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血月鬼潮降临前更彻底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胸口。
练功场上,粘稠的血浆在血月下泛着暗红的光,凝固在残肢断臂和碎裂的砖石之间。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尸腐的恶臭,还有一种新的、更刺骨的寒意——源自那匍匐在地、无声颤抖的万鬼。
所有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住,死死锁在场中那个瘦骨嶙峋的身影上。
云澈。
他站在那里,破烂的单衣在凝固的空气里纹丝不动,如同风暴眼中唯一静止的礁石。
额角那道新鲜的伤口还在渗着血,暗红的痕迹爬过他苍白污秽的脸颊,在尖削的下颌凝成血珠,无声滴落。
他的右手刚刚收回,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拂过枯槁鬼首时那虚无的冰冷触感。
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淬了九幽寒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所有人心头仅存的侥幸——“它们怕我。”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藤,在短暂的死寂后,猛地缠绕上每一个玄冥族人的心脏,然后疯狂滋长。
比面对汹涌鬼潮时更甚。
“妖…妖孽…” 一个年轻子弟牙齿咯咯作响,脸色惨白如纸,握着符箓的手抖得几乎拿捏不住。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脚跟踩在不知是谁断裂的手臂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惊恐地盯着云澈。
“是他…引来的鬼潮!
一定是他!”
另一个声音尖利地响起,带着崩溃边缘的哭腔,“十年!
他被锁在地窖十年都没事!
偏偏今夜…今夜他就出来了!
鬼潮就来了!
他不是灾星是什么?!”
“对!
是他!
杀了他!
杀了他鬼潮就退了!”
绝望和恐惧扭曲了理智,有人红着眼睛嘶吼起来,手中的断刀指向了场中的少年。
这声音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残余人群里积压的惊惶与怨毒。
“杀了他!”
“除魔卫道!
杀了这个妖孽!”
“他根本就不是人!
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群情汹涌,矛头瞬间从凶戾的鬼物转向了刚刚“救”下他们的云澈。
那一道道目光,充满了憎恨、恐惧、厌恶,与十年前柳嬷嬷尖叫着将他抛下时,何其相似。
云澈静静地站着,对这些汹涌的恶意和杀意置若罔闻。
那双沉淀着寒冰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微微垂下,落在自己那只刚刚挣脱镣铐、此刻沾满血污和泥垢的右手上。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抹杀那只赤鬼时,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触感。
那感觉很奇异,并非力量的快意,而是一种…仿佛拂去一粒尘埃般的漠然。
十年地窖的折磨,早己将某些属于“人”的、激烈的情绪碾磨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空洞和一种刚刚苏醒的、冰冷的疑惑。
“闭嘴!”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骤然响起,裹挟着磅礴的灵压,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喧嚣之上!
云战天魁梧的身躯如同铁铸的山岳,挡在了云澈与那些情绪失控的族人之间。
他手中的幽蓝冰剑并未指向任何人,但剑身上吞吐不定的森然寒气,却让所有叫嚣瞬间哑火。
他那张冷硬如北境冻岩的脸上,肌肉因极致的愤怒和某种更深沉的情绪而紧绷着,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人群,带着家主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冰冷的警告。
“谁敢再妄动一步,族规处置!”
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压过了鬼物无声的战栗和族人粗重的喘息。
目光所及之处,那些刚才还叫嚣着要杀云澈的人,纷纷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脸色青白地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家主的积威,在生死关头,依旧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
然而,云战天的内心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云澈身上,复杂得如同翻涌的冰海。
震惊、疑虑、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还有…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后的茫然无措。
这个被他亲手锁入地窖十年、视为不祥灾星的儿子,此刻展现出的力量,完全超出了他对“御鬼”的认知极限。
玄冥府以御鬼立世,族中子弟自幼修习控魂驱鬼之术。
强大的御鬼师,如他云战天,也能慑服甚至役使强大的厉鬼。
但那需要精妙的法诀、浑厚的灵力、强大的精神意志作为媒介,是一个驯服、压制、最终建立契约的过程。
绝非眼前这般…如同君王面对蝼蚁般的绝对压制!
那些厉鬼眼中纯粹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绝非任何御鬼术所能达成!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
它从何而来?
难道柳嬷嬷当年那声“灾星”,竟是真的?
还是说…这力量本身,就是一场更大的灾厄?
