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见周乾宇时,我以为他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可春风一度后,他却离我远去。
再遇见,已是十年后,他坐在朝堂上,威严庄重。而我声泪俱下,求他放过我的丈夫。
1.“怪不得武大人从不与人说起他的夫人,原是个江湖女子呢?”窗外雨滴滴答答地下着,
平日里熙熙攘攘的酒楼现在却正冷清,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在闲聊。
他们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帘子传进我的耳朵里。“据说是个女飞贼,武大人此番入狱,
听说是因为她原先混江湖时偷了当今圣下的宝物——”“我却听说她原先是淮楼的花魁!
”“可我曾远远的见过武夫人,那相貌,只能说清丽,算不得花魁吧。”这声音我却认得,
前不久还提着礼物上门找武衔英吃饭,一副有事相求的模样。见了一声声嫂夫人,
只恨不得两颗眼珠子都贴到我的胸脯上了。分明是出来用茶点的,此刻却叫人破坏了心情。
我随手拿起桌上的板栗,手指一弹,顷刻间,隔壁三人呜呼喊痛起来。我嘴角含笑,
起身离去。小梅步子匆匆追着我跑出来。“夫人又不等小梅。”我放缓了步子,
等她跑到我身旁,撑开手中昏黄的油纸伞。我的嘴角始终含笑,眉头却微微蹙起。半月前,
我的夫君无辜入狱,我曾经找过很多人。他的恩师越相、同袍好友户部侍郎陈大人,
以及各路亲戚同僚。却总无功而返。这十年里,我一直深居简出,并不与人交际。
我已用尽了办法。今日出门,不过是最后一搏。或许是可怜我,越相私下派人传信于我,
告诉我,贵人今日将乔装打扮出宫游玩,他最爱这附近一馆茶点。我不知天子容颜,
只能凭借经验猜测谁是那个大富大贵之人。所以从天还未亮便来候着了。不过走出百米,
有一道目光始终紧紧跟随着我。真奇怪。这京城应当无人识我才对。
我向来戴着面纱见夫君的亲朋挚友,连府中下人也少有人直视我的脸。这道目光从何而来呢?
我拿着油纸伞的手一紧,微微抬起,回头望去。方才我的位置上,此刻坐着一个人。
我看不清他的脸,却有一股熟悉的感觉萦绕在我的心头。这人真奇怪。他撑着下巴,
目光沉沉。我微微眯起眼睛,雨水瓢泼,我将伞交到小梅手中。“不必等我,即刻回府。
”2.我冒着大雨跑回酒楼,正逢一位故人从楼上下来。我就这样与他猝然四目相对。
他的脸真好看,若非如此,我当年也不会为他犯下大错。他穿着越相说的那席暗红长衫华服,
手中一柄翠绿纸扇。他微微仰着脸,目光居高临下的看我,英挺的鼻梁上沾了些许雨珠,
或许是刚刚坐在窗前的缘故。我的目光却在接触到他腰上的玉佩时变得幽深起来。这人,
竟然是天子。难怪当年寻遍城池不见他。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你……怎么来京城了。
”周乾宇,我恨不得你去死。此刻我心里一系列的结识贵人的计划都被抛之脑后。
嘴巴比脑子更快,我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楼梯,从仰望他变成俯视他。“周乾宇,
放了我相公!你明知他为人最为正直,
那贪墨案怎可能与他有关……”周乾宇冷不丁地又跨上一层台阶,与我平视。他眉头一皱,
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你相公?”周乾宇低沉了嗓音一步步接近我,直到把我挤到栏杆上。
他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脸,微微低头看我。“阿音,为什么当年不等我?”我将他的手打落,
厉声质问。“你不告而别还有脸问我?把我相公放了。”“放了?阿音,
是谁告诉你我有权利放了他的。”周乾宇这个人,思绪转变得太快。我一时被他问得卡了壳。
手一下子握住他那缠在腰间的玉佩扯了下来。“周乾宇,后会有期,不,
我一定会再来找你的。”我握紧了那块玉佩,转身离去。3.这样的玉佩,
十年前我就拥有一个。它的名字,叫龙凤花月佩,是我从周乾宇身上得到的。
那时他倒在山门外,昏迷不醒。浑身上下唯有这枚玉佩称得上值钱,
手中还紧紧攥着一张写着救命的布条。我贪心,收下了这枚玉佩,将他救下。爹爹不认可,
说这位华服公子无论衣着还是气度,一看便是高官子弟,我们是江湖中人,
不应参与他们之间的斗争。我不好言说,自己已经昧下了他的玉佩。便撒娇卖萌,非要救他。
爹爹指着我的鼻子。“我看你啊,是春心萌动了。”是的,有一些这个原因。
我自然是不好意思的,推说自己只是良善。周乾宇醒来后,也并不再问那枚玉佩的下落。
我日夜照顾他,亲力亲为。很快与他陷入爱河,不可自拔。直到与他春风一度后,
他竟直接离我远去,而我在下山寻他的路上,被奸人所害,
又被武衔英这个武将军所救……我将两枚龙凤花月佩放到一起,合二为一。
我们成婚的那一年,我将我的过往悉数告知。连同这枚玉佩一起,递到他眼前。所以,
这些年他都一直包容我,理解我不愿见外人,不愿见那些高官子弟、达官贵人。
各种宴席聚会我不曾出席过。顷刻之间,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流转。
4.小梅匆匆步子停在门口,她急躁敲门过后。便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夫人,
门外有三个官差,说要见您呢?打发也打发不走。”官差又是如何能轻易打发的呢。
她知我为武衔英的事愁得昼夜难眠,心疼地替我披好衣裳,遮好面纱。这才扶着我走出房门。
京城大约是进了梅雨时节,才晴了一上午,又开始飘飘洒洒些蒙蒙细雨。我们走过回廊。
雨滴滴哒哒敲打回廊屋檐下的青石。我问小梅,“都没听你提起过,你的故乡在哪?
