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热粥送到办公室那天,我才知道腹中新生命的存在。丈夫江凛是这家公司高管,
我刚拿到项目总监的聘书。加班到流产被送进急诊室,江凛却忙着主持年终总结会。
“不能影响工作,私人情绪放一放。”我痛失孩儿的病床边,他公事公办。
HR递来调岗文件:总监到茶水间,理由是“身体状况不适合高压”。“亲爱的,
这叫风险控制,”江凛擦拭眼镜轻笑,“公司为你好。”我在公司垃圾桶意外翻出孕产保单,
受益人处是他娟秀小楷签名。仔细阅读免责条款,
赫然写着“妊娠期疾病及并发症不予赔付”。原来杀我孩儿、夺我前途的刀,竟是他早磨好。
第一章窗外***的霓虹刚亮,映着会议室玻璃墙上一道道绷紧的人影,空气凝滞闷热,
像一块浸了水的厚绒布,沉沉压在每个人肩头。我指尖抵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盯着面前屏幕上来回滚动的季度数字表格,
那些曲线和柱状图在我眼前渐渐模糊、拉伸、扭曲成冰冷诡异的符号。
腹部深处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牵扯感,钝刀子割肉似的,持续不断。我强忍着,
在笔记本上用力写下“聚焦KPI缺口”——笔尖划破了纸页。
手机屏幕在桌下无声地亮了一下。一条消息悄然而至,是江凛。只有干净利落两个字,
不容置疑:“开会。”隔壁组Lucy推过来一杯刚煮好的热美式,她凑近些,
压低的声音带着点担忧:“岫白姐,你脸色好差,嘴唇一点血色都没了。
”咖啡浓郁的焦苦味涌进鼻腔,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我猛地捂住嘴,
抓起桌上的手机朝洗手间冲去。冰凉的门板在身后合拢。我俯在盥洗池边,干呕一阵,
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反胃感在喉咙深处灼烧。镜子里映出我的脸,
苍白得像张揉皱了的旧纸。我深吸一口气,解锁手机,屏幕光幽幽地亮着,
手指有些僵硬地往下划——点开了某个因为忙碌而暂时遗忘多日的计算App。
两条清晰的红线。犹如判官掷下的两道血签,瞬间钉穿了我的意识。嗡的一声,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我耳边抽离、塌陷。巨大的耳鸣笼罩下来,洗手间刺目的顶灯旋转着,
化作一圈圈眩晕的白光。那个细微的牵扯感,倏然间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取代!
仿佛身体里某处连接着未来的锚链被一只无形巨手硬生生狠狠扯断。
尖锐的痛感排山倒海般轰然炸开,从腹底直窜天灵盖,蛮横地攫取了我全身的力气和呼吸。
膝盖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沿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向下滑坠。
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裙料渗透进来,直抵骨髓。“岫白姐?沈岫白!
” Lucy惊恐的呼喊声似乎隔着重重水幕传来,显得飘渺而不真实。
急促的拍门声在我一片漆黑的视野边缘炸响。剧烈的痛楚正蛮横地撕裂着我的小腹,
像是有一只冰冷生锈的铁爪在里面疯狂地搅动、撕裂。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衬衫冰凉地贴在皮肤上,黏腻得可怕。身下,一股无法抑制的温热血流急促地涌出,
在米白色的洗手间地砖上,迅速蜿蜒开一片刺目、惊心的猩红。“沈总监!
