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被天工笔划破的伤口己经结痂,暗褐色的痂皮边缘却泛着奇异的青绿色,像极了青铜鼎上最顽固的锈迹。
她裹紧风衣快步穿过街心公园,露水打湿的长椅上,晨练老人的收音机正播放着本地新闻——"江城博物馆连夜抢修战国文物,专家称其纹饰具有重要断代价值"。
苏瓷的脚步顿了顿。
新闻里没提消防警报,更没提鼎内壁的血字。
昨夜的惊魂像被晨雾稀释的墨滴,正从现实里淡去,只在她的视网膜上留下龙首虚影的残像。
老式居民楼的楼梯间弥漫着潮湿的霉味。
苏瓷掏出钥匙开门时,指尖触到口袋里的硬物——是那支天工笔。
她猛地想起昨夜笔杆上浮现的纹路,心跳骤然加速,几乎是撞开房门扑向工作台。
台灯的光柱刺破晨雾,落在摊开的白纸上。
苏瓷颤抖着取出天工笔,呼吸在这一刻停滞了。
笔杆上的蟠螭纹竟比昨夜更清晰了。
那些深褐色的纹路像是活了过来,沿着竹制笔杆缓慢游走,在笔锋与笔杆衔接处凝成一个完整的饕餮首——与博物馆青铜鼎腹内侧的纹样分毫不差。
更诡异的是,笔杆末端多出了三个细小的凹痕,正是昨夜那行血字的轮廓:周幽王未死。
"不可能。
"她按住发颤的手腕,试图用理性解释眼前的异象。
也许是灯光折射造成的错觉,或者是竹材年久产生的裂纹巧合。
但当指尖再次触碰到那些纹路时,皮肤下传来的刺痛感骗不了人——像是有细密的针在顺着血管钻,痒意从指尖一路爬向肘关节。
她猛地抽回手,赫然发现食指的结痂边缘,竟生出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斑块。
不是淤青的紫,也不是锈迹的绿,而是青铜器氧化到极致时的青灰色,带着金属特有的冷光。
斑块的形状极不规则,边缘却隐隐透着纹路,与天工笔上的蟠螭纹形成诡异的呼应。
苏瓷跌跌撞撞冲进卫生间,拧开热水龙头。
滚烫的水流冲刷着斑块,皮肤被烫得发红,那青灰色却纹丝不动,仿佛己经与血肉融为了一体。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唯有那块青铜色的斑块在灯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
祖父的书房在阁楼,常年锁着。
苏瓷用备用钥匙打开门锁时,积灰的空气里飘出樟木与旧纸的气息。
书架最高层摆着苏家祖传的几册古籍,其中蓝布封皮的《天工要术》是祖父生前最宝贝的物件,书页间夹着他修复文物时的手绘图。
她踩着木梯取下那册古籍,纸张脆得像枯叶。
翻到第七十三页时,手指突然顿住。
泛黄的宣纸上,祖父用小楷抄录的文字在晨光中浮现:"器物有灵,承三千年记忆。
天工笔启之,能见往世因果,亦引灾厄缠体。
血脉相触,纹现于肤,是为契;纹蚀心脉,形销骨立,是为噬。
"苏瓷的指尖抚过"契"与"噬"两个字,墨迹深处似乎藏着暗纹。
她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的话:"若有一天笔上生纹,切记莫要与青铜器同室,更忌见血......"当时只当是老人糊涂的嘱托,此刻字字都成了淬毒的针。
古籍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黑白影像上,祖父站在一尊破损的青铜镜前,镜身的裂纹与博物馆那尊青铜鼎惊人地相似。
更让她脊背发凉的是,祖父的左手背上,赫然有一块与她指尖相同的青灰色斑块。
"爷爷也遇到过。
"她喃喃自语,翻到古籍最后几页。
祖父在空白处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旁边标注着"解契方:取辰时无根水,调朱砂三钱,以天工笔蘸之,涂于纹上......"后面的字迹被墨渍晕染,看不清具体步骤。
窗外的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阁楼的老虎窗斜射进来,在书页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苏瓷突然注意到,那些朱砂符号的排列,竟与博物馆青铜鼎的三足位置完全吻合。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同事小陈的名字。
苏瓷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小陈急促的声音:"苏瓷,你快看工作群!
