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命定刑警回村休假半个月后我就要到县公安局刑警队报到了,也就是说,
我终于成为一名正式的刑警。八岁的时候母亲就给我算过命,算命瞎子说我命主贵,
将来一定会“脚踩放屁虫,手拿盒子炮”。您听不懂是吧,我们那儿太偏,说话土气,
至今还把摩托车叫放屁虫,手枪叫盒子炮。瞎子的话让全村人相信不疑,
因为瞎子除了给我算,还给二婶算了一命。
二婶的命被瞎子用一段打油诗表达出来:娘家给担米,半路变成糠,一阵大风过,
箩里精光光。二婶娘家有钱,陪送颇多,无奈二叔是个酒鬼,一点钱都让他喝了酒。这一算,
等于把二叔喝酒败家的事实全部抖搂出来,且生动形象,人家都觉神奇,
除了二婶因自己命苦一边叹息流泪外,许多人都跃跃欲试,想把自己的命算一算。
这一算就让八岁的陈东在村里直起了腰杆,也就是说我这人将来不可小瞧。大伙儿揣摩半天,
认为我将来一准儿参军,而且是要当侦察兵,因为部队里只有侦察兵才骑“放屁虫”,
而手拿“盒子炮”至少是要当连长以上的军官。二叔是村长,于是,
我八岁的时候就学着我二叔将手抄在背后胸脯笔挺地走路。
吆五喝六的指挥一般小伙伴攻城掠地,那情形要比连长威武。
而我现在的职业是要做一名刑警。瞎子的话没错,脚踩放屁虫,
手拿盒子炮——和连长一样威风的刑警。这在我们家族已经是一种至高的荣耀,
我带着这样的荣耀回村里小住半月,在这之前,我已经在县公安局刑警队实习半年,
参与侦破了许多案子,感受到置身战场一样的紧张刺激。在破案现场,
生命往往被演绎成另外的样子,我盼望着假期结束,立即投入工作。我回到村里,
二叔就找上我,说你可回来了,先把咱村里的案子破一破。“咱村有案子?
咱村会有什么案子?”“咱村正闹鬼呢。”我不觉一笑。“二叔,你又喝多了吧,
你把我当什么了,侄子如今是响当当的公安局刑警,是回来给你捉鬼的?
”“鬼把你二婶都吓死了。”“哪里有鬼?”“村口的那棵骷髅树上闹鬼呢。
”村口的骷髅树我自然知道,那是我们村上传了上千年的一棵银杏树,几人合抱粗,
早些年死了,树干中间都已枯烂,有许多洞窟,黑夜里看那树枝树干,
就象骷髅一样阴森可怖,村里人都叫它骷髅树。“你说的是骷髅树.闹鬼?”“是啊。
”“那又能怎么闹?吓着您啦?”“唉,你不知道,你二婶就让那个鬼吓死啦。
”“怎么可能?”二叔说:“今晚我们去看一看骷髅树吧。”我点点头。到了晚上,
我们拎着手电,一道往骷髅树下走去。一轮弦月挂在天边,夜空中黑洞洞的,
我们在村里的泥路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不时有几只狗朝着我们吠叫。在刑警队半年,
就象和阎王爷打过照面一样,什么样的死人都见识过,
一次我们从水里捞起一个泡了几个月的死人,已经是一堆腐肉包着的骨架,
蒋队长要我用刷子将那些骨头上的腐肉洗刷干净,尸体被我一块块拽开来,然后在水里洗刷,
刷出白花花的骨头,刷得我汗毛倒竖,刷下的脏水仿佛一齐渗入我的胃里,我趴在地上,
就象喝下农药一样地呕着。“我要死了。”我恨不得呕出五脏六腑来,
老法医看着我一直在笑。“呕了这回,你就会成为一名真正的刑警了。”老法医说。
我对老法医说:“呕过这回,我吃屎也不会呕了。”呕过那回,
我就真的成为一名真正的刑警,无论眼前是人是鬼都吓不倒我了。从那之后,
我们曾深夜到殡仪馆守候过,夜里抬过死人,一点点都不怕,我明白人死后是怎么会事情。
