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录音里的碎瓷声我把旧手机塞进女儿书包时,听见婆婆在客厅摔了第三只碗。
青花瓷片溅到防盗门的声音很脆,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雪夜,
她砸在我脚边的汤碗——那时我刚生了女儿,伤口还在渗血,
她举着空碗骂“断了李家香火”,瓷片嵌进我没穿袜子的脚后跟,
血珠在地板上滚成小小的红月亮。“妈,这手机……”女儿捏着机身边缘的裂纹,
那是当年被婆婆摔在墙角时磕的。“放好。”我把清华录取通知书塞进她手里,
红印章烫得像块烙铁,“万一有人问你奶奶好不好,就把这个给他们听。
”卧室门突然被撞开,婆婆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浑浊的眼睛盯着我们。
她的头发比去年更白了,贴在头皮上像层霜,可骂人的力气一点没减:“又在说我坏话?
你们这对白眼狼!”拐杖“咚”地杵在地板上,震得茶几上的保温壶晃了晃。
那是我昨天刚买的,她非说里面的小米粥掺了沙子,摔在墙上裂了道缝,现在还在渗汤。
“我要喝参汤!”她突然提高嗓门,拐杖指向我,“现在就去炖!”我没动,
只是盯着她手腕上的银镯子——那是当年我妈给我的陪嫁,她趁我住院时摘走了,
现在镯子磨得发亮,内侧还能看见我名字的刻痕。女儿突然攥紧我的手,掌心全是汗。
我摸了摸她的头,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凌晨,她发着高烧哭闹,婆婆在隔壁房间摔杯子,
骂骂咧咧到天亮。那时我抱着滚烫的孩子,在黑暗里摸到手机,按下了录音键。“不去?
”婆婆的拐杖又往前进了半尺,“我就知道你盼着我死!街坊邻居都看着呢,你这个毒妇!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指尖被划出血珠。血滴在手机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像极了当年月子里,我滴在被单上的血。“您说对了。”我把手机揣进兜里,
金属壳硌着肋骨,那里还有三根没长好的骨头在隐隐作痛,“我就是盼着这一天,
盼了二十年。”她愣住了,拐杖“哐当”掉在地上。窗外的麻雀惊得飞起来,
撞在玻璃上的声音,和二十年前她摔碎第一个碗时,惊飞的那群一模一样。
第一章:凌晨三点的碎瓷片凌晨三点,楼道里的声控灯像是个疲惫的哨兵,“啪”地亮了,
又“啪”地灭了,光线的明灭在我眼里晃出重影。我裹着那件起球的旧毛衣,站在阳台边缘,
秋夜的寒气顺着领口往里钻,指尖冻得发麻,几乎要失去知觉。对面楼的灯光稀稀拉拉,
像一颗颗凝固的星星,沉默地俯瞰着我,也俯瞰着这栋楼里每一个藏着秘密的窗口。
“哗啦——”客厅里骤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清脆得像一道闪电,狠狠劈开了深夜的寂静。
那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我闭着眼睛,都能精准地数出那只青花瓷杯会碎成几块——五块,
还是六块?记不清了,只记得二十年前,这只杯子是婆婆的宝贝疙瘩,
她总爱把它摆在最显眼的茶几中央,却又在我靠近时,用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着我,
好像我多看一眼,就是对这宝贝的亵渎,是不可饶恕的罪过。“水!水呢!
