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很优秀的女孩。我一直都知道。她曾坐在我一抬头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风扇总是吹动她的马尾摇曳。我时常在想，怎么还越走越远了呢。后来我拼了命地学，
熬夜刷题，就为能和她站在同一片阳光下。朋友骂我傻，
追着一个永远追不上的影子跑了这么多年。可我看着窗外，却恍惚又看见那条通往食堂的路。
只要她还在前方，月亮还在照亮，我的跋涉就永远有意义。一我第一次邀请她看球赛，
就以最狼狈的方式收场。篮球场像一块被阳光烤烫的铁板，
蒸腾着午后的躁动和塑胶颗粒的气味。我运着球，皮肤下的血液比平时奔涌得更快，
每一次心跳都沉沉砸在胸腔里——我邀请了她。就发生在四十分钟前，食堂那条林荫路上。
她抱着书走出来，阳光穿过叶隙在她身上跳跃，像某种无声的宣告。我同手同脚地凑上去，
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能擦出火星：“那个……下午，
我们班有场篮球赛……”后面“你能来看吗”几个字险些溺死在舌尖。她似乎愣了一下，
随即弯起眼睛，说：“好呀，有时间我会去的。”就为这句“好呀”，我魂不守舍。
热身投篮，球一次次砸在篮筐上，哐哐作响。队友捶我：“干嘛呢？脚软了？”是，
就是心思根本不在球上，眼睛不受控地一次次瞟向场边入口，既怕她不来、又怕她来了。
揣着这份忐忑，那点可怜的注意力，像撒豆子似的，全丢在了风里。第三节，
我们落后七八分。我进攻得有些急躁，再一次扭头望向场边——空无一人。
心里刚塌下去一块，对手一个快速的传球转移，我下意识去断，脚下却不知被什么猛地一绊！
视野瞬间倾倒。身体砸在地板上的闷响，盖过了场上的喧嚣。
一股尖锐的刺痛从膝盖和手肘炸开，火辣辣地窜遍全身。
耳畔是队友一拥而上的脚步声和惊呼，夹杂着对面不客气的几声嗤笑。我蜷缩着，吸气，
龇牙咧嘴，羞耻感比疼痛来得更迅猛，烧得我耳根滚烫。
被人搀着狼狈地挪到场边树荫处坐下，校医提着箱子跑来。裤腿卷上去，膝盖擦破一大片，
渗着血和沙砾。碘伏摁上去的瞬间，我倒抽一口冷气，眼前发黑。就在这片模糊的视线里，
我看见了她。她来了。安安静静地站在人群外围，阳光洒在她身上，
目光落在我惨不忍睹的膝盖上，又移到我因忍痛而扭曲的脸上。所有声音倏然远去。
世界静得只剩下我擂鼓般的心跳，和那份无处遁形的难堪。我甚至想扯起一个笑，
证明我没事，证明我很强壮，证明这点伤屁都不算——可肌肉僵硬，
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一股莫名的倔强涌上心头，我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
一瘸一拐的走向她，努力维持正常的行走状态，装作不在意的挥了挥手：“你还真来了啊。
”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对我微微点了点头。像是某种无言的安慰，
又像是仅仅出于礼貌的示意。然后她转身走了。背影消失在攒动的人影和刺目的阳光里。
队友还在打趣：“看见女神来了，激动得路都不会走了？”我配合地扯着嘴角，
胸腔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彻底掏空了，呼呼地漏着风。碘伏的刺痛丝丝缕缕钻进皮肉，
我却只觉得一片冰凉。我龇牙咧嘴地想挤出个笑，心里却垮成了一片废墟。
那一刻我清晰地知道，我与她之间，
大概永远隔着这样可笑又疼痛的距离——我拼尽全力想要展示最好的自己，
最终却总以最不堪、最狼狈的姿态，跌落在她眼前。
二年级大群里通知了数学竞赛的校内选拔，自由报名。我知道她一定会去。
她的名字合该出现在那种光鲜的名单上。班里喧闹的环境下，那张皱巴巴的竞赛班报名表，
在我手心里几乎要被捏出水来，边缘已经被汗渍浸得软烂。“你想去竞赛？
”相熟的兄弟抱着球咋咋呼呼地过来，“那是前几个班那群好学生才干的事儿，走走走，
打球去。”我一把推开了过来拉我去操场的好兄弟，心里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办公室门口挤挤挨挨全是人，大多是前面几个重点班的熟面孔，他们彼此打着招呼，
讨论着某个刁钻的题型，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午饭吃什么。我混在里面，
像一只误入鹤群的土鸭，周身都冒着格格不入的局促气息。手指反复摩挲着表格，
指尖的汗渍几乎要晕开钢笔的字迹。班主任接过我的表，从老花镜上方看我一眼，没说什么，
只是那眼神里的意味，让我脸上像挨了一巴掌。那眼神很复杂，有点惊讶，有点审视，
最后化作一种近乎怜悯的、欲言又止的沉默。他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把那表格压在一摞显然更受期待的表单下面。周末去市里参加集训，得坐很久的公交。
她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白色的耳机线垂下来，随着车厢的晃动轻轻摇摆。