人死后充其量让人呕吐,但不会变成鬼。如果你听说一个人被鬼吓死,那这其中一定有鬼。
可在这骷髅树下情形不同,因为这儿有我童年的记忆。儿时我们常常夜间在这里捉迷藏,
捉鬼,捉着捉着一个伙伴一声喊“鬼哟”。然后学一声鬼叫。然后大家一齐散开,
忙不迭地跑,这个时候就不是人捉鬼而是鬼捉人,阴森恐怖的感觉让人窒息,很怕人。
而且骷髅树的树干上到处都长着鬼脸,让月光一照,那上头的披发鬼、吊死鬼、饿死鬼,
应有尽有。严重的时候要吓得发高烧,让妈妈爬上屋顶抱着烟囱招魂的。
所以一个人走夜路很怕,到骷髅树边总要绕开走,尽量不去招惹骷髅树。这时,
一阵风儿吹过,骷髅树的枝干象松垮的木床,发出吱吱咔咔的声音来。
一只黑鸟“呼”的一声从树洞里腾空而起,发出呀呀地怪叫。
并有从未听过的怪声从树顶上传出,象真正的鬼叫。这时二叔的身子突然向后便倒去,
口吐白沫。“二叔,二叔。”“鬼,鬼,鬼,我看见了鬼。”“哪里有鬼,你看走眼了,
是鸟,不是鬼。”“是鬼,真正是鬼,我们快走。”我也害怕起来,汗毛倒竖,
背起二叔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打出两个响屁,
哪敢作半步的停留2 骷髅之谜第二天我一早起来,来到骷髅树边,我有些后悔,
不该那样惊慌。你怕什么,虽然没有手拿盒子炮,可作为一名刑警慌成这样,村里人若看到,
岂不笑话。我对着骷髅树看了又看,并无什么异样。我将身子钻入那树身的空穴里,
里面被调皮的孩子们填满了石头。我找来一根绳子,系一个扣,
象侠客那样将扣子扔向树顶的枝头,然后一个纵身爬到骷髅树顶端。我上了树顶,
那上头残破不堪,更象一个遭劫的室内现场,
然而我在那上头的一个树洞里看到了几个真正的骷髅头。我一惊,在刑警队呆了半年,
训练起我对于骷髅的敏感,作为一名刑警,谁敢小瞧一个骷髅头呢。死者为大,人命关天。
一听说哪里发现一个死人或者骷髅,立即警笛齐鸣,刑警们就会象消防队员一样赶赴现场。
而现在我就置身于骷髅头的现场。但我还没有那种发现重要警情的兴奋和紧张。
因为我们那儿是山村,在实行火葬之前方圆十里的死人都用棺材抬到山上,
这种情景不知经历了几代几年,以至于伸手踏脚都是坟地,一些年久失修的坟,残破不堪,
狗会从洞里伸进头去,叼出人的骨头甚至骷髅,一场大雨,也会将坟里的骷髅冲出来。
我们小的时候放牛,会在山上的草地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一觉醒来,
发现不远处就有一个骷髅。一些骷髅被我们带入村里,作为玩具,小朋友间相互玩赏。因此,
只要在这个村里的任何地方出现骷髅,都不能觉得奇怪。如果因此大惊小怪,
就要说村里可能发生凶杀案,就要控制保护现场,就要惊天动地,
让县刑警队的同事们赶过来,万一就是野地里捡来的死人头,不让人家笑掉大牙。
人家一定要说我想破案想疯了,想出名想疯了,那样我就要落下一个不稳重的恶名。要知道,
一名刑警背上一个不稳重的恶名是十分可怕的。
刑警队的事情无论哪一件都是不能交给一个不稳重的人去干的。可这事难为了我,
万一是凶杀案子,我视而不见,将来一旦水落石出,我又会背下一个麻木不仁的恶名。
你是谁啊,你是刑警,你看到三个骷髅头,它们被放置到一起,而且是在你父老乡亲面前,
你看到它们后,没事儿一样的走人了?今后你还想在刑警队混吗?哎呀,这可把我难为坏了,
我可怎么办?我还是决定发挥我刑警的威力,尽我所能,探一探这里面的水浅水深。
3 斧头线索二叔醒来,神情恍恍惚惚。“二叔,当时现场还发现什么吗?”“现场?
