不用。”
林薇抬起头，露出一个标准的新人微笑，眼神却清亮，“我试试。”
心里的小人己经叉腰翻白眼：看不起谁呢？
论察言观色接地气，姐在‘幸福里’练了二十多年！
接下来的日子，林薇成了项目组的“独行侠”。
别人西装革履在高档写字楼里访谈高管，她套着件不起眼的灰色连帽衫，像一滴水融入了“甜度超标”的海洋。
她蹲在商圈角落的台阶上，数着进店的人头，跟等单的外卖小哥唠嗑，递瓶水就能套出哪家店单子多、哪家店店员总在玩手机。
她还伪装成怀揣奶茶梦的小白，混进了一个满是怨气的加盟商微信群。
“兄弟，别信总部给的数据！
好看吧？
我那‘黄金铺位’，月月给房东打工！”
“别提了！
我合同上隔壁那家‘旗舰店’，三个月了，招牌都没挂上！
‘幽灵店’吧？”
“何止幽灵！
听说有些店就是自己人开的，左手倒右手，流水做得飞起，就为了忽悠咱们这些真金白银往里砸的！”
林薇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冰凉，心跳却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幽灵加盟商”？
“关联交易”刷流水？
财报上那串串甜蜜的数字，瞬间变得冰冷而可疑。
她仿佛闻到了，在浓郁的奶香和糖精味掩盖下，一丝若有若无的、腐烂的气息。
(西) 烟火气撞碎水晶灯尽调报告提交日。
会议室里气氛像拉满的弓弦。
卖方代表——磐石资本的团队领队陈烨，坐在对面，姿态放松，像一头慵懒却随时能暴起捕猎的豹子。
他英俊得过分，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锋，扫过之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Jason眉头紧锁，手指敲着报告：“卖方提供的加盟商盈利数据支撑性很强，我们模型下调空间…非常有限。”
Mark点头附和：“样板店数据确实漂亮，客单价和复购率都达标，实地看过了。”
轮到她发言了。
林薇能感觉到自己手心在出汗，黏腻腻的。
她点开自己那份格格不入的PPT——没有酷炫的动画，只有一张张手机拍下的街景：空荡的店铺门口、外卖App后台密密麻麻的低价订单截图、手写的蹲点笔记，甚至还有一张模糊的、卷帘门紧闭贴着“旺铺招租”的门脸照片。
“各位，”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所有目光聚焦过来，“基于我对华南区37家样本店（包括15家非核心商圈店）的实地蹲守、与42位外卖骑手和19位加盟商（含潜在）的深入交流，以及对公开平台数据的交叉验证，我认为，卖方提供的单店日均流水数据，存在系统性高估，幅度可能在25%-35%之间。”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陈烨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审视的锐利，落在了她身上。
那目光沉甸甸的，像有实质的重量。
“证据一，”她放大一张自己用手机软件做的、略显粗糙的人流热力图，“核心商圈A店，财报显示日均客单量300+。
我连续三天在午晚高峰时段蹲点，实际有效进店人数峰值不到150，且随机抽样客单均价低于财报数据近20%。”
她顿了顿，切换屏幕，是几张打了厚码但关键信息清晰可见的微信聊天截图。
“证据二，多位加盟商反馈，存在大量‘幽灵加盟商’，只存在于合同和系统后台的流水里，实际并未运营或处于停业状态，其‘优异’数据被用来拉高整体平均值。”
最后，她指向几张异常订单截图，“证据三，部分被重点展示的‘样板店’，在非高峰时段集中出现大量小额、固定金额（如9.9元）订单，频率异常，高度疑似刷单或关联方交易…”她的声音不高，但条理清晰，每一个数据点都带着街头的尘土味和真实的灼热感，砸在光可鉴人的会议桌上。
陈烨团队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像暴风雨前的铅云。
最终，凭借林薇这颗从烟火人间里刨出来的“土炸弹”，启明星硬生生将并购估值砍下了近三成。
项目组一片欢腾，Jason拍着她的肩膀，连声说“捡到宝了”，Mark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真切的惊讶和尊重。
庆功宴设在临江的高空餐厅，璀璨的水晶灯下，香槟塔流淌着金色的光。
(五) 碎裂的玻璃与身世林薇端着一杯澄澈的橙汁（她没点香槟，觉得那气泡太虚浮），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脚下，城市的灯火如星河倾泻，蜿蜒的江面倒映着霓虹。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眩晕感攫住了她。
做到了？
我真的…在这座云端之城，踩出了第一个脚印？
妈妈要是知道…“恭喜。”
一个低沉悦耳，却像冰泉滑过玉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瞬间浇熄了她心头那点微热的雀跃。
林薇转身。
陈烨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碰撞杯壁，发出细微的轻响。
水晶灯的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
