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味道是甜是苦

周棠总在下午三点零七分走进图书馆。

那时阳光斜斜地切过三楼阅览区的玻璃窗，在浅棕色木桌上投下菱形光斑，最里侧靠窗的位置永远空着——桌面角落有一道浅淡的咖啡渍，像片褪色的枫叶，是她和这里的秘密暗号。

她会把帆布包轻轻放在椅子上，拉链拉开三分之一，露出半本《小王子》的书脊，然后拿出保温杯，倒出温度刚好的温水，杯壁上印的樱花图案在光线下微微发亮。

周围永远是细碎的声响：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书页翻动的轻响、远处饮水机冒泡的咕咚声。

周棠把这些声音当作背景音，像给耳朵罩上一层柔软的棉絮。

她摊开笔记本，却没有立刻写字，只是盯着咖啡渍看，看光斑在上面慢慢移动，首到西点十五分，光斑会刚好盖住那道印记，像给秘密盖上邮戳。

“同学，能借过一下吗？”

清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时，周棠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笔。

她抬头，看见男生手里抱着一摞建筑系的画册，蓝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处一道细小的疤痕。

他的影子落在她的笔记本上，遮住了刚写的半行字：“今天的云像被泡软的棉花糖，可我尝不出甜味。”

“抱歉。”

周棠轻声说，把椅子往里面挪了挪。

男生道谢的声音很轻，她却觉得耳朵发烫，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书页。

余光里，他在斜前方的位置坐下，翻书的动作很轻，偶尔会用笔在纸上画些什么，线条流畅得像窗外的流云。

那天晚上，周棠在日记本上画了一道疤痕，旁边写着：“蓝色衬衫，像今天的天空。”

她很少在日记里写别人，大多数时候，本子上只有零碎的句子和潦草的线条——有时候是一朵没有花瓣的花，有时候是紧闭的窗户，有时候是一串没头没尾的省略号。

吃药的时间她记在手机备忘录里，设了三个闹钟，第一个在晚上九点，备注是“该喝牛奶了”，第二个九点零一分，备注“记得收拾桌面”，第三个九点零二分，才是真正的提醒：“该吃药了”。

她害怕室友发现药盒，总是把药瓶藏在书架最上层，和专业课本放在一起，标签朝里。

每次拿药时，都要踩着椅子，假装找笔记。

有一次，室友李萌笑着问她：“周棠，你怎么总在晚上找书啊？”

她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笔记本差点掉下来，只能强笑着说：“白天太吵，晚上记得清楚。”

后来她发现，那个穿蓝色衬衫的男生也总在下午三点左右来图书馆。

他叫林屿，建筑系大三的学生，周棠是在他掉了学生卡时知道的。

那天她帮他捡卡，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他的手很暖，而她的手永远是凉的，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牛奶。

“谢谢你。”

林屿接过卡，笑着说，“我好像经常在这儿看到你。”

周棠的脸又开始发烫，她点点头，转身快步走回座位，心脏跳得像要撞开肋骨。

那天她每写进去一个字，满脑子都是他的笑容，像阳光落在雪上，有点晃眼，却不刺眼。

入秋之后，图书馆的暖气还没开，周棠总觉得冷。

她会带一条米白色的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

林屿有时会带一杯热可可，放在她的桌边，说：“楼下便利店刚煮的，买多了。”

周棠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杯壁的温度，顺着指尖传到心脏，像有只小暖炉在胸腔里慢慢烧起来。

她不敢问他是不是特意买的，也不敢主动和他说话，只是每次他离开后，会把空杯子洗干净，放在自己的帆布包里。

杯子上印着建筑系的标志，她每天晚上都会拿出来看，看标志上的线条，想象林屿画图的样子。

十一月的某一天，周棠在图书馆晕了过去。

醒来时，她躺在校医院的病床上，林屿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她的药盒。

她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像被扔进了冰水里。

“这是治疗抑郁症的药，对吗？”

林屿的声音很轻，没有责备，只有担忧。

周棠别过脸，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她以为林屿会像其他人一样，躲开她，觉得她奇怪，觉得她麻烦。

可他没有，他只是轻轻擦掉她的眼泪，说：“我妈妈也在吃类似的药，她现在好多了。”

那天林屿陪她坐了很久，听她讲不敢告诉别人的心事——讲晚上睡不着时，只能盯着天花板数羊，数到一千只还是清醒；讲有时候吃饭，吃到一半就突然没了胃口，觉得食物都没有味道；讲看到室友们一起说笑，自己却像隔着一层玻璃，怎么也融不进去。

林屿没有打断她，只是偶尔点头，说：“我懂。”

他说他妈妈以前也会这样，后来慢慢调整，现在能自己做饭，还能种花草。

他说：“抑郁症不是你的错，也不可怕，就像感冒一样，需要治疗，需要时间。

林屿还是会在下午三点左右来图书馆，只是现在，他会坐在周棠的对面，把热可可放在她的手边，然后拿出画册，一边画图，一边和她说话。

他会跟她讲建筑史上的故事，讲不同风格的建筑特点，讲他以后想设计什么样的房子。

周棠会认真听，偶尔问一两个问题，有时候也会跟他讲《小王子》里的故事，讲狐狸和玫瑰，讲星球上的火山。

周棠知道，以后的路可能还会有困难，可能还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但她不再害怕了。

因为她知道，有人会陪着她，像图书馆里的阳光，像手边的热可可，像雪地里的樱花，给她温暖，给她希望，给她勇气，慢慢走向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