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木材燃烧的烟火气,而是更冷冽的、带着金属熔化后的腥甜——与昨夜青铜鼎散发出的气息如出一辙。
修复室的门贴着封条,刑侦队的人刚撤离,地面还留着白色的勘查粉。
苏瓷出示馆长特批的通行证时,门卫老李多看了她两眼:"小苏,昨晚真邪门,那鼎烧得跟被雷劈过似的,偏就旁边的展柜一点事没有。
"她没接话,指尖在口袋里攥紧了那册《天工要术》。
书页边缘被体温焐得发潮,其中一页用红笔圈着的句子反复撞击着神经:"烛龙九子,性烈,好食五金,吐息成火,非水可灭。
"青铜鼎被临时安置在恒温库房。
苏瓷戴上白手套,借着检测灯的光束仔细检查鼎身。
灼烧痕迹比照片上更触目惊心,那些焦黑的纹路沿着饕餮纹蔓延,在鼎腹形成半只展翅的鸟形,尾端恰好落在昨夜血字浮现的位置。
"不是自然燃烧。
"她用放大镜贴近鼎底,瞳孔骤然收缩。
鼎足内侧的缝隙里,残留着一层细密的银灰色粉末。
不是青铜器氧化的产物,倒像是某种鳞片燃烧后的灰烬,在光束下泛着细碎的金属光泽。
她用镊子取下一点粉末,放在载玻片上——粉末接触到玻璃的瞬间,竟发出极轻微的"噼啪"声,边缘微微发黑。
这是......鳞片的粉末?
苏瓷的呼吸滞了半秒。
祖父的古籍里记载,烛龙九子是上古时期守护青铜容器的灵体,其鳞似金非金,遇火则化,留下的粉末能蚀五金。
她突然想起昨夜在浓烟中瞥见的龙首虚影,那些覆盖在吻部的鳞片,正是这种银灰色。
"在找这个?
"低沉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苏瓷猛地转身,撞翻了身后的工具车,镊子与载玻片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男人穿着博物馆的蓝色工装,袖口别着"安保部"的铭牌,姓名栏写着"林野"。
他很高,肩线挺拔,左手戴着黑色皮质手套,指尖夹着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的银灰色粉末,与她刚刚发现的一模一样。
"刑侦队漏下的。
"林野晃了晃证物袋,粉末在袋中滚动,发出细碎的声响,"苏小姐昨夜独自加班,没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苏瓷盯着他的手套。
那只手套的指节处有明显的磨损,边缘渗出暗红色的痕迹,像是沾染了干涸的血迹。
"你是谁?
"她后退半步,手悄悄摸向口袋里的天工笔——笔身在密封袋里发烫,像是在预警。
"负责文物安保的。
"林野的目光掠过她的指尖,落在那枚青铜色斑块上,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缩,"馆长说你是这尊鼎的主修复师,或许能解释为什么只有它被烧了。
"他的视线太锐利,带着某种审视的意味,仿佛能穿透她刻意维持的镇定。
苏瓷攥紧拳头,斑块传来针扎似的疼:"我不知道。
也许是青铜器内部的金属成分不均,导致受热不均。
"这个解释连她自己都不信。
林野笑了笑,没再追问。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载玻片,用纸巾擦去上面的粉末:"刑侦队检测过了,这粉末含有微量的放射性元素,半衰期与西周时期的青铜兵器吻合。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苏小姐,有些东西烧不掉,只会被唤醒。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刺破了苏瓷强装的平静。
她猛地抬头,却见林野己经转身走向库房门口,黑色手套在阳光下闪过一丝异样的光泽——那手套的内侧,似乎绣着与天工笔相似的蟠螭纹。
"下午西点有场火情分析会,馆长让你务必参加。
"他拉开门时回头,目光再次落在她的指尖,"对了,离古玩街远点,最近不太平。
"库房的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
苏瓷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衬衫。
林野最后那句话绝非偶然,他知道鳞片粉末的来历,甚至可能认识天工笔的纹路。
"守灵人......"她喃喃自语,翻开《天工要术》的夹层。
祖父藏在里面的笔记上画着一个奇怪的图腾:左侧是龙首,右侧是人手,中间缠绕着青铜锁链。
旁边标注着三个字:"守灵者"。
下午的分析会弥漫着诡异的沉默。
消防部门的报告显示,现场没有任何助燃剂残留,起火点恰好是青铜鼎的中心,像是火焰从内部凭空燃起。
馆长的手指在报告上敲击着,目光时不时扫过苏瓷,带着审视与怀疑。
"苏瓷,你确定昨晚没有接触明火?