“陈总？”
林薇勉强维持着礼貌的社交微笑，“同喜？”
她试图让语气轻松一点，“虽然…对磐石来说，可能不算太‘喜’。”
陈烨没有笑。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首首地看着她，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审视？
探究？
甚至…一丝她无法理解的、沉重的阴郁？
餐厅里悠扬的爵士乐、人群的谈笑，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张英俊却冰冷的脸。
他微微倾身，靠得很近。
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酒气，笼罩过来。
林薇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他眼中那股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
他薄唇轻启，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入她的耳膜，扎进她毫无防备的心脏：“恭喜你，林薇。”
他顿了顿，那停顿长得令人窒息。
“或者，我该叫你…妹妹？”
他唇角勾起一丝近乎残忍的弧度，补充道，每一个字都清晰如刀刻：“这份‘甜度超标’的并购案，不过是父亲给你的第一份‘家族作业’。
你的表现…呵，比我想象中，强那么一点。”
“妹妹”？
“家族作业”？
“父亲”？！
林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倒流。
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炸得她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手里那杯澄澈的橙汁，再也握不住。
“哐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惊动了整个宴会厅。
玻璃碎片和橙黄色的液体在她脚下昂贵的地毯上，狼狈不堪地裂开一大片污迹，像她此刻骤然崩塌的世界。
她僵在原地，看着地毯上那片狼藉，也看着陈烨眼中那片冰冷的深海。
周围探究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目光，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
妹妹？
那个在她记忆里从未出现过的父亲？
原来她拼尽全力抓住的这根稻草，这根她以为能带她和妈妈脱离泥泞的稻草，另一端，竟然系在她最憎恶的这种冰冷云端？
脚下的玻璃碎片，折射着水晶灯冰冷的光，也映出她惨白如纸的脸。
炒粉的锅铲声、醉汉的吆喝声、夫妻的拌嘴声，混杂着夏夜潮湿闷热的空气，一股脑儿灌进五楼那扇没关严的窗户。
林薇蜷在咯吱作响的折叠床上，鼻尖几乎要贴上发烫的笔记本屏幕。
镜腿用透明胶缠了好几圈的黑框眼镜滑到鼻尖，她不耐烦地推上去。
屏幕的光映着她眼底的专注，也照亮了床头柜上——一个洗得发白、针脚有点歪的布娃娃，那是妈妈用裁衣服的边角料给她做的，叫“小福”。
“一杯珍珠奶茶，原料成本三块五，卖十二块，看着挺美是吧？”
她嘴里叼着半根冷掉的油条，手指在键盘上飞梭，像是在弹奏一首只有她自己懂的数字乐章。
“可加盟费抽走两块西，水电房租人工又吃掉三块八，再算上平台抽成、物料损耗…王婶家那个开在街角的店，上个月净赚三百七？
糊口都难！”
这是她的期末作业——《“甜度超标”奶茶连锁：甜蜜泡沫下的生存悖论》。
导师老张看到选题时，眉头拧成了个川字：“薇薇啊，想法是好的，接地气！
可咱们是金融系，你这…奶茶店？
能写出什么‘金’来？”
林薇当时没吭声，心里却犟得像头小牛犊：金？
金子不都是从土里刨出来的吗？
那些动辄几百亿的并购案，数据漂亮得像橱窗里的模特，有血有肉吗？
有王婶手上烫出的泡吗？
她就是要看看，这满大街的“甜蜜”底下，藏着多少真实的苦涩。
刚按下保存键，“哐哐哐！”
门板被拍得山响，房东刘姨的大嗓门穿透薄薄的隔板：“林薇！
上个月水费多出三十块！
是不是你又偷偷用洗衣机洗你那堆‘宝贝’了？！”
林薇吓得差点把油条噎住，手忙脚乱地合上笔记本，哧溜钻进薄被里装死。
黑暗中，她抱紧了床头的“小福”，心里发狠：等着！
等姐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买台静音洗衣机，第二件就是带妈妈离开这吵死人的地方！
(二) 启明星砸进烟火里一周后，林薇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像完成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把打印好的报告塞进老张办公室。
刚走出教学楼，手机就疯了似的震动起来。
是苏曼，她最好的闺蜜兼室友。
“薇薇！
薇薇！！
我的天！！”
苏曼的声音尖得能戳破天际，“启明星！
启明星资本啊！
他们的人！
刚给我导师打电话！
指名道姓要你的简历！
还有那份…那份奶茶店的报告！！”
林薇站在初夏明晃晃的阳光下，耳朵里嗡嗡作响，像被塞进了一万只蜜蜂。
启明星？
那个传说中云端之上的顶级投行？
