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器又在嚎。
那声音跟生锈的铁片子刮玻璃一样，刺得人耳膜疼。
我把最后一口营养膏挤进嘴里，金属的腥味混着廉价的甜味剂，味道不怎么样，但能顶饿。
从我那堆破烂——也就是我的床上爬起来，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下，运输舰的影子正缓缓降落。
又来新货了。
G-7垃圾处理星，帝国的流放地，罪犯的终点站。对我来说，这里只是个大型零件回收厂。
我叫凌炽，编号734，来这三年了。
三年前，我是帝国“利刃”特种部队的指挥官。现在，我是个捡破爛的。
人生的大起大落，不过如此。
我没兴趣去看新来的倒霉蛋长什么样。我的日程很满，要去东边的废料堆翻一翻，希望能找到一块完好的“星火-3型”能量转换器。我的小宝贝就差这个了。
刚走出铁皮窝棚，一股馊味就扑面而来。
几个壮汉围着一个新人，像一群秃鹫盯着块鲜肉。
新人很高，也很瘦，穿着囚服都显得空荡荡的。皮肤是那种在实验室里才能养出来的白色，头发是柔软的亚麻色，一看就是没挨过G--7毒太阳的晒。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你们要干什么”的茫然。
典型的贵族少爷，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丢到这里来。
“小子，懂规矩吗？”领头的独眼龙，外号叫“屠夫”，伸出他那只油腻腻的机械手，拍了拍新人的脸蛋。
新人皱了皱眉，躲开了。
“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新人保护费。”屠夫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
“我没有值钱的东西。”新人的声音干净得像山泉水，跟这个星球格格不入。
“放屁！你手上那个环，一看就不是便宜货。”屠夫的独眼盯上了新人手腕上的一个银色金属环。
那玩意儿看起来确实精致，上面有我看不懂的纹路。
新人下意识地护住了手环。“这是我母亲的遗物，不能给你。”
我差点笑出声。
遗物？在这地方，你亲妈来了都得被扒层皮，还遗物。
屠夫显然也没耐心了，机械手直接抓了过去。
新人想反抗，那动作软绵绵的，跟小姑娘似的，被屠夫一把推倒在地。
周围的人发出哄笑。
每天都有这种戏码，我看腻了。转身准备走，去晚了，好零件就被别人抢了。
“住手。”
那个小白脸，居然还敢喊。
他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土，看着屠夫，眼神里居然没有害怕，只有一种……怎么说呢，一种莫名其妙的坚定。
“用暴力抢夺是最低级的行为，我们应该通过沟通解决问题。”
整个场子安静了三秒。
然后，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连我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多看了他一眼。这小子，是脑子被运输舰的引擎颠坏了吗？沟通？跟屠夫沟通？
屠夫也愣住了，好像听到了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他捏了捏机械手指，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沟通？行啊，老子今天就跟你好好‘沟通’一下。”
他蒲扇大的巴掌扬了起来，带着风声，准备给这个天真的少爷上一堂生动的社会实践课。
算了，真他妈的烦。
我不是想救他。
是屠夫这帮人挡住了我去东区废料堆的路。他们打得越久，我找到能量转换器的概率就越低。
我从腰后摸出一根撬棍，是我用高强度合金打磨的，顺手。
然后，我走了过去。
我没看那个新人，直接盯着屠夫。
“让开。”我的声音不大，有点沙哑，是长期喝这里过滤不干净的水造成的。
屠夫的巴掌停在半空中，独眼里闪过一丝忌惮。
“凌炽？这事跟你没关系。”
“你挡路了。”我重复了一遍，“让开。”
屠夫的脸抽了抽。他知道我。三年前我刚来的时候，徒手拆了他三根肋骨，还有他那条原装的手臂。从那以后，他看见我一般都绕着走。
“算你狠。”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小白脸，啐了一口，“小子，算你运气好。”
说完，带着他那帮手下，骂骂咧咧地走了。
世界清静了。
我掂了掂手里的撬棍，看都没看地上那个新人，迈步就要走。
“谢谢你。”
那声音又响起来。
我停下，回头。
小白脸已经站起来了，拍了拍身上的灰，整理了一下囚服的领子，动作斯文得像在参加什么晚宴。
他走到我面前，对我伸出手。
“我叫费伦。你救了我，我该怎么报答你？”
我看着他伸出来的手，又白又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我的手，全是机油和伤疤。
我没跟他握手，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报答？”我嗤笑一声，“你能报答我什么？用你那套‘沟通解决问题’的理论吗？”
他的脸微微一红，但还是坚持道：“我可以雇佣你。保护我，直到我离开这里。我会付给你足够的报酬。”
“报酬？”我像是听到了更好笑的笑话，“你身上除了这身囚服，还有什么？”
他认真地看着我，然后小心翼翼地撸下手腕上那个银色手环。
“这个。这是我们家族的徽章，用记忆金属打造的，在首都星可以兑换一大笔钱。”
他把那个破环递到我面前，眼神真诚得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我盯着那个手环。
做工是不错，但在这里，它连一块营养膏都换不了。
我没接。
“小子，收起你那套。在这里，这玩意儿没用。”我用撬棍的尖端指了指他的胸口，“能让你活下去的，是这个。”
我指了指我的脑袋。
“还有这个。”我又指了指我手里的撬棍。
说完，我懒得再跟他废话，转身就走。
东区的废料堆，我的能量转换器还在等我。
“等等！”他又跟了上来，像个甩不掉的尾巴，“我很有用的！我会很多理论知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会八种古代语言……”
我头也不回。
“你会修曲速引擎吗？”
他噎住了。
“你会校准粒子炮吗？”
他又噎住了。
“你会从一堆废铁里找出能用的轴承吗？”
他彻底没声了。
我走到我的窝棚门口，停下来，最后看了他一眼。
“回去吧，小白脸。找个墙角躲起来，祈祷下次没人找你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