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齐疯了。这是他那群狐朋狗友在挥霍了三个月后，终于想起他时得出的结论。“不是吧，
阿齐会疯？”电话那头，张扬的笑声刺耳，“为个女的？
他韩大少爷的女人不都是按打算的吗？这次是哪个天仙，让他这么上头？”没人回答。
因为他们都去过韩齐那间市中心顶层的大平层。曾经那里是全城最活色生香的派对现场，
流光溢彩，彻夜不休。现在，那儿静得像一座坟墓。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将所有阳光隔绝在外，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速食面和尘埃混合的怪味。价值百万的B&O音响上积了灰，
限量版的球鞋随意地扔在角落，沾着不知名的污渍。而韩齐，
那个曾经把嚣张跋扈刻在骨子里的男人，就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睡衣，
盘腿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他面前没有酒，没有女人，只有一堆摊开的笔记本。
他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眼神空洞地盯着本子上的字迹，嘴里念念有词。
“不对……这个聚合酶链式反应的温度梯度设置……依依，你这里是不是写错了？”“哦，
没写错，是我傻。你看，你后面有注释……原来是这样，通过变温来筛选特定序列……依依，
你真聪明。”他像个虔诚的学生，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自言自语，
仿佛身边坐着一个叫“依依”的隐形人。朋友们试着叫他。“阿齐，你干嘛呢？
哥们儿几个来了，出去喝点？”韩齐像是没听见，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笔记本上的一行字，
动作轻柔得像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依依，你饿不饿？我给你泡了面，是你喜欢吃的牌子。
”他起身，走进厨房，熟练地撕开一包最便宜的红烧牛肉面，倒上开水，
用一本厚厚的《生物化学》盖住。三分钟后，他把面端出来，一份放在自己面前，
一份放在对面的空位上。“吃吧，别总是在实验室啃面包，对胃不好。
”他低头“呼噜呼噜”地吃起来，吃相难看，汤汁溅得到处都是。吃完自己的，
他又看着对面那碗渐渐坨掉的面，眼神里满是宠溺和无奈。“又忘了吃？跟你说了多少次了，
做实验也要按时吃饭。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帮你吃掉吧，不能浪费。”他就这样，
在众目睽睽之下，吃掉了第二碗面。张扬他们面面相觑，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
这他妈哪是上头。这是中邪。他们落荒而逃。后来，韩家的私人医生给出了诊断：重度抑郁，
伴有精神分裂症状。诱因？没人说得清。只知道这一切，都从一个叫林依依的女孩死后开始。
故事要从一年前说起。那时的韩齐，还是那个活在云端，
用钱和权砸开一切道路的韩家二少爷。他的人生信条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座右铭是“没有搞不定的女人，只有不够多的零”。那天，他在学校的湖边输了个赌。
“阿齐，看到那个女的没？”张扬指着不远处一个坐在长椅上看书的女孩，“林依依，
生物系的研究生，出了名的高智商书呆子，据说从大山里考出来的，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心只读圣贤书。追她的人从这儿能排到校门口，没一个成功的。”韩齐眯着眼看过去。
女孩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牛仔裤，一双帆布鞋。头发简单地扎成一个马尾，
素面朝天。她看得极其专注，连有人靠近都没发觉。确实，寡淡得像一杯白开水。“赌什么？
”韩齐来了兴趣。“赌你搞不定她。一个月，你要是能让她心甘情愿为你花钱，
这辆新提的法拉利SF90归你。”张扬抛出诱饵。“就这？”韩齐嗤笑一声，“太简单了。
换个玩法，我要让她不仅为我花钱，还得哭着喊着求我花她的钱。”朋友们一阵哄笑，
没人当真，只当是韩大少爷又一次的游戏人间。韩齐开始了。
他脱下身上价值五位数的纪梵希T恤，换上从地摊淘来的三十块一件的纯棉白T。
手腕上百万的理查德米勒摘了，开着他那辆招摇的阿斯顿马丁停到几公里外，
然后骑着一辆共享单车进了校园。
他的人设是：家境贫寒、志存高远、勤工俭学、为梦想窒息的创业青年。第一次“偶遇”，
