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零点的钟声仿佛还在城市边缘回荡,市消防支队特勤中队的警报声便撕裂了夜的宁静。不是演习,是真正的三级火警。
中队长江焰几乎是瞬间从床铺上弹起,动作快得像一道本能反应的影子。他一边利落地套上沉重的防火服,一边用那双即使在睡意朦胧时也依然锐利的眼睛扫过集结的队员。
“地点,滨河路老棉纺厂家属院,三号楼!疑似天然气泄漏引发爆炸起火,有人员被困!”通讯员的声音透过嘈杂传来。
“明白!”江焰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节奏,“一班主战车出水枪压制火点,二班搜救组跟我内攻!动作快,但脑子要更清醒!”
红色的消防车如同暗夜中咆哮的巨兽,冲向事发地点。江焰坐在副驾,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和,只剩下全神贯注的凝重。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左手小臂上一道浅色的疤痕,那是热量透过防火服留下的印记,也是责任的烙印。
与此同时,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重案组组长林墨雪,刚结束一个连环盗窃案的案情分析会。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准备泡一杯浓咖啡对抗熬夜的疲惫。电脑屏幕上,是她三年前牺牲的导师——老队长陈国强的照片。每年到这个季节,临近导师的忌日,她的情绪总会格外低沉。
突然,桌上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是值班室的电话。
“林组,滨河路老棉纺厂家属院发生火灾,火场清理中发现一具男性尸体,情况可疑,指挥中心请我们立刻介入。”
“地址发我,马上到。”林墨雪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和锐利,所有的疲惫被一扫而空。她抓起椅背上的外套,一边快步向外走,一边拨通组员小李的电话,“通知技术队出现场,滨河路火灾,可能涉刑案。”
当她驾驶的灰色SUV驶近火场时,冲天的火光已将那片老旧的居民区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燃烧物的怪异气味。警戒线外,围满了惊魂未定的居民和闻讯赶来的记者。
林墨雪亮出证件,弯腰穿过警戒线。她的目光首先落在那个站在火场最前沿的橙色身影上。江焰正手持对讲机,声音洪亮地指挥着水枪阵地:“注意二楼窗口,防止回燃!搜救组报告情况!”
“报告队长,202室内发现一名昏迷老人,正在转移!明火已基本控制!”
“好!确保人员安全后,彻底排查余火!”江焰说完,下意识地回头,正好与林墨雪审视的目光撞个正着。
那一刻,林墨雪不得不承认,这个满身烟尘的消防员有着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气场。他身姿挺拔,即使戴着消防头盔,也能看出面部轮廓的硬朗,被火光映照的侧脸线条分明,汗水混着烟灰淌下,却更添几分坚毅。
“这里是刑侦支队重案组,林墨雪。”她走上前,语气公事公办,“我们接到通知,火场发现尸体。现场什么情况?尸体在哪里发现的?”
江焰快速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穿着便装,但气场丝毫不输现场任何一位救援人员的女警官,言简意赅地回答:“江焰,特勤中队。火源初步判断是101室厨房,但火势蔓延很快。尸体是在101室客厅发现的,我的队员发现时已经没有生命体征,而且……”他顿了顿,浓眉微蹙,“姿态有些不寻常,所以上报了。”
“带我进去。”林墨雪语气不容置疑。
江焰拦了一下:“林组长,里面还在排烟,部分结构不稳定,现在进去有风险。”
“我的工作就是在风险里找证据。”林墨雪绕过他,径直朝楼道口走去,“每一分钟,证据都可能因为后续的救援作业而改变或消失。”
江焰愣了一下,显然没遇到过这么“悍”的警察。他只好快步跟上,同时对身边的队员喊道:“拿一套备用呼吸面罩来!二班,配合警官,保障安全!”
踏入依旧弥漫着高温和浓烟的楼道,林墨雪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烧焦的家具、炸裂的玻璃、湿漉漉的积水和墙上狰狞的烟熏痕迹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灾难后的残酷图景。她屏住呼吸,尽量忽略防护服带来的闷热感,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
101室的门已经被破拆工具撞开。客厅中央,一具男性尸体俯卧在地,周围散落着烧毁的家具残骸。林墨雪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拨开尸体颈部的灰尘,一个不规则的、并非火灾造成的挫伤痕迹隐约可见。她的心猛地一沉。
“江队长,”她抬起头,声音冷了几分,“你们进入时,这个位置的家具是这样的吗?水枪喷射有没有移动过尸体周边的物品?”