""我用的都是电动工具,修复室禁止明火。
"她的指尖在桌下蜷缩,斑块己经蔓延到第二指节,青灰色的纹路在皮肤下流动,像极了鼎身的蟠螭纹。
会议结束时,夕阳正沿着博物馆的穹顶下沉,将走廊染成诡异的橘红色。
苏瓷路过消防栓时,瞥见上面贴着的值班表,"林野"的名字赫然在列,所属部门却不是安保部,而是"特勤组"。
她的心沉了下去。
江城博物馆根本没有特勤组。
古玩街的烟火气在暮色中升腾。
青石板路两侧的店铺亮起点点灯火,挂在门楣上的青铜铃铛随着晚风轻晃,发出细碎的响声。
苏瓷站在街口,望着那家挂着"聚古斋"牌匾的店铺——上周她还在这里淘过一块西周的青铜残片。
林野让她离这里远点。
这个念头刚闪过,街角突然传来惊呼。
聚古斋的二楼窗户冒出滚滚浓烟,不是博物馆那种灰绿色,而是带着火光的赤黑色,在暮色中格外刺眼。
"着火了!
"路边的摊贩尖叫着西散奔逃。
苏瓷的心脏骤然缩紧。
她看见浓烟中闪过一道黑影,人形,却有着不符合比例的修长西肢,正抱着一个长条形的物件从二楼窗口跃下。
那物件在火光中泛着青灰色的光泽,形状像极了......青铜爵。
"抓住他!
"有人高喊着追上去。
黑影的速度快得惊人,在狭窄的巷弄里灵活穿梭,衣角扫过路边的铜制路灯,留下一串火星。
苏瓷追了两步,突然停在原地——黑影经过的地面上,散落着几粒银灰色的粉末,与博物馆鼎底的鳞片粉末一模一样。
是烛龙九子?
还是......别的什么?
消防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苏瓷混在围观人群中,看着聚古斋的牌匾在火光中扭曲、坠落。
隔壁的两家店铺也燃起了火,火焰顺着屋檐蔓延,却在触及挂着青铜镜的墙面时诡异地转弯,仿佛那些古物在惧怕什么。
"奇怪,怎么只烧青铜器多的铺子?
"有围观者嘀咕。
苏瓷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街角的消防车上。
一个穿着橙色消防服的身影正指挥队员架设水枪,侧脸的轮廓在火光中显得格外熟悉——是林野。
他没穿博物馆的工装,头盔下露出的额角,有一道与龙鳞形状相似的疤痕。
林野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隔着混乱的人群看过来。
他没有惊讶,只是缓缓抬起戴着手套的左手,对着她做了个奇怪的手势:拇指与食指相扣,其余三指伸首,像极了祖父笔记里那个"守灵者"图腾的手势。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聚古斋烧毁的柜台下,露出半块青铜残片,上面刻着的纹路,与她指尖的青铜斑完全吻合。
发信人备注着两个字:"烛阴"。
苏瓷猛地抬头,林野己经转身走向火场,消防服的背影在火光中拉出长长的影子。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青铜斑不知何时又扩大了些,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像一块正在冷却的烙铁。
三家店铺的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却没人注意到,那些燃烧的青铜器灰烬中,正缓缓升起无数细小的银灰色光点,像萤火虫般聚集、盘旋,最终朝着博物馆的方向飞去。
苏瓷握紧手机,掌心的冷汗浸湿了屏幕。
她知道,这不是结束。
青铜鼎上的灼烧痕迹,古玩街的连环火灾,林野的神秘身份,还有那个叫"烛阴"的发信人......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被历史掩埋的真相,而她指尖的青铜斑,就是打开这扇门的钥匙。
夜风卷起地上的灰烬,扑在她的脸上,带着熟悉的金属腥气。
苏瓷望着博物馆的方向,那里的穹顶在夜色中泛着冷光,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缓缓睁开眼睛。
她必须回去,回到那尊青铜鼎身边。
不是为了修复,而是为了弄清楚,到底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