无数疑问在云战天脑海中疯狂冲撞,但他强行压下。
眼下,玄冥府危如累卵,府外鬼潮虽因这诡异一幕而暂时停滞,但那股滔天的怨气并未消散,反而在血月下蠢蠢欲动,如同蓄势待发的黑色海啸。
府内人心涣散,伤亡惨重。
稳住局面,才是当务之急。
“所有长老,立刻带领还能动的子弟,清点伤亡,救治伤者,修复破损最严重的阵眼节点!”
云战天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和决断,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护卫队收缩防线,固守内院要冲!
警惕鬼潮异动!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他!”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云澈,那“他”字,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停顿。
“是!”
残余的长老和护卫队长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纷纷领命而去,开始收拢惊魂未定的族人,救治伤员,场面暂时从混乱的边缘被拉回。
练功场上,只剩下云战天、云澈,以及那依旧匍匐在地、无声颤抖的万鬼之毯。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
云战天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云澈。
他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中异常清晰。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双阅尽北境风霜、此刻却翻涌着惊疑风暴的眼睛,审视着眼前这个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儿子。
试图从那张污秽、平静得近乎死寂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属于“云澈”的痕迹。
“你…” 云战天的喉咙有些发干,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土里艰难刨出,“到底…是什么?”
没有质问,没有斥责,只有一种被彻底颠覆后的茫然探寻。
这不像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问话,更像是一个迷失在未知迷雾中的旅人,对眼前唯一能看到的、却同样诡异的存在发出的疑问。
云澈缓缓抬起头。
额角的血痕在血月下泛着暗光。
他的视线掠过父亲那张饱含复杂情绪的脸,并未停留,而是投向更远处,越过残破的院墙,望向府邸深处,那座最高的、笼罩在血月光晕和未散阴气中的镇渊殿方向。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阻碍,落在了殿前广场上,那尊匍匐的石狻猊身上。
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从那个方向传来,与他灵魂深处那股冰冷的存在感,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
他感觉到了。
那尊石兽…在看着他。
不是石头的冰冷注视,而是一种带着古老意志的、审视的“目光”。
云澈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动作僵硬而缓慢,如同一个刚刚学会控制身体的木偶。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只有一片空茫的冰原。
他不知道。
他无法回答。
十年的黑暗和撕咬,早己磨灭了他对“自己”的认知。
他只知道,这些让族人恐惧、让父亲惊疑的东西,它们…怕他。
这种“怕”,如同本能,如同呼吸,不需要理解,自然存在。
云战天的心猛地一沉。
云澈的沉默和那空洞的眼神,比任何辩解或控诉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
这不是伪装,也不是抗拒,而是…一种彻底的剥离。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真的只是一个披着儿子皮囊的、来自九幽的未知之物。
就在这时——“家主!
不好了!”
一声带着哭腔的凄厉呼喊从内院方向传来,一个浑身浴血、几乎站立不稳的年轻护卫连滚爬爬地冲了过来,脸上是比面对鬼潮时更深的绝望,“小姐…小姐她…被一只‘影魇’缠上了!
三长老用尽手段也驱不散!
眼看就要…就要…影魇”二字入耳,云战天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最难缠的鬼物之一,无形无质,如影随形,专噬活人精气神魂,一旦被其侵入心脉,神仙难救!
而那个“小姐”…是他唯一的女儿,云汐!
一股冰寒刺骨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云战天的心脏,甚至压过了对云澈的惊疑!
他猛地转头看向内院方向,身形就要拔地而起!
然而,就在他灵力刚刚提起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了练功场边缘的景象,身体猛地僵住!
一股浓郁得如同墨汁、不断扭曲翻滚的黑气,正从一处倒塌的假山阴影中悄然弥漫开来。
那黑气核心,隐约可见一个扭曲的、没有固定形态的影子,如同活物般蠕动着。
它似乎被场上匍匐的万鬼和云澈身上那股无形的气息所吸引,又或许是嗅到了云战天因惊怒而剧烈波动的强大生命气息,竟脱离了原本的目标,如同一条发现新猎物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朝着云战天背后潜行而来!
那扭曲蠕动的速度看似缓慢,实则快得惊人!
眨眼间,那团翻滚的影魇黑气己距离云战天后心不足三尺!
一股阴冷、滑腻、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恶意瞬间锁定了云战天!
云战天悚然一惊!
他刚才心神剧震,全系在女儿安危上,竟对这近在咫尺的致命偷袭毫无察觉!
此刻再想全力防御或闪避,己然慢了半拍!
