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混杂着腐朽木料和陈旧灰尘的气味，强势地钻入鼻腔，将沈清辞的意识从混沌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头痛欲裂，像是被钝器反复敲击。更难以忍受的是那侵入骨髓的寒冷，仿佛整个人被浸在冰水里，连指尖都冻得发麻。
她睁开眼，视野花了片刻才聚焦。
头顶是结满蛛网、露出部分椽子的房梁，几缕惨淡的天光从破损的窗纸窟窿里透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无数尘埃。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稻草和粗布。环顾四周，墙壁斑驳，露出里层的黄泥，除了一张歪斜的木桌和一条缺腿用石头垫着的长凳，再无他物。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
原主，沈清辞，吏部侍郎沈文渊的嫡女。因父亲卷入一场惊天动地至少对她而言是的科举舞弊案，沈家倒台，男丁流放，女眷没入宫中为婢。而原主，这位据说性子颇为刚烈的官家小姐，因顶撞了某位得势的妃嫔，直接被一道圣旨打发到了这比监牢好不了多少的冷宫——长门宫。
真是……标准的地狱开局。沈清辞扯了扯嘴角，感觉喉咙干得发疼。
叮！检测到宿主意识苏醒，‘宫斗荣耀’系统正式激活！
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起伏的电子音，突兀地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机械感。
本系统旨在辅佐宿主攻略当前世界最高权力者——皇帝萧景琰，登临后位，母仪天下，即可视为任务完成，奖励宿主返回原世界并实现一个愿望。完成任务即可获得丰厚奖励，失败将接受电击惩罚。请问是否绑定？
沈清辞，前世刚通过硕士学位答辩的行政管理专业高材生，资深项目协调员，此刻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荒谬感，在脑海里冷静地回应：“绑定。”
生存是第一要务。在这个陌生的、危机四伏的环境里，任何可能的外挂都必须先抓住。至于这系统的目标和手段……可以慢慢“优化”。
绑定成功！发布新手任务：向皇帝萧景琰展示你的脆弱与美丽。任务要求：于半个时辰内，前往御花园莲花池畔，‘偶遇’下朝途经的皇帝，眼泪汪汪地陈述冤屈，激发他的保护欲。任务奖励：魅力值+1，铜钱十文。失败惩罚：初级电击。
沈清辞：“……”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甚至带着补丁的旧宫装，伸手摸了摸自己因为营养不良而干枯毛躁的头发，再结合脑中属于原主的、关于皇宫布局和宫规的记忆……
从这片位于皇宫最西北角、鸟不拉屎的长门宫，突破层层宫禁、躲过巡逻侍卫、精准计算皇帝下朝路线并抵达核心区域的御花园？还要在半个时辰内？
“系统，”她忍不住在心里提问，语气带着专业性的审视，“在你发布任务前，是否进行过基础的可行性分析？根据路径规划、风险评估及资源管控模型初步判断，此任务成功率低于百分之零点一。且任务失败后，因此引发的违规处罚如被侍卫抓住、被宫规处置所带来的后果，其严重性远超任务奖励‘十文铜钱’的价值。我合理怀疑，你的任务生成算法存在严重缺陷，是否需要启动自检程序进行优化？”
系统似乎卡壳了一下，电子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请宿主不要质疑系统的权威性与专业性。宫斗，需要魄力与冒险精神！
“魄力不能当隐身术用，冒险精神也无法抵消决策失误带来的损失。”沈清辞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反驳，“而且，将‘展示脆弱’和‘诉诸怜悯’作为核心竞争策略，从管理学角度看，效率极其低下，且将自身置于完全被动的地位，不确定性极高。依赖他人的，尤其是位高权重者的情绪波动来获取资源，是最不可靠、最不稳定的生存模式。”
请宿主严格执行任务！倒计时已经开始！系统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警告意味，消极怠工将同样被视为任务失败！
沈清辞暂时屏蔽了脑中的噪音。因为外面传来了一阵越来越清晰的喧闹声，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和太监尖利的呵斥。