什么现场?”“就是二婶死的地方。”“当时天下大雨,我和你二婶都人事不知,
哪还知道那里留下什么东西。不过,有人倒是在那里捡着一把斧头。”“斧头?让谁捡去了。
”“你娘啊,你娘没有你说吗?”天啊,有这么巧的事情。我立刻回家找那把斧头,
那斧头正大大咧咧地放在门后。这就是出现在现场的那把斧头?这是一把普通的斧头。
如果是村里人丢的,无论是谁,都会全村挨家挨户找个遍,那它就不会大咧咧地躺在这里。
“妈,从来没有人来找过这把斧头吗?”“是啊,你说怪不怪,
我在骷髅树下捡着这把斧头后,让全村人都看过了,没一个人认这把斧头,
也可能是过路人丢的。”“妈,你说,二婶是怎么死的?”“你二婶得了场怪病死了,
说是夜里看到鬼,让鬼给吓死的。那晚你二叔到镇上喝酒,喝到半夜回来,
一跤栽到骷髅树下,你二婶见你二叔一直不回来,就拿着手电去找,找到骷髅树下,
就遇到鬼了,让鬼吓丢了魂,人丢了魂,哪还能活命,不吃不喝,嘴里直喊鬼鬼鬼。
几天之后就死了,死的时候两眼是睁着的,没见过那么怕人的死相,可怜哟。
”“是二叔吓着她了?”“那不会,他们毕竟是夫妻,这方面你还不懂,人做了夫妻,
就象左手右手一样,无论怎样,左手都不会吓死右手的。”我惊佩我母亲的表达能力,
我母亲长期习惯于家长里短,训练出一副绝好的口才,
以至于向我解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时轻松自如。母亲用一个左手右手的比喻,
基本排除是二叔吓死二婶的可能性。“那么,那一天晚上,咱村里还发生了什么事?
”“那就记不清楚了。”“你想一想,妈妈,你务必想一想,你的记性一直很好的,
特别是对与咱家无关的事情。”“对呀,让我想想。
”母亲已经将儿子成为刑警的事情张家说到李家,说过一千二百遍了,
现在她或许从我的脸上看出一种急切和严重,
还有一个独家新闻将由她作为第一传播人的那种兴奋。“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要下雨,
有三个收购药材的人要住在咱村的谢贵家,住没住就不知道了,
但后来那三个人就再也没来咱村子,从此再也没来过,就像消失了一样。”三个人?
三个骷髅?我的心一阵紧缩,身子打了一个寒颤。“三个什么样的人?”“三个男的,
都是三、四十岁的人,听说是河南人,推着小板车,经常来咱村收购药材。
”“他们经常住在我们村吗?”“不经常住,遇上天下雨才住。”“妈,这把斧头要藏起来,
不能大大咧咧地放在这儿。”我让我娘马上把斧头藏起来。4 井底惊魂谢贵家正在打井,
是从外村请来的人打井。我们这儿偏僻,山上有一个水库,通常我们都从水库里挑水吃,
可近些年来,越来越多的人嫌那水库的水脏,都要自己打井取水。
其实那水库里的水都是山泉,碧清如洗,村里人嫌它脏是说山上到处是坟,
那些得肝癌胃癌脑溢血羊癫疯的死后都埋到山里,一场雨之后,
那些从死尸上流下的水能不全部汇入这个水库里?水库里的鱼都比别处的肥,人不是鱼哦,
鱼吃了这水会长膘,人吃了这水就要倒霉的。这水库里的水还能喝?到目前为止,
还没见村里一个人得过比感冒更严重的病,已有三五人活过九十岁。
但人的生活更多的是受心理支配,我在刷过死人骨头之后的当天中午,
面对白花花的大米饭呕得死去一般,粒米未进,因为看到那些米粒,
就想起白花花的死人骨头。当然,我相信水库里的水是干净的,在坟地与水库之间,
还有很长一段青山翠林,田野土壤,它们象人的免疫系统一样二十四小时地工作着,
为我们拦截着各种病毒的渗入。村里人也有疑心水库里的水有毒的,但很少有人打井,
谢贵家为什么打井?我故意路过谢贵家。谢贵向我递上笑脸,论辈份,谢贵比我长一辈,
我称他谢叔。“谢叔,家里打井啊。”“是啊,水库里的水脏呢。”“我干了警察,
才知道那水脏,人死了在水里泡上一个月,肉就象进水的馒头,松松垮垮的,轻轻一拽,
就能揭起一块来,你说让死人泡过的水能不脏?”我用眼睛逼视着他,看看他的反应。
有一种人心理承受力差,自控力差,喜形于色,忧形于色;另一种人恰恰相反,
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惧。这两种人普遍存在于我们生活的人群中,即使在偏僻的农村也是如此。
当然,由于咱村偏僻,民风淳朴,人心都是一口向上冒清水的井,没有控制阀门,
很少人有这样的自制力。我更希望眼前的谢贵也是这样,
但又恨不得他看到我象二叔看到鬼那样的发慌。谢贵脸上堆着笑,看他脸上的表情,
