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
像是有人用生锈的铁锥，狠狠凿开了他的颅骨，再灌进滚烫的铅水。
陈琢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垂挂的绯色纱幔，薄如蝉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到发齁的香薰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木料的霉味。
他躺在一张宽大的按摩床上，身上盖着一张滑腻的丝绸薄被。被子底下，他赤身裸体。
陌生的环境。
我是谁？
陈琢坐起身，薄被滑落，露出精壮而线条流畅的上半身。皮肤很白，是一种常年不见光的、带着几分病态的冷白。他低头审视着自己的手，指节分明，修长而干净，像是艺术品。
这双手不属于他。
不应该说他脑中没有任何关于这双手的记忆。
“醒了？”
一道清冷的女声从房间角落传来。
陈琢循声望去。
一个女人盘腿坐在地上的蒲团上，背脊挺得笔直，双目轻阖。她穿着一身素白的宽松瑜伽服，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五官精致，却没什么表情，像一尊没有情绪的玉雕。
“你是？”陈琢开口，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
女人睁开眼，瞳孔是纯粹的黑，静得像一潭深水。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没有任何温度。“和你一样的人。”
一样的人？
陈琢正要追问，脑海中突然涌入一股庞大的信息流。
欢迎来到终焉之地。
罪人你们有十天时间。
集齐三千六百道，或者……与此界一同湮灭。
死亡并非终点，遗忘才是。
祝各位游戏愉快。
那声音不辨男女，宏大而冰冷，仿佛直接烙印在灵魂上。
陈琢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扶住额头，强迫自己消化这些信息。罪人、游戏、十天、三千六百道、湮灭……
他抬眼看向那个女人。“你也听到了？”
“嗯。”女人应了一声，重新闭上眼，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窗外飘过的一片落叶，不值得她分神。
陈琢'皱起眉。这个女人的镇定，有些过头了。
他掀开被子站起身。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雕花的木门。除了他躺过的按摩床和女人坐着的蒲团，角落里还有一个香薰炉，青烟袅袅，正是那甜腻气味的来源。
他走到女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们被绑架了？还是说，这是什么真人秀节目？”
女人眼皮都没抬一下。“呼吸。”
“什么？”
“你的呼吸乱了。心跳在加速，一分钟超过九十次。肌肉开始不自觉地紧绷。”她用一种分析报告般的语气陈述着，“恐惧的表现。控制它。”
陈琢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最擅长的，就是观察人。眼前这个女人，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叫嚣着“控制”二字。
“你叫什么？”他换了个问题。
“沈妩。”女人终于再次睁眼，平静地报出名字。
“陈琢。”他也报上自己的名字，虽然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同样陌生。
就在这时，房间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发出“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门外不是走廊，而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那是个“人”，姑且算是。他有着人类的四肢和躯干，却长着一颗硕大的、覆盖着白色卷毛的山羊头。羊头上，两只弯曲的犄角闪着金属般的光泽。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燕尾服，戴着白手套，手里还拿着一根文明杖。
“两位参与者下午好。”山羊头的声音温和得体，像个老派的英国管家，“我是你们本轮游戏的裁判，你们可以称呼我为人羊。”
陈琢眯起眼，将沈妩不着痕迹地护在身后。
沈妩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从蒲团上站起。她的动作轻盈而协调，每块肌肉都运用得恰到好处。
人羊彬彬有礼地躬了躬身。“第一场游戏，‘感官的盛宴’，即将开始。请两位随我来。”
他说着用文明杖轻轻一点地面。
陈琢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世界瞬间天旋地转。那股甜腻的香薰味被浓郁的血腥气取代。
等他再次站稳，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装潢奢华糜烂，像是某个高级会所的VIP包房。大厅中央，摆放着七张华丽的躺椅。其中五张躺椅上，已经躺了五个“人”。
他们双眼紧闭，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游戏规则很简单。”人羊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这五位，都曾是这家‘极乐轩’的技师。但其中一位是叛徒。”
“你们的任务，就是找出那个叛徒。”
“你们可以使用任何方法，但禁止使用暴力直接伤害他们。你们有三次机会。找出叛徒，你们每人将获得一百‘道’。三次机会用尽，或者指认错误，你们……”
人羊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将被剥夺一项感官。”
剥夺感官？
陈琢心头一凛。
“时限一小时。现在，游戏开始。”
人羊说完，身影便如烟雾般消散了。大厅的墙壁上，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倒计时。
60:00。
沈妩走到最近的一张躺椅边，开始仔细观察那个“技师”。她看得极其认真，从发丝到指甲缝，没有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陈琢则环顾四周。大厅里除了躺椅，还有酒柜、吧台，甚至一个小型按摩池。一切都透着一股纸醉金迷的气息。
“你怎么看？”陈琢走到沈妩身边低声问。
“信息太少，无法判断。”沈妩的声音依旧清冷。
“是吗？”陈琢轻笑一声，他走到一个穿着旗袍的女技师面前，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皮肤细腻，还有温度。
他的指尖划过她的脖颈，停在脉搏处。
跳动微弱，但确实存在。
这些人是活的。
“你做什么？”沈妩皱眉。
“感受一下。”陈琢收回手，指尖在鼻尖轻嗅，“她身上有香水味茉莉调。但她的指甲里，有烟草的残留。一个注重细节的女人，不会允许这种矛盾存在。”
他的目光扫过另外四人。“叛徒……这个词很有意思。背叛了什么？是这家店，还是某种规则？”
沈妩没有说话，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审视。
眼前这个男人，看似轻浮，但观察力却异常敏锐。
“我们得知道这家店的‘规矩’是什么，才能定义‘背叛’。”陈琢自言自语，开始在吧台和酒柜里翻找起来。
他找到了一本员工手册。
手册制作精美，上面用烫金字体写着《极乐轩服务指南》。
陈琢快速翻阅着。
“找到了。”他的手指停在其中一页。“第一条规矩：本店所有技师，必须保持身体的绝对‘纯净’。禁止抽烟、饮酒、以及任何形式的……自我玷污。”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旗袍女技师。
“指甲里的烟草味。她违反了规定。”沈妩立刻得出结论。
“就这么简单？”陈琢摇摇头，“游戏名叫‘感官的盛宴’，裁判叫‘人羊’。你不觉得，这像个陷阱吗？”
他把员工手册递给沈妩。“看看最后一条。”
沈妩接过，视线落在手册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
那是一行用血红色小字标注的警告。
警告：本店严禁员工之间产生任何私人情感。
沈妩的瞳孔微微一缩。
陈琢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比起违反规定，背叛‘情感’，才更符合‘叛徒’这个词，不是吗？”他走到一个看起来最不起眼的男技师面前，俯下身轻轻拨开他紧闭的眼皮。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
但陈琢的目光，却落在了男技师的耳后。
那里有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口红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