她撑起虚软的身体，扶着墙壁，慢慢走到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边，推开了一条缝隙。
只见荒草丛生、石砖碎裂的院子里，一个穿着同样破旧宫装、头发散乱如枯草的女子，正被一个身材肥胖、面色油滑的太监用力推搡着。
“柳才人！你当自己还是从前那个主子呢？”胖太监三角眼一翻，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那女子脸上，“这个月的份例就这些了！宫里如今艰难，能省则省！爱吃不吃！”
说着，他粗暴地将半个黑乎乎、硬得堪比石头的馒头和一小袋明显能看到霉点的糙米扔在地上，动作充满了轻蔑与侮辱。
那被称作柳才人的女子眼神浑浊涣散，似乎神智不太清醒，只是本能地呜咽着，匍匐下身想去捡那滚落在地的馒头，却被胖太监用脚故意拨弄到更远的泥地里。
周围还有几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宫女和一个小太监，都瑟缩在墙角，脸上满是麻木与恐惧，不敢上前。
沈清辞眯起了眼睛。资源被恶意克扣，弱势群体被系统性欺凌……这是最经典、也最令人厌恶的基层管理失效与权力滥用的典型案例。
系统还在她脑子里尖锐地鸣响：宿主！请专注主线任务！距离‘偶遇皇帝’任务失败还剩两刻钟！警告！警告！电击惩罚准备中——！
沈清辞深吸了一口这冷宫冰冷而污浊的空气，猛地拉开了房门。
她的出现，让院中的喧闹微微一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胖太监看到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更加不屑的神情：“哟，我当是谁，原来是新来的沈姑娘？怎么，你也想替这疯子出头？”他打量着她那比柳才人好不了多少的落魄样子，嗤笑道：“自身都难保了，还是滚回屋里挺尸去吧！”
沈清辞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她的目光先是在哭泣的柳才人身上停留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然后冷静地扫过地上的硬馒头和发霉的米粮，最后，落在了那胖太监因为肥胖而紧绷的太监服和腰间一块成色普通的青玉佩上。
她没有说话，而是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缓步走到一旁较为平整的泥地上，弯腰捡起了一根相对直溜的树枝。
系统：宿主！你在干什么？！任务！任务要紧啊！时间不多了！电子音已经带上了气急败坏的意味。
沈清辞充耳不闻，手腕稳定，开始用树枝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勾勒。
她画了一个简单的二维坐标轴，横向是“权力/影响力”，纵向是“风险/收益”。然后，她清晰地划分出四个象限，并分别标上：高权力-高风险如参与朝堂党争、高权力-低风险如得宠妃嫔安分守己、低权力-高风险、低权力-低风险。
她用树枝的尖端，精准地点在“低权力-高风险”区域。
“这位公公，”她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仿佛不是在跟一个刁奴理论，而是在进行一场学术陈述，“克扣冷宫份例，中饱私囊。以你目前的身份和行为模式，正稳定地处于这个象限。”
胖太监愣住了，瞪大眼睛看着地上那鬼画符一样的格子，显然完全没听懂“象限”是什么意思。
沈清辞耐心地，用他能理解的话解释：“简单来说，你做的事情，收益微薄——不过是从我们这些弃妃牙缝里抠搜出三瓜两枣。但一旦事发，被人捅上去，”她的树枝在“高风险”区域重重一点，“依照宫规，奴大欺主，克扣用度，最轻也是杖责三十，逐出宫闱。若遇上严查，或者哪位主子心情不好想立威，掉脑袋，也不是不可能。”
“掉脑袋”三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砸得胖太监脸色瞬间白了一下。他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你胡说什么！谁、谁克扣了！这是规矩！”
沈清辞的树枝不疾不徐地移动到旁边的“低权力-低风险”区域。
“而如果你能按时、足额发放份例，”她语气平和，“虽然没有任何额外收益，但你绝对安全，不会留下任何可能被人拿捏的把柄。无需担惊受怕，可以平稳度日。这才是身处你这个位置，最可持续、最明智的生存之道。”
胖太监张了张嘴，看着地上的图，眼神里透出挣扎和一丝动摇。
