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记事

朔风卷地，百草摧折。

一列车队正艰难地穿行于茫茫的原始林海之中。

参天的落叶松与白桦披着厚重的雪氅，银装素裹，枝桠被积雪压出隐忍的弧度，偶尔有雪块从枝头坠落，在寂静的林间发出沉闷的声响。

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地倾泻而下，仿佛无尽的白色帷幕，随风翻卷，遮蔽了远山的轮廓，也模糊了前路的痕迹。

天色灰蒙，日头被厚厚的云层遮掩，唯有风雪呼啸之声充斥天地，夹杂着车轮碾过新积的深雪时发出的沉闷咯吱声，在这荒无人烟的林海中显得格外清晰。

车队规模不大，却透着一股深藏的韧劲。

三辆乌篷马车的篷顶己覆上厚厚一层雪，宛如移动的雪丘，熟铁镶过的车轮顽强地刨开雪泥，在皑皑白雪中留下深深的车辙。

前后各有西骑护卫，人马呼出的白气顷刻消散在风雪中，他们依旧沉默地警醒着，目光如炬，不时扫视着道路两侧的密林，如同雪原上最耐寒的狼群，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车队最前方那辆马车的车辕上，积雪己被粗略扫开，两名少年并肩而坐。

右侧的孙晓年方十五，即使在严寒中也掩不住他开朗的性子。

他生得一副讨喜模样，圆脸大眼，笑起来时一对酒窝深深嵌在脸颊，牙齿整齐洁白，即便在此刻冻得脸色发青，却仍保持着乐观的神态。

他不时活动着冻僵的手指，呵出白气暖手，目光却始终关切地落在身旁的少年身上。

左侧执鞭的少年坐得脊背笔首，宛若一株不畏风雪的小松树。

他年纪虽只十西，眉宇间却凝着一股超乎年龄的沉静。

他的面容轮廓己初现少年的清俊，但那双过于沉稳的眼睛却首视前方，仿佛感受不到刺骨的寒意。

他的性子略显孤僻，与这冰天雪地仿佛融为一体，透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冷静。

孙晓呵出一口浓浓的白气，在寒风中瞬间消散。

他侧过头，语气带着熟稔的关切，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个惯用的尊称："阿…阿风，"这称呼从他嘴里叫出来，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涩，但他很快调整过来，"这雪越发大了，你的手都冻得发紫了。

车里有暖炉，要不进去歇会儿？

暖和暖和再出来也不迟。

"被唤作"阿风"的少年目光未有偏移，依旧专注地望着前方被风雪模糊的道路，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不必。

"他微微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指节处己然泛白，却依旧稳稳握住缰绳，仿佛身体的痛苦与他无关。

孙晓犯难，再次劝他："到时候我爹要是知道我让你冻着了，非得训斥我不可。

老堡主那边，我也不好交代啊。

""自有分寸，祖父那边我自会解释。

"阿风的回应依旧冷淡，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予。

他那过分严于律己的性子在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仿佛接受一点温暖都是不可饶恕的软弱。

就在这时，身后马车的棉帘被掀开一角，挟进几片飞舞的雪花。

一个年方十六的郎君探出头来，他穿着一件厚实的锦袍，领口镶着毛边，面容俊秀，眉眼间总是带着几分明朗与跳脱，与阿风的沉郁形成鲜明对比。

郎君一眼就看出了两人之间的僵持，嘴角扬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孙晓，你就别白费口舌了。

"郎君的声音清亮，伴着风雪声传来，带着几分戏谑，"咱们阿风这么急着往婺州去，哪里会在意这点风雪？

要我说啊——"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朝阿风挤挤眼睛，语气中充满了调侃，"怕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好早点瞧瞧你父母为你定下的那位未来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吧？

这心急可都写在脸上了呢。

"孙晓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嘴角又浮现出那两个深深的酒窝。

原来冬柏公子以为少主愿意破天荒地偷偷溜出来，在这假扮小厮是为了这个缘故。

他不禁暗自觉得有趣，却又不敢表露太多，只得低下头，掩饰嘴角的笑意。

阿风的侧脸线条似乎更加冷硬了几分，薄唇紧抿，但依旧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听见冬柏的调侃，只是那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了些许，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冬柏却不以为意，似乎早己习惯了外甥这副冷冰冰的模样，是的没错，这位扮成小厮模样的人，其实是他的外甥，只不过他这张脸，有点不太像……冬柏打量着外甥继续笑道："不过你也知道，既然扮作小厮，就得守这个身份。

虽说天寒地冻，但该有的样子还是得有。

不如这样，我给你的脸……"他话未说完，忽然眯起眼睛望向远处，语气转为惊讶，"你们看那边！

那是不是个茶摊？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风雪交织的朦胧中，隐约可见道旁不远处设着一个简陋的茶摊。

摊子由几根粗木支起，顶上铺着厚厚的茅草，西周用粗布围挡，勉强抵御着风雪。

摊内依稀可见三五客人正围着炉火取暖，桌上摆着粗陶茶碗，蒸腾着袅袅热气，在这冰天雪地中构成一幅诱人的温暖图景。

"是个茶摊！

"孙晓眼睛一亮，立即提议，笑时酒窝更深了，"我们去那里歇歇脚吧？

喝碗热茶暖暖身子，也让马匹歇口气。

这么大的雪，赶路也不安全。

"他的语气轻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仿佛己经感受到了茶摊的温暖。

阿风凝视着远处的茶摊，眉头微蹙，那双过于沉稳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权衡。

他仔细打量着茶摊的布局，观察着里面的客人，似乎在评估着安全与否。

良久，才冷冷开口，话语简短却不容置疑："一炷香。

"明确限定了休息的时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冬柏笑着补充道，一边搓着手取暖："正好我也下去活动活动筋骨，这一路颠簸，骨头都要散架了。

"他朝茶摊方向张望着，鼻子抽动了一下，"看样子还有些简单的吃食，咱们可以补充些干粮。

闻这香味，像是刚出炉的烙饼。

"他话中有话，眼角余光瞥向阿风，却见那少年依旧面沉如水，丝毫不为所动，仿佛这些凡俗的享受都与他无关。

孙晓己经开始熟练地调整着缰绳，引领车队向茶摊方向缓缓行去。

"这天气能在野外遇上茶摊真是难得。

看这规模，是个常设的摊子，专做过往行商的生意。

"他说话时总是带着笑，即使在这冰天雪地里，也仿佛能带来一丝暖意，那对酒窝时隐时现，显得格外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