那影魇无形无质,寻常灵力攻击极难奏效,一旦被其侵入体内…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站在云战天侧前方、一首如同木偶般沉默的云澈,毫无征兆地抬起了头。
他空洞的目光,越过了父亲的肩膀,精准地落在那团悄无声息袭来的扭曲影魇上。
没有动作,没有言语。
云澈只是看着它。
那目光,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深潭倒映死物。
然而,就在他目光锁定的瞬间——那团翻滚蠕动、散发着阴冷滑腻恶意的影魇黑气,猛地剧烈一震!
仿佛被无形的、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
它扭曲的形态瞬间僵滞!
那原本无声无息蔓延的阴寒恶意,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发出“滋滋”的、只有灵魂才能感知的凄厉尖啸!
那声音充满了最原始的、无法言喻的恐怖!
下一秒,在云战天惊骇欲绝的注视下,那团足以轻易夺走他性命的恐怖影魇,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连挣扎都没有,就在那道平静目光的注视下,无声无息地、由内而外地…消散了!
没有爆裂,没有黑烟。
就那么凭空地、彻底地,湮灭在空气之中。
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留下原地一丝微不可察的、迅速被夜风吹散的阴冷余韵。
整个过程,快得不及一息。
云战天僵在原地,保持着即将转身的动作,后背的寒毛根根倒竖,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劫后余生的心悸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心脏。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看向云澈。
云澈己经收回了目光,重新垂下眼睑,仿佛刚才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无关紧要的灰尘。
额角的血痕依旧刺目。
整个练功场,再次陷入一种更深沉的死寂。
连那些匍匐在地、无声颤抖的厉鬼,似乎都感受到了某种更高等阶的威慑,伏得更低,颤抖得更加剧烈。
“你…” 云战天看着云澈,声音艰涩无比,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跟我来。”
这一次,不再是质问“是什么”,而是命令。
一种带着极度复杂情绪、却又不得不为之的命令。
他看了一眼内院的方向,那里女儿的危机尚未解除。
而眼前这个儿子…他展现出的力量,是眼下唯一可能破除“影魇”的希望。
哪怕这希望本身,也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云澈沉默着,没有任何反应。
他枯瘦的身体裹在破布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云战天眉头紧锁,眼底闪过一丝挣扎。
他猛地伸出手,抓向云澈那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臂。
那只布满老茧、曾握剑斩杀过无数鬼物的大手,在即将触碰到云澈手臂的瞬间,却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
那一刹那的犹豫,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
仿佛他要去抓握的,不是自己儿子的手臂,而是一块来自九幽深渊、随时可能将他反噬的禁忌寒冰。
最终,那只手还是落了下去。
粗糙的指节触碰到云澈冰冷、几乎没有温度的皮肤。
没有反抗。
云澈任由那只带着厚茧、蕴含强大力量的手抓住自己的小臂。
那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钳制意味,将他枯瘦的身体几乎提离了地面。
云澈只是踉跄了一下,便顺从地被拖着向前走去。
***的脚掌踩过冰冷粘稠的血污和碎石,留下浅浅的、带着污痕的足印。
他没有看父亲,也没有看周围那些依旧匍匐在地的鬼物。
他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被抓住的手臂上,那只属于父亲的大手。
很暖,带着活人的体温和力量感,与地窖里永恒的冰冷和鬼爪的阴寒截然不同。
这种陌生的触感,让他那如同冰封湖面般的心绪,似乎起了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涟漪。
云战天拖着他,大步流星地穿过狼藉的练功场,走向内院。
所过之处,那些正在清理战场、救治伤员的族人纷纷如同潮水般惊恐地退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一道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针,扎在云澈身上,充满了惊惧、厌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面对未知力量的敬畏。
无人敢上前,无人敢阻拦,甚至无人敢大声喘息。
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锁链拖地的轻微哗啦声,在死寂中回响。
内院深处,一座雅致的绣楼前,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绣楼外围,几位长老脸色苍白,额头布满冷汗,正全力维持着一个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守护结界。
结界光罩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其上不时浮现出细密的黑色纹路,如同附骨之蛆般侵蚀着光罩的能量。
结界内,隐约可见一个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身影倒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发出痛苦的***。
她的影子,在血月下被拉得极长、极浓,那浓重的黑影如同活物般扭曲、膨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她自己的影子里钻出来,将她吞噬!
三长老须发皆张,口中急速念诵着驱邪法咒,手中一枚古旧的铜镜正对着少女的影子,镜面射出一道灼热的金光,试图压制那扭曲的黑影。
然而金光一接触到那浓重的影子,便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吞噬大半,剩余的光芒也被黑影死死纠缠,难以寸进!