是在图书馆。林依依抱着一摞厚重的专业书，走得有些吃力。韩齐算准了角度，
从侧面“不经意”地撞了上去。哗啦——书本散落一地。“对不起，对不起！
”韩齐立刻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帮她捡书，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慌张和歉意，“同学，
你没事吧？我……我不是故意的。”林依依摇摇头，声音很轻，像山间的泉水：“没事。
”她也蹲下来，默默地捡书。她的手指很长，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韩齐看着她，
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这女孩的眼睛太干净了，像一汪清澈见底的湖，不含一丝杂质。
被这双眼睛看着，他那些编好的谎言，竟然有点说不出口。“我叫韩齐，也是这个学校的。
你呢？”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真诚。“林依依。”她回答，抱着捡好的书，
对他点了点头，转身走了。没有多余的一句话。韩齐愣在原地。这反应不对啊。按照剧本，
她不该对自己这个“帅气又礼貌”的穷小子产生一丝好奇吗？他第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
感受到了挫败。这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的征服欲。韩齐的“穷小子”剧本演得越来越逼真。
他会算好时间，在林依依去食堂的时候，端着一个只有一个素菜的餐盘，坐在她对面。
“同学，又见面了。”他笑得腼腆。林依依抬头，认出了他，点点头，继续吃饭。
“我能坐这儿吗？”“嗯。”韩齐就这么坐下了。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
说自己是计算机系的，正在和朋友创业，做一个校园互助APP。“梦想总是要有的嘛，
”他说着，用筷子扒拉着盘子里那几根可怜的青菜，“虽然现在苦了点，但万一成功了呢？
我爸妈还在老家种地，我想早点挣钱，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林依依吃饭的动作停了一下。
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我明白。我爸妈也在山里。”那一刻，韩齐知道，鱼上钩了。
从那天起，他们的交集越来越多。韩齐会“碰巧”在她做实验的楼下等她，
递上一瓶最便宜的矿泉水：“辛苦了，喝口水吧。”他会“无意”中提起，为了省钱，
他一天只吃两顿饭。第二天，林依依就会多带一个馒头给他。他会“愁眉苦脸”地说，
创业项目需要一笔钱请人做地推，但是他已经山穷水尽了。
林依依沉默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那是她做家教刚赚来的生活费。“够吗？
”她问。“够了！太够了！”韩齐接过钱，心里一阵狂喜，
脸上却是一副感激涕零、无以为报的模样，“依依，你真是我的贵人。等我公司上市了，
我把股份分你一半！”林-依依只是笑了笑，那笑容纯净得让韩齐有些晃神。“不用，
能帮上你就好。”韩齐拿着林依依的钱，转身就进了最高档的会所，和张扬他们开香槟庆祝。
“牛逼啊阿齐！”张扬举着杯子，“那书呆子真信了？还真给你钱？”“何止是信了，
”韩齐灌下一口酒，带着一丝炫耀和轻蔑，“她现在看我的眼神，
就跟看什么人类希望之光似的。我说我妈病了，她能把自己的学费给我。我说我创业缺钱，
她恨不得去卖血。”“哈哈哈，那你岂不是发财了？靠女人养着，爽啊！”“爽？
”韩齐摇晃着酒杯，看着杯中金黄的液体，“你们不懂。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碾压。
看着一个自命清高的天才，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心甘情愿地为我付出一切，
这比赚钱有意思多了。”他说的是真心话。起初，他只是为了那个赌约。但渐渐地，
他沉迷上了这种掌控感。林依依的世界太简单了。她的生活就是实验室和图书馆，两点一线。
她的人际关系也简单到乏味，除了导师就是几个同样木讷的同学。韩齐的出现，
像一道五光十色的光，劈开了她黑白的世界。他会带她去吃路边摊，
告诉她这是“人间烟火气”。其实他自己嫌弃得要死，但看着林依依吃得一脸满足，
他又觉得这廉价的炒面似乎也没那么难吃。他会在她生日的时候，
送她一束从花店门口捡来的、别人丢弃的玫瑰，
骗她说是自己跑了几个花田才找到的“野生品种”。
林依依把那束快要枯萎的玫瑰插在烧杯里，宝贝了好几天。
他会对她描绘一个宏伟的蓝图：“依依，等我们的APP成功了，我就开一家生物科技公司，