昨晚那尊青铜鼎出事了!
"博物馆的工作群里己经炸开了锅。
几张高清照片刷屏而过——昨夜还光洁的青铜鼎表面,竟布满了蛛网般的灼烧痕迹。
那些痕迹不是外力造成的刮擦,而是从内部向外蔓延的焦痕,仿佛鼎身里藏着一团无形的火,将青铜烧得酥脆。
"安保部查了一整夜,现场没找到任何火种。
"小陈的语音带着哭腔,"监控还是坏的,馆长怀疑是人为纵火,现在要彻查昨晚加班的人......"苏瓷握着手机的手指泛白。
她清楚地记得,昨夜在浓烟中看见龙首虚影时,那些从它口鼻间喷出的火星落在金属工具上,留下的正是这种灼烧痕迹。
不是人为纵火。
是鼎里的东西醒了。
她再次看向书桌上的天工笔。
笔杆上的饕餮纹似乎张开了嘴,笔锋的暗金色变得更加浓郁。
指尖的青铜斑传来轻微的刺痛,像是在呼应远方的青铜鼎。
"苏瓷?
你在听吗?
"小陈的声音带着担忧,"你昨晚最后一个离开修复室,馆长让你现在过来一趟......"苏瓷挂了电话,走到窗边。
楼下车水马龙,早点摊的蒸汽混着汽车尾气弥漫在街道上,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可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那尊青铜鼎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平静的生活里激起了涟漪,而天工笔与指尖的青铜斑,就是涟漪中心那道无法愈合的裂痕。
她从抽屉里取出密封袋,将天工笔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接触到塑料袋的瞬间,笔杆突然剧烈震颤起来,袋壁上浮现出细密的水汽,凝成三个模糊的字——"快逃开"。
苏瓷猛地将密封袋扔在桌上。
就在这时,阁楼的木地板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在移动。
她回头望去,祖父生前用来存放修复工具的樟木箱,锁扣竟自己弹开了,箱盖缝隙里透出淡淡的青灰色雾气。
那雾气与昨夜博物馆修复室里的浓烟一模一样。
苏瓷握紧了那册《天工要术》,缓缓后退。
指尖的青铜斑灼烧般疼痛,她低头看去,那块青灰色竟扩大了半分,边缘的纹路己蔓延到指节,像一条正在噬咬血肉的小蛇。
"器物有灵,承三千年记忆......"祖父的字迹在眼前浮动。
苏瓷突然明白,这不是简单的巧合。
苏家世代修复文物,天工笔代代相传,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普通的修复师。
樟木箱的缝隙越来越大,青灰色雾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苏瓷转身冲出阁楼,楼梯间的霉味里混入了熟悉的金属腥气。
她在玄关换鞋时,瞥见鞋柜上的镜子——镜中的自己,眼底竟映出了淡淡的青铜色,像是有团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
博物馆的青铜鼎在等她,天工笔在催她,指尖的青铜斑在消耗她。
苏瓷深吸一口气,抓起包冲出家门。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馆长的质问,还是更诡异的异象,但她清楚地知道,从血滴渗入青铜鼎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回不去了。
街道尽头的报刊亭,新到的早报头版印着博物馆的照片,标题格外醒目:《战国青铜鼎现神秘灼痕,专家称或与古代祭祀有关》。
苏瓷的目光落在照片里鼎口的位置,那里的焦痕隐约构成了半张龙首的轮廓。
她加快脚步,指尖的青铜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是在倒数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