”婆婆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又尖又利,像一把生锈的剪刀,一下下剐着我的神经,
每一个字都带着毛刺,扎得人耳朵生疼。我没动,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死死盯着对面楼的灯光。二十年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翻涌。
那时我躺在月子中心的病床上,发着高烧,意识模糊得像浸在水里的棉絮。护工急得团团转,
好不容易找到家里的电话打过去,是婆婆接的。我至今都记得她在电话那头那声冰冷的冷笑,
像腊月里的寒风,直吹进我滚烫的骨髓里:“生个丫头片子还想人伺候?我们家可没这规矩。
”那声音,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毫无预兆地狠狠捅进我的心窝,血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不是温热的,而是带着冰碴的凉,瞬间就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刺目的红色,让我喘不过气。
现在,她瘫在床上,曾经挺直的脊梁变得佝偻,干瘪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床头柜上的保温壶,
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炖……参汤……”那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却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刚才收拾她扔在门口的破棉袄时沾上的灰。那棉袄是她年轻时最喜欢的,
藏蓝色的布料上,有她绣的歪歪扭扭的花,针脚粗糙,颜色也搭配得有些奇怪,
但她总宝贝似的收着,逢人就说:“这是给我未来的孙子准备的,多喜庆。
”可我生的是女儿,那件承载着她“孙子梦”的棉袄,就成了她眼里的垃圾,
被她随意丢弃在门口,像丢一团没用的破布。“妈。”女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您……还好吗?”我转过身,
看见女儿攥着一张纸,手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是一张印着“清华大学”字样的录取通知书,鲜红的印章像一团跳跃的火,
烧得我眼睛发烫,也烧得我心里那块冰封了二十年的地方,似乎有了一丝松动。“妈。
”女儿的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极大委屈、却强忍着不敢掉泪的兔子,声音也带着哭腔,
“咱……是不是不孝?”我蹲下身,把她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头发,
那头发上还带着刚洗过的清香。“孝?”我笑了,声音因为长时间没说话而有些沙哑,
“那得看对谁。”我直起身,从床头柜最深处的抽屉里,费力地翻出一个旧手机。
那手机屏幕已经有些暗淡,边缘也磕掉了漆,是我刚结婚时买的。
我点开一个尘封已久的录音文件,按下播放键。“不下蛋的母鸡!
我们老李家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娶了你这么个不下蛋的母鸡!
”婆婆尖利刻薄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刺耳极了,像指甲刮过玻璃,一下下刺激着耳膜。
这是二十年前,我刚生下女儿,还躺在产床上动弹不得时,她冲进病房,
指着我的鼻子骂出的话。女儿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瞪得大大的,
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她呆呆地看着我,好像第一次认识我一样。“这录音,
我留了二十年。”我关掉手机,把它塞进女儿手里,那冰凉的机身带着岁月的寒意,
“离婚前,我找律师咨询,那大姐听完我的遭遇,笑得前仰后合,
拍着桌子跟我说‘法院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儿媳没义务养公婆!
’”第二章:民政局门口的关公脸民政局门口的梧桐树叶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
像是在为这场持续了二十年的婚姻奏响落幕的哀乐。前夫的脸涨得通红,
像极了庙里那尊怒目圆睁的关公,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突突地跳着,
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皮肤。“苏晴!你让街坊邻居怎么看我?!”他跳着脚,
唾沫星子毫不客气地溅了我一脸,那愤怒的样子,好像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我搂着女儿,看着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街坊邻居?
”我抹了把脸,擦掉脸上的唾沫星子,“当年你打断我三根肋骨的时候,
街坊邻居的眼睛是瞎了吗?还是他们的耳朵都聋了,听不到我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的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他头上,他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像被人从滚烫的热水里直接捞出来扔进了冰窖。周围路过的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
好奇地望过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他身上。他眼神躲闪,
极不自然地拉着我的胳膊就想往旁边人少的地方走,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他的窘迫。“放开!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现在知道丢人了?早干嘛去了?
当年你对我动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丢人?”女儿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说:“妈,
我们走吧。”她的声音带着对这个男人的厌恶,也带着对我的心疼。我点点头,
牵着女儿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身后传来前夫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什么“没良心”“白眼狼”之类的话,像脏水一样泼过来,但我一点都不在乎,
那些话早就伤不到我了,我的心已经在无数个日夜的磋磨中,变得坚硬如铁。
离婚证攥在手里,薄薄的一张纸,却像卸下了千斤重的担子。我深吸一口气,
初秋的空气带着桂花的甜香,清新又自由,这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觉得呼吸如此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