十分地自然,从容不迫。“我在县里带回来好茶叶,等你家里的井里冒出水来,
我用你的井水煮茶喝。”我说。“好啊。”谢贵答道。与谢贵的接触还是让我觉得有些异常,
因为我在他面前停留,他连热络一下都没有,比如说一声:“小陈啊,今天咱家打井,
杀了一只鹅,你来咱家吃饭。”只是热络一下,并不是真请,请了我也不会真去,
这样的客气话咱村几乎每个人都会讲的,但谢贵没说,莫不是真有事情。
而当晚谢贵却盛了一大碗鹅肉送到我家。“是家里杀的鹅,让小陈尝个鲜。”“哪能。
”我忙推让。“小陈你如今出息了,咱村里难得飞出你这样的金凤凰呢,
将来我那几个儿子还要靠你关照呢。”“听说他们的学习成绩都很好。”“唉,
将来还要你多帮忙。”谢贵撂下鹅肉就走了。看着谢贵的背影,
仿佛他的举手投足就有什么异常,但认真琢磨,又难于说出什么不同来。
莫非那口井有什么问题?到了晚上,我实在睡不着,蹑手蹑脚来到井边,
那口井象一只大眼睛睁着,放射出死一样的光,仿佛骷髅树上所有秘密都藏在这死光里。
四周望去竹林和树林,月光下的竹叶显示出难以想象的整齐划一,神光离合,乍阴乍阳,
显现出奇特古怪的美丽。这时仿佛一个黑影在竹林间闪了一下,我赶忙抬脚去追,
不觉脚下一滑,“轰”的一声,整个身子就落入那口深深的井中。井底黑洞洞的,
即使有什么秘密,我也无法窥探,我的身子躺在一大堆粘土上,要不是这堆泥土,
早就要成为井下之鬼了。我怎么掉到谢贵的井里?此时的我真如井底之蛙,
哪还有一个刑警有神气,抬头看天时,竹叶在空中的碎影变得繁杂而凌乱,
俏皮的显示着它们的美丽和神秘,被切削的月光象碎银子一样地丢进井里来,
让人仿佛感到抵达了冥府。我不敢叫喊,那个黑影如果发现我落井,如果折回身来,
他可以迅速推下井边的泥土,一瞬间将我活埋。我不敢叫喊,不能让谢贵知道我落入井中,
我必须等待,等待明天的来临。然而,不久就有了脚步声,那个声音是直冲井边而来的,
我的心扑扑地跳将起来。“是谁?井里是谁?是人还是鬼?”是谢贵的声音。“是我,陈东,
我掉到你家的井里了。”“陈东,这么晚你怎么到井边来,你怎么不喊人啊,
幸亏我听到你落井的响声。”那个黑影在井沿边立定身子,并探出头来,
那张脸象一张黑纸上胡乱涂描几笔,根本没有人脸的气息,我感到恐惧,他会杀了我吗?
会吗?“陈东,我把绳子抛下来,你抓住绳子,可要抓牢了,我拉你上来。
”果然谢贵抛下了绳子,我抓住绳子,迅速判断出它的粗细曲直。据说佛陀普渡众生,
能将一根蜘蛛丝送入冥府,搭救那里面的冤魂。
我准确地判断出救我之物是绳子而不是蜘蛛丝,判断出救我的人是谢贵而不是佛陀。谢贵,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此时,他的力量几乎接近于佛陀,
因为我手中的绳子不仅给我足够向上的力量,而且牢实稳当,
我几乎没费周折就顺着绳子爬上井来。我有些尴尬,这个村里的地面有无数个沟坎洞穴,
可能是臭哄哄的茅坑,也可能水汪汪的深井,本村公民并无落井跌坑的记录,
何况我还是个刑警。“几年不要村里走,路都生疏了。”谢贵为自己刚才的难堪解嘲。此时,
我真怀疑我原先的判断,这个谢贵难道是制造三个骷髅的杀人犯?
我的消失引起母亲和二叔的不安,如果我再不回来,他们就要派人去找,我狼狈不堪,
又不好意思将我落入井里的事情讲给他们听,为了转移他们的视线,
我让我娘把那把斧子再拿出来给我看。他们都认为我一定是有什么新的发现,其实,
我只是想转移他们的视线,我自八岁那年算命先生算过命以来,还从未落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我忽然一惊,拍案而起,吓得二叔不知所措。“妈的,我终于抓住狐狸的尾巴了。
”“怎么了?”“你们看,这把斧子的斧柄,只有左撇子长期使用,才会形成这样的握痕,
使用这把斧子的是一个左撇子,咱村里有谁是左撇子?”二叔和我娘不语。“谢贵是左撇子?
”我问。二叔和我娘都不约而同地点点头。那个打井的谢贵、端鹅肉的谢贵,
刚才将我从井里拽上来的谢贵,每次与他接触,我不就感觉到他身上那种莫名的与众不同么?
他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仿佛他曾左手吓死了右手,以至于他做任何事情都会伸出左手。
难道真的是他?我不忍心这样想,我能感觉出他拽我出井时那毫无犹豫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