”小梅的脸泛起一丝涟漪,陷进回忆里。“小梅是常山郡人,具体的我也不记得了,
我六岁便被卖到将军府上了。”我点点头,“那很远了。”小梅不知道我为何突然问起,
但她的思绪却突然飘到别处。“将军曾经告诉我和厨房多准备些扬州菜和茶点,
夫人是扬州人吗?”我摇摇头,“我爱吃些扬州菜,不过我不算是扬州人。”我的山门,
在扬州与林州的交界,说来应是野孩子,算不上是哪里人士。闲聊着,已经到了大堂。
我最后轻握住小梅的手。“替我照顾好檀儿和妙妙。”小梅不明所以,
但还是立刻回握住我的手。“夫人,我和王管家,和常嬷嬷她们会一直等您回来。
我们会一起照顾好檀儿少爷和妙妙小姐的。
”5.那三个官差果不其然不由分说将我带回了皇宫。是的,不是监察司也不是天牢。
正是那狗皇帝的老巢。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镶切东珠的龙冠,
居高临下神情淡漠的看着我。“武夫人,
不可直视天颜——”细细长长的男人嗓音将我的注意力拉回,
是躬身弯腰在一旁的太监提醒我。“是,臣妇僭越。”我低下头,摸了摸怀中玉佩。
周乾宇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儿。他挥挥手,叫那太监一旁候着,却叫我起身回话便是。
我不为所动。他冠冕堂皇地问我,可知武衔英等人贪墨一案的钱款下落。“夫君十八岁为官,
从一介武夫到少将军,花了整整十六年。这么年了,府中从未多盖过一间屋子,
多添过一件家具……臣妇实在不知,贪墨从何说起。”周乾宇盯着我的脸,
嘴角却陡然浮现一丝冷笑。“谭悟音,你太不懂事了,从前也是,如今也是。
”周乾宇语气十分冰冷,其中隐藏的怒火快要喷了出来。他这一段话一出,
周遭宫女太监纷纷下跪。我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龙凤花鸟佩。“陛下可还记得,
这龙衔月,花间凤。当年臣妇曾于山门前救您一命,便收取这枚龙衔月做为报酬,
朝中也隐有传闻,说臣妇夫君所受之苦,皆因这枚玉佩而起,臣妇相信,陛下不是这样的人,
这些年,你一直佩戴着花间凤,或许还记得臣妇的恩情……您能不能看在昔日情分上,
对臣妇夫君网开一面。”我隐去当年恩爱,试图动之以情。我高举明玉,做尽了归还的姿态。
我恨他为天子,我与夫君命途皆在他手,他却待我不公。为我那无辜的夫君,
我的眼角生硬挤出许多泪来。或许是见我声泪俱下,周乾宇有些松动了情绪。
他从那高位上起身,走到我的身旁。周乾宇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想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什么别的意思来,回他的,只有我默默流泪的眼。他动了动喉结,
手接过那对玉佩。用只有我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问我,“阿音,为什么当年不等我?
”我用同样低沉的声音回他——“因为——”我顿了顿,看着他眼睛里一点点亮起神采,
我启唇:“那时,我有了身孕。”周乾宇万万没想到,真相如此。愣在原地,怔怔不敢看我。
“阿音,你说的,可是真的……”“千真万确,周郎啊周郎,那个孩子,名唤檀儿,
现下就在武府之中,武衔英他替你养了九年的孩子,你真的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么?