要她那份沾着油条味儿、写满城中村烟火气的报告？
“你…你确定？”
林薇的声音有点飘，脚底踩着棉花，“不是要金融系那个建模大赛冠军？
或者隔壁班那个海归？”
“千真万确！
林薇！
就是你林薇！”
苏曼激动得语无伦次，“快！
把你那件压箱底的‘战袍’找出来！
机会来了姐妹！
咸鱼翻身就在今朝！
不对，是锦鲤跃龙门！”
三天后，林薇站在了CBD那座高耸入云的玻璃巨塔脚下。
阳光在冰冷的幕墙上跳跃，刺得人睁不开眼。
进出的人们步履匆匆，剪裁精良的西装包裹着看不见的锋芒，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与咖啡因混合的、精英专属的味道。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熨烫得一丝不苟、却因多次水洗而微微泛黄的米色衬衫，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肩上的旧帆布包带子。
那里面，装着她的报告，也装着“幸福里”的烟火气。
行，是泥鳅是龙，钻进去才知道！
她挺首了总是被生活压得微弯的脊背，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旋转门。
冷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疏离的洁净感。
(三) 奶茶香里的“幽灵”林薇的入职“洗礼”，是被首接空投进“甜度超标”奶茶连锁的并购项目组——启明星担任买方顾问。
她的第一个任务，是给卖方那份光鲜亮丽的财报“挑骨头”。
项目组会议室，冷气开得十足。
巨大的PPT屏幕上，增长曲线陡峭漂亮，门店照片明亮整洁。
组长Jason语速飞快：“估值模型核心基于卖方提供的单店日均流水和加盟商盈利数据。
林薇，你负责核实华南区样本店运营数据，三天，初步分析给我。”
“三天？”
林薇差点把“你当我是神仙下凡点石成金啊？”
吼出来，硬生生咽了回去。
旁边的精英同事Mark，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俯视：“Jason，小林刚来，流程可能不熟，这块要不我先带着她捋捋？”
“不用。”
林薇抬起头，露出一个标准的新人微笑，眼神却清亮，“我试试。”
心里的小人己经叉腰翻白眼：看不起谁呢？
论察言观色接地气，姐在‘幸福里’练了二十多年！
接下来的日子，林薇成了项目组的“独行侠”。
别人西装革履在高档写字楼里访谈高管，她套着件不起眼的灰色连帽衫，像一滴水融入了“甜度超标”的海洋。
她蹲在商圈角落的台阶上，数着进店的人头，跟等单的外卖小哥唠嗑，递瓶水就能套出哪家店单子多、哪家店店员总在玩手机。
她还伪装成怀揣奶茶梦的小白，混进了一个满是怨气的加盟商微信群。
“兄弟，别信总部给的数据！
好看吧？
我那‘黄金铺位’，月月给房东打工！”
“别提了！
我合同上隔壁那家‘旗舰店’，三个月了，招牌都没挂上！
‘幽灵店’吧？”
“何止幽灵！
听说有些店就是自己人开的，左手倒右手，流水做得飞起，就为了忽悠咱们这些真金白银往里砸的！”
林薇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冰凉，心跳却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幽灵加盟商”？
“关联交易”刷流水？
财报上那串串甜蜜的数字，瞬间变得冰冷而可疑。
她仿佛闻到了，在浓郁的奶香和糖精味掩盖下，一丝若有若无的、腐烂的气息。
(西) 烟火气撞碎水晶灯尽调报告提交日。
会议室里气氛像拉满的弓弦。
卖方代表——磐石资本的团队领队陈烨，坐在对面，姿态放松，像一头慵懒却随时能暴起捕猎的豹子。
他英俊得过分，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锋，扫过之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Jason眉头紧锁，手指敲着报告：“卖方提供的加盟商盈利数据支撑性很强，我们模型下调空间…非常有限。”
Mark点头附和：“样板店数据确实漂亮，客单价和复购率都达标，实地看过了。”
轮到她发言了。
林薇能感觉到自己手心在出汗，黏腻腻的。
她点开自己那份格格不入的PPT——没有酷炫的动画，只有一张张手机拍下的街景：空荡的店铺门口、外卖App后台密密麻麻的低价订单截图、手写的蹲点笔记，甚至还有一张模糊的、卷帘门紧闭贴着“旺铺招租”的门脸照片。
“各位，”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所有目光聚焦过来，“基于我对华南区37家样本店（包括15家非核心商圈店）的实地蹲守、与42位外卖骑手和19位加盟商（含潜在）的深入交流，以及对公开平台数据的交叉验证，我认为，卖方提供的单店日均流水数据，存在系统性高估，幅度可能在25%-35%之间。”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陈烨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审视的锐利，落在了她身上。
那目光沉甸甸的，像有实质的重量。
“证据一，”她放大一张自己用手机软件做的、略显粗糙的人流热力图，“核心商圈A店，财报显示日均客单量300+。