专门投你的研究。你的才华，不应该被埋没。”林依依的眼睛里，
总是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他的无限崇拜。“韩齐，你真好。”她总是这么说。每当这时，
韩齐的心里，一边是欺骗成功的快感，一边又会涌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
他开始不自觉地多花一些时间陪她。不再是为了要钱，也不再是为了炫耀。
他会坐在实验室外面的台阶上，等她到深夜。她出来的时候，一脸疲惫，看到他，
眼睛又会亮起来。“你怎么来了？”“路过。”韩齐把一件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嘴上嫌弃道，“穿这么少，冻死活该。”林依依裹紧了外套，
上面有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和古龙水混合的味道，很好闻。她低着头，小声说：“谢谢。
”韩齐看着她冻得微红的鼻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了一下。“傻子。”他说。那一刻，
他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这是一个骗局。他只觉得，夜色很温柔，这个女孩，也很温柔。
韩齐开始感到分裂。在朋友面前，他依旧是那个挥金如土、把林依依当傻子耍的韩大少。
“那书呆子最近又给我打了五千，说是她的奖学金。我拿去给我新泡的模特妹妹买了条项链，
你们说逗不逗？”他笑着说，但笑意却未达眼底。而和林依依在一起时，
他却越来越像那个他扮演的“穷小子韩齐”。他会陪她在图书馆看一整天的书。
他什么也看不懂，就趴在桌子上睡觉。醒来时，身上多了一件林依依的外套，
而她正借着台灯昏黄的光，专注地看着那些天书般的文献。阳光透过窗户，
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安静得像一幅画。他会开始对她的研究产生好奇。
“这堆瓶瓶罐罐里到底是什么？能长出钱来？”他指着那些培养皿，语气轻佻。
林依依却很认真地回答他：“这里面是基因编辑过的细胞。如果成功，
我们或许可以攻克一种罕见的遗传病。它不能长出钱，但可以救很多人的命。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那是一种韩齐从未见过的光芒。不是对名牌的欲望，
不是对金钱的渴望，而是一种纯粹的、为了理想而燃烧的火焰。韩齐被那光烫了一下。
他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他的人生里有什么？跑车，派对，女人，
和他那个永远只会用钱来衡量他的价值的父亲。有一次，他和父亲大吵一架。
“你除了会花钱，还会干什么？我韩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丢脸？
我花的哪一分钱不是你给的？你除了给我钱，还给过我什么？”他摔门而出，
开着车在午夜的街头狂飙。最后，却不知不觉地开到了林依依的宿舍楼下。他给她打电话。
“下来。”声音嘶哑。林依依很快就下来了，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她什么也没问，
只是拉着他，到附近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两罐啤酒。两人坐在马路牙子上，
像两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我跟我爸吵架了。”韩齐闷了一口酒，“他觉得我一无是是。
”“你不是。”林依依看着他，眼睛在夜里亮得惊人，“你很努力，有梦想。
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韩齐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最厉害的人？
他是个骗子，是个混蛋，是个靠榨取她的善良来满足自己虚荣心的垃圾。可是在她眼里，
他却是英雄。那一晚，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了深切的厌恶和恐慌。他想过坦白。
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依依，其实我……”“嗯？”林依依抬起头，一脸信赖地看着他。
看着那双纯净的眼睛，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告诉她，
她所崇拜的“英雄”，她倾尽所有支持的“梦想”，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