她手指间夹着一支笔，在午后的阳光里昏昏欲睡，侧脸在流动的光影里显得安静又遥远。
我缩在后排最角落的位置，假装全神贯注地啃着手里天书般的资料，
目光却像不受控的探照灯，一遍又一遍贪婪地描摹着她的背影，计算着无声的距离。
公交车晃晃悠悠，行过一片我从未深入过的安静街区。路边是整齐的庭院和漂亮的花园洋房，
午后的阳光洒在干净的玻璃窗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斑。她忽然站起身，
车内提示铃清脆地响起。“司机师傅，麻烦前面停一下！”她的声音清亮悦耳。车停稳。
她像只轻盈的蝴蝶跳下车，朝着小区门口一个身影喊了一声“爸爸！”，然后小跑过去。
那个穿着熨帖衬衫、气质沉稳的男人原本似乎有些不苟言笑，却在看见她的一瞬间，
脸上冰雪消融，绽开极其温柔的笑容，极其自然地伸手接过了她的书包。
我透过公交车脏污模糊的车窗，看着那扇门打开又关上。公交车重新启动，
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载着我驶离那片明亮宁静。我猛地低下头，
手里那本竞赛习题册单薄的封皮，已经被我无意识地揉搓得卷了边，留下了清晰的汗湿指印。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她发梢淡淡的、好闻的香气，可我用力呼吸到的，
有从窗外飘来的、自家院子里那种常年不散的泥土和青草混合的、带着些许腥气的原始气味。
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卑感，像带着倒刺的冰凉藤蔓，猝不及防地从脚底盘旋而上，
死死缠裹住心脏，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拼尽全力想要够到的、想要与之并肩的，
或许仅仅只是她生来就有的日常。这条追赶的路，从一开始，就倾斜得如此厉害，
仿佛悬挂于悬崖，而我每向上一步，都喘息艰难。三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像一道赦令，
教学楼顷刻间沸腾起来，喧嚣的人声和杂沓的脚步声汇成一股躁动的洪流。
我拖着被班级里窃窃私语的喧闹声和无数题目抽空了精气神的身体，
麻木地随着人潮往下挪动，脑子里还塞满了未解的函数图像和英语单词。就在楼梯拐角，
光线稍暗的地方，我的脚步像是被无形的钉子猛地楔入地面，骤然钉住。
她们班的走廊灯还亮着。她站在光里，怀里抱着几本书，微微仰着头，正和一个人说话。
是个男生，我认得，是她那个永远穿着干净校服、戴着细边眼镜的发小。他不知说了什么，
她低下头笑起来，肩膀微微颤动，发丝滑落颊边。
那笑容比我偷看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明亮、生动，像暗夜里陡然绽放的烟火，
带着一种我从未触及过的、全然的放松和毫无负担的快乐。一瞬间，
一股极其陌生又凶猛的酸涩感毫无预兆地冲上我的鼻腔，狠狠攥紧了我的喉咙，
窒息感扑面而来。双脚像是瞬间被灌满了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们之间流动的那种自然而默契的氛围，那种属于同一个世界、同一频率的融洽，
像无数细密的针，无声无息却又精准无比地扎进我的瞳孔，刺得生疼。血液仿佛逆流，
一股蛮横的、不加思考的冲动猛地顶替了理智。鬼使神差地，我抬脚就朝他们走过去。
我的脚步声在尚未散尽的喧闹走廊里显得异常沉重、突兀，像不合时宜的鼓点。
她先看见了我，脸上的笑容像是被风吹熄的烛火，微微收敛，
明亮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甚至有点茫然。我不敢看她，目光直直射向那个男生，
声音干涩得发哑，硬邦邦地砸过去，试图掩饰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心跳：“走啊，
还不回宿舍？快熄灯了。”那男生推了推眼镜，明显愣了一下，看看面色不善的我，
又看看旁边神情微愕的她，脸上写满了无措和疑惑。她脸上残余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目光落在我身上，那好看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很轻，却像一根冰冷的针，
瞬间刺破了我虚张声势的气泡。那一下蹙眉，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从头顶浇下，
瞬间浇灭了我那点可怜的、被嫉妒点燃的虚火，让我彻底清醒。最终，
那个男生带着几分尴尬和莫名其妙，跟她匆匆道了别。
我几乎是半胁迫地、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姿态，揽着他的肩膀，强硬地将他拖离那片灯光，
转身汇入下楼的人流。自始至终，我没敢再回头看她的表情。胸腔里那团无名火熄灭了，
只剩下烧灼后的灰烬和一种无地自容的羞耻感。嫉妒像一团无名的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