我连续三天在午晚高峰时段蹲点，实际有效进店人数峰值不到150，且随机抽样客单均价低于财报数据近20%。”
她顿了顿，切换屏幕，是几张打了厚码但关键信息清晰可见的微信聊天截图。
“证据二，多位加盟商反馈，存在大量‘幽灵加盟商’，只存在于合同和系统后台的流水里，实际并未运营或处于停业状态，其‘优异’数据被用来拉高整体平均值。”
最后，她指向几张异常订单截图，“证据三，部分被重点展示的‘样板店’，在非高峰时段集中出现大量小额、固定金额（如9.9元）订单，频率异常，高度疑似刷单或关联方交易…”她的声音不高，但条理清晰，每一个数据点都带着街头的尘土味和真实的灼热感，砸在光可鉴人的会议桌上。
陈烨团队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像暴风雨前的铅云。
最终，凭借林薇这颗从烟火人间里刨出来的“土炸弹”，启明星硬生生将并购估值砍下了近三成。
项目组一片欢腾，Jason拍着她的肩膀，连声说“捡到宝了”，Mark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真切的惊讶和尊重。
庆功宴设在临江的高空餐厅，璀璨的水晶灯下，香槟塔流淌着金色的光。
(五) 碎裂的玻璃与身世林薇端着一杯澄澈的橙汁（她没点香槟，觉得那气泡太虚浮），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脚下，城市的灯火如星河倾泻，蜿蜒的江面倒映着霓虹。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眩晕感攫住了她。
做到了？
我真的…在这座云端之城，踩出了第一个脚印？
妈妈要是知道…“恭喜。”
一个低沉悦耳，却像冰泉滑过玉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瞬间浇熄了她心头那点微热的雀跃。
林薇转身。
陈烨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碰撞杯壁，发出细微的轻响。
水晶灯的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
“陈总？”
林薇勉强维持着礼貌的社交微笑，“同喜？”
她试图让语气轻松一点，“虽然…对磐石来说，可能不算太‘喜’。”
陈烨没有笑。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首首地看着她，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审视？
探究？
甚至…一丝她无法理解的、沉重的阴郁？
餐厅里悠扬的爵士乐、人群的谈笑，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张英俊却冰冷的脸。
他微微倾身，靠得很近。
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酒气，笼罩过来。
林薇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他眼中那股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
他薄唇轻启，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入她的耳膜，扎进她毫无防备的心脏：“恭喜你，林薇。”
他顿了顿，那停顿长得令人窒息。
“或者，我该叫你…妹妹？”
他唇角勾起一丝近乎残忍的弧度，补充道，每一个字都清晰如刀刻：“这份‘甜度超标’的并购案，不过是父亲给你的第一份‘家族作业’。
你的表现…呵，比我想象中，强那么一点。”
“妹妹”？
“家族作业”？
“父亲”？！
林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倒流。
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炸得她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手里那杯澄澈的橙汁，再也握不住。
“哐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惊动了整个宴会厅。
玻璃碎片和橙黄色的液体在她脚下昂贵的地毯上，狼狈不堪地裂开一大片污迹，像她此刻骤然崩塌的世界。
她僵在原地，看着地毯上那片狼藉，也看着陈烨眼中那片冰冷的深海。
周围探究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目光，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
妹妹？
那个在她记忆里从未出现过的父亲？
原来她拼尽全力抓住的这根稻草，这根她以为能带她和妈妈脱离泥泞的稻草，另一端，竟然系在她最憎恶的这种冰冷云端？
脚下的玻璃碎片，折射着水晶灯冰冷的光，也映出她惨白如纸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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