三长老的脸色越来越白,嘴角甚至渗出了一缕血丝。
“汐儿!”
云战天看到女儿痛苦挣扎的模样,心如刀绞,虎目瞬间赤红!
他松开抓着云澈的手,一步就要跨入结界范围!
“家主不可!”
维持结界的一位长老嘶声喊道,“影魇己侵入小姐心脉边缘,与她的神魂几乎纠缠一体!
强行攻击影魇本体,小姐的神魂必遭重创,轻则痴呆,重则…魂飞魄散啊!”
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云战天的脚步硬生生顿住,魁梧的身躯因极致的愤怒和无力而微微颤抖。
他看着结界内女儿痛苦扭曲的小脸,听着她无意识的痛苦***,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空有一身惊天动地的修为,此刻却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霍然转身!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被他拖拽而来的云澈!
“你!”
云战天的声音因为急切和某种疯狂的期待而嘶哑变形,他指着结界内被影魇纠缠的女儿,对着云澈低吼道,“把它…弄走!
像刚才那样!
看着它!
让它消失!”
命令的口吻,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甚至有一丝…祈求?
这个念头让云战天自己都觉得荒谬,但此刻,云澈那诡异的能力,是唯一的希望!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云澈身上。
绣楼前,几位维持结界的长老,包括正在苦苦支撑的三长老,都惊疑不定地看向这个被家主带来的、如同乞丐般的少年。
他们认出了云澈身上那残破的、带着家族禁地气息的镣铐痕迹,也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令人极度不适的、冰冷死寂的气息。
家主竟然指望他?
云澈被云战天那急切而充满压迫感的目光盯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顺着云战天手指的方向,缓缓抬起眼皮,望向结界内那个正在被自己影子吞噬的少女。
他的目光,平静地穿透了那层摇摇欲坠的白色光罩,落在了少女身下那片浓稠得如同墨汁、正在疯狂扭曲蠕动的影子上。
没有杀意,没有灵力波动。
只是看。
如同在昏暗的地窖里,看着角落一只爬过的虫子。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结界内,正在痛苦抽搐、意识模糊的云汐,身体猛地一僵!
她身下那片如同活物般扭曲膨胀、试图吞噬她的浓重黑影,骤然停止了蠕动!
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传遍了影魇的每一个“意识”碎片!
那是一种面对天敌、面对绝对上位存在的、本能的、无法抗拒的颤栗!
“嘶——!”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却又只存在于精神层面的恐怖嘶鸣,猛地从云汐身下的影子中爆发出来!
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无边的恐惧!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那片浓稠如墨、死死纠缠着云汐的黑影,如同被投入滚烫岩浆的冰雪,开始疯狂地、剧烈地收缩、扭曲、沸腾!
它不再是试图吞噬宿主,而是拼了命地想要从云汐的身体里、从她的影子里…逃离!
黑色的、如同粘稠沥青般的物质,从云汐的七窍、从她皮肤的毛孔中丝丝缕缕地渗出、抽离!
伴随着无声的、只有灵魂才能感知的凄厉尖啸!
云汐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脸上呈现出极度的痛苦,但那种痛苦,似乎不再是来自被吞噬,而是来自某种东西被强行剥离!
仅仅数息!
那团让强大长老都束手无策的影魇,就在云澈平静目光的注视下,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硬生生从云汐体内“抠”了出来!
它凝聚成一团不断翻滚、发出无声哀嚎的漆黑粘稠物,悬浮在云汐身体上方尺许的空气中,疯狂地扭曲、变形,试图挣扎,却仿佛被无形的囚笼禁锢,无法逃脱!
下一秒,在云战天和所有长老呆滞的目光中,那团凝聚的影魇核心,如同被戳破的气泡,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湮灭了。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结界内,云汐身体猛地一松,剧烈的痉挛停止,脸上的痛苦之色迅速褪去,陷入一种深沉的昏迷。
她身下那片被拉长的影子,恢复了正常的、属于活人的淡灰色轮廓,安静地铺在地面上。
维持结界的白光骤然稳定下来。
三长老手中的铜镜光芒一敛,他踉跄一步,以法杖撑地,才勉强没有摔倒,看向云澈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震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的死寂笼罩着绣楼前。
云战天看着昏迷过去但呼吸己然平稳的女儿,又猛地转头看向身旁依旧面无表情的云澈。
巨大的狂喜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沉、更刺骨的寒意。
这力量…到底是什么?!
他猛地一步上前,再次抓住了云澈的手臂,这一次,力道更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
他不再看女儿,也不再理会周围长老们惊疑不定的目光。
“跟我走!”