沈清辞的树枝并未停下，而是虚虚地点向了那个令人向往的“高权力-低风险”区域，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他腰间的玉佩。
“甚至，”她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丝引导性，“如果你能稍微‘关照’一下这里，结个善缘。比如，份例给得足些，东西给得干净些。记住，这不是施舍，而是投资。”
“投资？”胖太监下意识地重复，这个词对他而言既陌生又带着某种诱惑。
“没错，投资。”沈清辞迎上他疑惑的目光，眼神锐利而冷静，“用你手中这点微不足道的、随时可能被收回的权力，投资一个未来的‘可能性’。你怎知，这长门宫内，他日不会有人时来运转？若真有人……比如我，有幸离开此地，或许会记得你今日这点雪中送炭的情分。届时，这点情分能换来什么，岂是如今这区区几文钱能比的？”
她顿了顿，总结道，语气如同最终拍板：“所以，为了你自身的长远利益最大化，且将潜在风险降至最低，你的最优解，也是唯一明智的选择是：按时发放足额、洁净的份例，并给予此地之人，最起码的尊重。明白了吗？”
胖太监彻底呆住了。他看着地上那玄妙的四象限图，又看看沈清辞那双清澈、冷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团被搅乱的浆糊，那些“象限”、“风险”、“投资”、“最优解”他大半没听懂，但“掉脑袋”和“未来可能性”的对比，却像两根针，狠狠扎进了他心里。
他脸上的傲慢和刁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恐惧、算计和一丝隐隐期盼的复杂神情。他咽了口唾沫，腰不自觉地弯了下去，语气也变得恭敬甚至带上了点惶恐：“明、明白了……姑娘，不，沈……沈小姐……”
“那现在，”沈清辞用树枝指向地上的馒头和米袋，“把这些拿走，换一份新鲜的、足量的食物过来。柳才人的，以及我的。”
“是，是！小的这就去！这就去！”胖太监这次答应得干脆利落，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脏馒头和霉米，像是后面有鬼追似的，小跑着冲出了长门宫的破落院门。
院子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柳才人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着沈清辞。墙角那几个麻木的宫人，也纷纷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
新手任务失败！执行电击惩罚！系统的电子音尖锐地响起，带着一股恼羞成怒的意味。
一股不算强烈但绝对清晰的电流瞬间窜过沈清辞的四肢百骸，让她身体微微一颤，眉头蹙起，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这就是惩罚？”她在心里冷静地评估，“能量等级偏低，痛感清晰但持续时间短，尚在可承受范围内。系统，看来你的功率储备或者惩罚模块需要升级了，目前的强度不足以构成有效的行为矫正威慑。”
系统：……持续混乱的电子杂音
沈清辞不再理会脑海中那个似乎陷入逻辑死循环的系统。她扔掉了手中的树枝，拍了拍沾上灰尘的手，目光扫过院子里望着她的寥寥数人。
“以后，长门宫的份例，由我去交涉。”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另外，我看了下，院子东头那片荒地，土质尚可。收拾一下，除掉杂草，翻翻土，或许……我们可以自己种点菜。”
阳光终于挣扎着穿透了浓厚的云层，透过破旧的窗棂和荒寂的枝桠，落在她平静而坚定的侧脸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宫斗？费尽心机去讨好一个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男人，祈求从他指缝里漏下一点生存资源？
太低级了，效率低下，且毫无技术含量。
运用现代组织行为学、资源管理学和博弈论知识，把这死气沉沉的、被世界遗忘的冷宫角落，改造、建设成为一个能够自给自足、可持续发展的“初始根据地”和“试点项目”。
这才是她，沈清辞，作为一名受过系统学术训练、具备极强逻辑思维与实操能力的985硕士，在这个陌生时代，真正意义上的“专业对口”和“职业起步”。
她的“实习”生涯，就从这座长门宫，正式开始了。而那个目标不明的“宫斗系统”？或许，可以尝试把它“格式化”重装一下，变成更实用的“基建辅助系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