”我继续激他,周乾宇却高高扬起眉尾,他的脸瞬间变得明媚,两手合十。“是我错了,
是我错了!”6.得知真相的周乾宇大喜,绕着大殿踱步。最后,
下令将大殿内的宫女太监一律赐金封口。我冷眼看着那些太监宫女一个个跪地求饶,
再次看清这人的面目。心底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当初会沾染上这样的人。
我张口替他们求饶:“请陛下,放他们一条生路吧。”周乾宇伸手将我扶起。他当惯了帝王,
举手投足间,净是咄咄逼人的气势,然而这一刻,却有些动摇了。他说:“阿音,
我对不起你,我听你的。”我点点头,他便顺势问道。“阿音,你可愿留在宫中?
”很多时候,上位者看似给了你选择的权利,其实选择只有一个,根本选无可选。
恰如周乾宇高兴之余,还是没有答应我,会放了武衔英。这时,
武衔英便成了他拿捏我的人质。我只得拧着鼻子认下。看到我点头,他才一把搂住我,
答应我,不出两日,武衔英便会安全的回家。我面无表情的答应了。
周乾宇便这样将我留在宫中。7.听闻周乾宇的暗卫进了武府,想暗中带走檀儿。
可遇到了小梅和常嬷嬷,小梅以死相逼,又一直哭喊不止,所以才没人那些暗卫得手。
这件事,当然是周乾宇让人透露给我的。我只好劝他,檀儿自小身体羸弱,受不得惊吓,
又依赖小梅,只得养在武府。周乾宇当然知道这只是我的说辞,但不知为何,他没有戳穿我。
而是定定的看着我,良久,他说。“大概是我欠他的。”我没接话。
或许是当年他义无反顾的离开伤透了我,又或者是时过境迁,我真心拿他当局外人了。
这些话落进耳朵里,只觉得轻飘飘,像被鸡毛轻轻扫了耳朵,再无其他。
周乾宇坐在我的身旁,此刻我们身份尴尬。周乾宇试探性的取来梳子,走到我身后。
梳齿一下一下的插进我的发丝再顺滑而下,他的手心温热。“我夫君,可回府中了吗?
”梳头发的手一顿,周乾宇含糊地应了一声。“这个时候该到家了。”窗外依旧落着雨,
我闭上眼睛,透过这一扇窗间小小的缝隙里吹进来的,这样清冷的风,
原来落到脸上也只是一丝微凉。我扯开话题:“周郎要将我封妃吗?可我今年二十八了。
”话音刚落,周乾宇便从身后抱住了我。木柄的梳子落到案上,发出“咚”的一声。
周乾宇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失落:“我那时身为太子,有不得已离开的原因,
我以为事情会处理得很快……这些年我并没有放弃寻找过你,如果知道那时离开,
会让我们整整错过十年之久,我再不离开了。”他的呼吸很近,几乎落到我的脖颈上。
我的记忆,竟也断断续续浮现,他在山门修养的那数月,我们有过的恩爱时光。
周乾宇其实是个很有才学的人。他说,我叫悟音,想来应该是一位颇识音律的女子,
却不曾想,我对音律一窍不通。于是教我吹箫。他那时便是喜欢这样,从身后搂住我,
教我如何拿箫。只是我到最后,也学不会吹箫。后来下山寻他,我的银钱皆被人偷去,
迫不得已,我还做过一段时间的窃贼。更是与他的高雅艺术背道而驰了。
周乾宇显然也想到了那些过去。他人生中少有的一段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
他的指尖在我的耳边摩挲。他几近癫狂道:“阿音,我要你,做我的贵妃、不、做我的皇后!
”8.我被封为了贞妃。这个字于我而言,如笑话一般。然而宫内宫外竟无一人提出异议。
他们不知我从何处来,也不知我是谁。我这样年纪大的妇人,竟也有一日,被封为妃。
至于武衔英那边,他不明就里的被放回家中,一进家门,便见常嬷嬷他们擦泪准备白布。
一时之间竟然气血上涌,昏死过去。醒来发现自己被升了一级官,
作为被无辜牵连入狱的赔偿,还有赏赐若干。武衔英一时接受不了没了夫人还要升官的事实,
一夜之间卧病在床,三日没来上早朝。这些,都是周乾宇同我说的。
我揉了揉眉心:“他这样的性子,待病好了一定会来向周郎你辞官,
守家卫国挂帅出征一直是他的梦想,请您到时候一定要拒绝他。”周乾宇点头答应。
我便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没一会儿,他便借口还有公务处理,走了。他不痛快了。也是,
心心念念寻回的心上人如今正挂念着别人,他又怎会舒服呢?破镜,是无法重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