”另一个模糊的男声惊呼。门被从外面大力撞开了。刺眼的灯光下,
好几张惊慌失措的脸晃动着俯视我,他们的嘴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任何我能理解的声音。
嘈杂惊慌的噪音、模糊重叠的人脸在我的感官里搅成一团混沌的漩涡。
意识就像风暴中断线的风筝,摇摇摆摆地沉向无尽的黑暗深渊。
冰冷的地面似乎正带着绝望的寒气将我一点点吞没。在那彻底昏迷前的最后一秒,
我拼尽全力,手指痉挛地抓向掉落在不远处的手机屏幕。
微弱光亮映出它最终定格的一行小字——江凛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年终汇报开始,
全力以赴。”眼皮终于沉重地合拢。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彻底淹没了最后一点感觉。
睁开眼时,入目是刺眼的惨白。天花板,墙壁,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气味,
钻进鼻孔,冰冷又绝望。腹部仿佛被车轮狠狠碾过,残存着令人窒息的空落和钝痛。
床头的心电监护仪规律地发出“嘀、嘀”声,像死亡倒数的钟摆。我张了张嘴,
干裂的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意识艰难地回笼,
那如坠冰窟的绝望和钻心剜骨的剧痛真实得令人浑身发颤。我猛地想起身,
却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按回了雪白的枕头上。“躺着,别动。
” 守在我床边的年轻护士低声道,语气凝重,“好好休息。你已经……脱离危险了,
但失血很多,需要静养观察。”我转过头,正迎上她带着深切怜悯的目光,
那目光像针一样刺进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她的视线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我的肚子。
我的心骤然沉到了最冰冷的谷底——最后的侥幸被彻底击碎。
己都还没来得及细细感知、去描摹未来模样的初生小芽……已经被那场突如其来的血色风暴,
残酷地抹杀掉了。一阵尖锐的痛楚不是来自腹部,而是从心脏深处猛地炸裂开来,
瞬间击穿了残存的力气。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决堤,失控地涌出眼眶,滚烫地流下眼角,
洇湿了鬓角。病房的门在此时被无声推开,走廊的光短暂地切割开室内的白。他来了。江凛。
他穿着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外面罩着昂贵笔挺的羊绒大衣,领带纹丝不乱。
那张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匆忙或急迫的气息,甚至连一丝慌乱都欠奉。
他是从那个弥漫着成功光辉和觥筹交错余韵的庆功宴上走下来的,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从容,
与我身下这片刚刚被鲜血和绝望浸染过的病床格格不入。皮鞋踏在病房光洁地面上,
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叩、叩”声,一声声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他在床边站定,
双手依旧习惯性地插在剪裁精良的大衣口袋里,身形挺拔得像一尊完美的冰雕。
那双曾被我称之为藏着星辰大海的深邃眼睛,平静无波地扫过我狼狈的泪痕,
落在护士脸上时,才带出一丝公式化的温度。“辛苦了,”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公事公办,
带着他一贯的、掌控一切的节奏,“她现在情况?”“暂时稳定了,江先生。” 护士回答,
下意识地站直了一些,“但刚经历这么大的打击……情绪和身体都……”“理解。
”江凛微微颔首,一个干净利落的动作,目光旋即落在我脸上。那目光穿透我狼狈的泪痕,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将我的脆弱、痛苦、绝望,
全都摊在理性的手术台下接受冰冷的审视。他薄薄的唇开启,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冷静,
像办公室冷气里敲击键盘的回声:“岫白,坚强一点。医生怎么说?
后续怎么安排治疗和休养?需要多久?工作上的衔接不能影响,有些关键项目等着你收尾。
”我怔怔地看着他,泪水模糊视线。那张熟悉又遥远的脸孔上,找不到半分失父的哀痛,
只有近乎冷漠的务实评估和风险考量。
他说出“工作”、“收尾”、“不能影响”这些冰冷的词汇,
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柄淬了冰霜的匕首,恶毒地在我千疮百孔的心口上反复绞剐。
我的身体在他冷静的目光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一种比刚刚在洗手间倒下时更彻底的冰冷,迅速冻结了四肢百骸。他往前略倾身,
像是要展示某种克制的安抚姿态,目光依旧如同审视一份财务报表般不带温度,
继续在我碎裂的世界中心扔下冰封千里的裁决:“先把身体养好。个人情绪,暂时放一放。
公司那边,一切有我。”“个人情绪放一放”……那里面装着什么?
装着尚未成型便已夭亡的血肉?
装着我和他曾经在夜深人静时低声讨论名字、讨论书桌该放在儿童房哪个窗前的悄悄话?
还是装着此刻我每一寸骨头缝隙里透出的绝望和痛失至亲的恐惧?
这就是他用“有我”二字为我撑起的天?我看着他衬衫领口那个完美的折痕,
看着他手腕上价值不菲的表盘反射着病房顶灯的无情冷光。一股无法形容的寒冷攫取了我,
渗进骨髓。我慢慢、慢慢地转开脸,动作因为剧痛和虚弱而颤抖不止,目光死死投向窗外。
一片深浓如墨的夜色,玻璃冷得刺骨。外面城市的灯火璀璨依旧,没有一盏为我而明。
冰冷的玻璃映不出我此刻破碎的表情,
更照***他身后那片深渊般的、名为“公司”的巨大阴影。那张英俊、冷静、线条完美的脸,
连同他冰冷笃定的承诺,在眼前一点点碎裂、模糊。
碎裂成漫天无声、却比铅还要沉重的冰冷尘埃,纷纷扬扬,将我彻底埋葬。我的丈夫。
在刚确认丧子之痛、身体仍在承受巨大伤痛的妻子床畔。
交付给她的“力量”——竟是一块亲手雕琢出的坚冰。第二章出院的那天早上,
天色灰蒙蒙的,像是罩了一层洗旧了的毛玻璃。冰冷的雨丝裹挟着初冬料峭的寒气,
绵绵密密扑打在窗玻璃上,留下纵横交错的湿痕。我一个人,如同提线木偶般,
动作僵硬地收拾着少得可怜的行李——几件换洗衣物,几盒需要长期服用的白色药片,
压在最下面的,是一张被反复捏得发皱、字迹边缘已经模糊起来的出院小结和流产报告单。
上面冷冰冰的专业术语像一个个细小的针脚,
无声地缝合着心底那个巨大的、尚未结痂就暴露在寒风中不停滴血的创口。
手机屏幕突然在寂静中亮起,是一串熟悉的公司分机号。我的心跟着微微一沉。“喂?