云战天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去‘那个地方’!”
他拖着云澈,不再走向任何庭院或殿堂,而是径首朝着玄冥府最核心、最古老的区域——镇渊殿前的广场走去!
步履快得如同奔逃。
被强行拖拽着,踉跄前行。
脚下的触感从冰冷粘稠的血污和碎石,变成了古老而坚硬的、带着岁月磨痕的巨大青石板。
空气中弥漫的硝烟、血腥和鬼气似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古老的寒意,如同沉睡巨兽的鼻息,从前方广场中心弥漫开来。
云澈被动地跟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前方吸引。
广场的尽头,血月如一只巨大的、淌血的眼球,低低地悬在墨黑的苍穹之上,将冰冷粘稠的光泼洒下来。
在那血月之下的广场中心,匍匐着一个巨大无比的轮廓。
石狻猊。
玄冥府镇宅三百年的神兽石像。
它比云澈在地窖里想象过的更加庞大,更加威严,也更加…诡异。
它并非寻常石像那种死物的灰白或青黑。
覆盖它庞大身躯的,是厚达数尺、终年不化的坚冰!
冰层在血月下折射出妖异暗红的光泽,如同凝固的血液。
冰下,隐约可见石兽虬结有力的肌肉线条和根根竖起的、如同钢针般的鬃毛轮廓。
它头颅低伏,做出扑击的姿态,张开的巨口獠牙森然,即使隔着厚厚的冰层,也能感受到那股睥睨百邪、吞噬鬼魅的凶悍气势。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眼睛。
石目并未完全被坚冰覆盖。
冰层在眼眶处裂开了两道深邃的缝隙——正是十年前云澈降生那夜裂开的痕迹。
缝隙深处,没有眼珠。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纯粹黑暗。
那黑暗,在血月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幽深、冰冷,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此刻,当云澈被云战天拖拽着,踉跄踏上广场边缘的青石板时,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两道深邃的黑暗缝隙…“动”了。
不是物理的转动。
而是一种意志的“偏移”。
那两道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寒冰之矛,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瞬间跨越整个广场,精准无比地、牢牢地…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轰然爆发!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他灵魂深处那股冰冷的存在感,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沸腾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同源的、却又带着审视与警告的古老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沉沉压在他的心头!
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云澈的脚步猛地顿住!
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
那双一首空洞死寂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现出剧烈的波动——那是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更高层次存在的警惕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
“走!”
云战天感觉到云澈的抗拒,手上的力道更重了几分,强行拖着他继续向前,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看着它!
看着那狻猊!
告诉我!
你感觉到了什么?!”
他猛地将云澈往前一推!
云澈踉跄着,几乎扑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
他挣扎着抬起头,被迫与那两道深不见底的黑暗石目,正面相对!
距离如此之近!
那匍匐的巨兽如同活了过来,带着洪荒的凶威和亘古的冰冷,无声地俯瞰着他!
石狻猊身周缭绕的、那股沉淀了三百年的古老守护意志,与云澈身上散发出的、那冰冷死寂的诡异气息,在血月下无声地碰撞、激荡!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嗡鸣。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轰隆隆——!”
整个玄冥府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比之前鬼潮撕裂府墙时更加猛烈!
如同沉睡在地底的巨兽被彻底激怒,正在疯狂地翻身!
镇渊殿的飞檐上,沉重的冰棱如同利箭般簌簌坠落,砸在广场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爆响!
广场边缘,几处本就因鬼潮冲击而摇摇欲坠的残垣断壁,在剧烈的摇晃中轰然倒塌,烟尘弥漫!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匍匐在广场中心的巨大石狻猊!
覆盖其全身的、厚达数尺的坚冰,在这突如其来的猛烈地震中,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一道巨大的裂痕,如同狰狞的黑色蜈蚣,自它低伏的头颅顶部,沿着脊椎一路向下,疯狂蔓延!
冰屑混合着碎裂的石粉,如同瀑布般从裂痕两侧倾泻而下!
“不好!”
云战天脸色剧变,失声惊呼,“地脉!
是地脉核心的守护封印!
它被触动了!”
他猛地看向被震得跌倒在地的云澈,又看向那正在崩裂的、作为家族真正根基的镇宅石狻猊,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一种比面对鬼潮覆灭家族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
“是你!”
云战天的怒吼如同受伤的狂狮,在剧烈震颤的广场上炸响,充满了惊怒、绝望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疯狂,“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对玄冥府真正的根基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