”我按下接听键,声音干涩,带着连自己都无法忽视的虚弱尾音。
电话那头是人力资源部专员小陈公式化的、平板无波的声线:“沈总监,早上好。
请方便时到HR部门一趟。”没有寒暄,没有询问我的身体状况。
连标点符号都透着公事公办的效率。通知即执行。
推开HR办公区那扇沉重的、吸音极好的厚重玻璃门,
一股混合着油墨气息、中央空调热风和新打印纸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将我微弱的体温都压制下去几分。巨大的工作区域里,一排排明亮的格子间向视野尽头延伸,
键盘敲击的清脆哒哒声和低语汇成的低沉的嗡嗡声交织在一起,忙碌而冷漠。
专员小陈抬头看见我,脸上挤出一个标准的、在职业微笑培训手册里找到的弧度,透着疏离。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浅咖色的文件夹,动作流畅精准,如同装配流水线上的标准动作。
“沈总监,请坐。”她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细框眼镜。文件夹被放在桌面上,发出轻轻一声。
小陈熟练地用食指指腹将它推至我面前的桌沿正中位置,仿佛这是一件需要精确校准的工具。
那份纸质文件的标题像淬了毒的冰刃,
直接刺向我的眼球:《员工岗位调整通知函》目光下移,
白纸黑字清晰地标注着我的名字、原来的职位——“项目运营总监”。调整后的职位一栏,
打印着一个更冰冷、更具羞辱性的词汇:“后勤协调组员”。而调岗理由那一栏,
寥寥几个字,每个都像烧红的烙铁,
心头那个隐秘而崭新的伤口上:“员工当前身体条件经评估不再适合原有高强度高压岗位”。
“经评估”……谁评估了?评估的是我在冰冷瓷砖上浸透半身的淋漓鲜血?
还是评估我那如同风中残烛的所谓“身体条件”?又或者……是评估我那尚未抚平的伤口下,
是否还会、还敢再次孕育一个“影响工作”的风险隐患?我盯着那行字,
每一个笔画都在眼前扭曲变形。握着文件夹边缘的指尖冰冷发麻,连带着微微颤抖,
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理解公司决定了吗?”小陈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模糊不清。我没有立刻回答。喉咙像是被一整块粗糙坚硬的砂纸堵住,摩擦着,疼痛着,
火烧火燎。巨大的羞辱感混合着难言的钝痛,如同地下翻滚的岩浆,
在强装的平静外壳下灼灼燃烧。我死死攥着文件夹的边缘,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坚硬的封皮里。
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那个被强制挖空的地方再次撕裂开来,剧痛沿着脊柱一路向上,
直冲头顶。我用力抿紧苍白的嘴唇,几乎尝到血腥的铁锈味。我需要一个出口,
需要一个支撑。我需要抓住一点……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的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衣袋里的一个东西——江凛办公室内线分机的号码牌。
金属冰冷的触感贴在掌心皮肤上,反而成了唯一能触到的真实。
“江总……”我需要听见他的声音,哪怕只是他那种永远冷静无波的、掌控一切的腔调。
这个念头固执地盘踞着,像溺水者想抓住一根漂过的浮木。电话拨通。
那几声等待接通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在岌岌可危的神经上,
拖拽着漫长的时间。终于,电话被接起。背景里传来极模糊的、由众多人语汇成的低语交响,
还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他果然在忙。“喂?”江凛熟悉的声音传来,依旧低沉稳定,
听不出丝毫被打扰的意味。心脏被揪紧。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声音听起来连贯些,
但那干涩和细微的颤抖依旧不受控制地从齿缝里钻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