江焰走过来,看着被水浸透、一片狼藉的地面,努力回忆着:“我们进入时火势还很大,重点是灭火和搜救幸存者。水枪作业覆盖了整个客厅,确实可能……改变了部分现场。但我的队员可以保证,绝对没有故意移动尸体。”
林墨雪站起身,语气带着压抑的火气:“江队长,我理解你们救火心切。但这是一起刑事案件!你们的消防水龙,可能已经把最重要的痕迹证据冲进了下水道!这给我们后续侦查会增加多少困难,你知道吗?”
江焰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高温和长时间的紧张救援让他嗓音有些沙哑,但态度同样强硬:“林组长,我的第一职责是救人,是阻止火势蔓延造成更大伤亡!在无法确定现场是否有生还者的情况下,难道要为了保护所谓的‘完美现场’,眼睁睁看着火势扩大,或者延误对可能存在的幸存者的救援吗?”
两人站在焦黑、湿漉的废墟中,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几乎要压过焦糊味。这是理念的根本冲突:一方追求真相和证据的绝对完整,另一方捍卫生命至上的最高原则。
“你……”林墨雪还想反驳,但对上江焰那双因疲惫而布满血丝、却依旧澄澈坚定的眼睛时,她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她看到了他眼中不容置疑的信念,那是一种她曾经也拥有,如今却似乎有些模糊的东西。
这时,技术队的法医和痕检员赶到了。林墨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李,配合技术队做初步勘察。重点检查尸体颈部的伤痕和门窗有无暴力侵入痕迹。”
她不再看江焰,转身开始自己的工作。但江焰并没有离开,他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警察们小心翼翼地工作,偶尔会根据消防知识,提醒他们注意头顶可能松动的吊顶或者脚下被烧脆的地板。
紧张的现场勘察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初步判断,死者为中年男性,系该户业主。颈部有疑似勒掐的伤痕,死亡时间应在起火前。火灾起源点厨房有轻微的天然气软管老化迹象,但痕检员在客厅发现了少量的助燃剂成分。
“林组,情况很复杂,不排除谋杀后纵火毁灭证据的可能。”小李低声汇报。
林墨雪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她走到单元门外,摘下口罩,深深吸了一口凌晨清冷的空气。一晚上的奔波和现场的对峙,让她感到一阵疲惫。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旁边传来一阵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循声望去,只见楼道拐角,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蜷缩在那里,脸上满是黑灰和泪痕,身体不住地发抖。她应该是被从楼上救下来的住户之一。
几个社工和医护人员正在安抚其他居民,一时没注意到这个角落。
林墨雪下意识地想上前,但她习惯了与罪犯和证据打交道,对于如何安抚受惊的孩子,她感到一种陌生的笨拙。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橙色身影走了过去。是江焰。
他卸下了沉重的空气呼吸器,蹲下了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小女孩齐平。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的锐利和疲惫全都消失了,换成了一种近乎温柔的耐心。
“小朋友,别怕,”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夜晚的风,“火已经被我们打跑了。你看,叔叔在这里,很安全的。”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他,哭声小了一些。
江焰从防火服的口袋里摸了摸,竟奇迹般地掏出一颗有些被压扁,但包装完好的巧克力。“喏,给你。甜的,吃了就不怕了。”
他并没有急着把巧克力塞过去,而是耐心地等着。小女孩犹豫了一下,慢慢伸出手,接过了糖果。江焰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温和的笑容,伸手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极其轻柔地擦去小女孩脸上的眼泪和灰渍。“真勇敢。你爸爸妈妈就在那边,我带你过去好不好?”
他伸出手,小女孩迟疑片刻,终于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了他那宽厚、沾满烟尘的手掌里。
林墨雪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月光和残余的火光交织,勾勒出那个蹲在地上的宽阔背影。与他刚才在火场中的强硬指挥,以及和自己对峙时的寸步不让,判若两人。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涌动。是意外,是触动,或许,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容。这个叫江焰的消防队长,似乎比她第一印象要复杂得多。
江焰安抚好小女孩,交给赶来的社工,然后直起身。他回头,正好看到林墨雪还没来得及完全移开的目光。
两人的视线再次在空中交汇。这一次,没有了剑拔弩张,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和沉默。
江焰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转身走向他的队员,继续处理火场后续工作。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仿佛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林墨雪收回目光,对小李说:“通知队里,成立专案组。把死者的社会关系、近期通话记录全部调出来。另外……”她顿了顿,看向江焰离开的方向,“联系消防支队,我们需要那位江队长,提供一份关于他们进入火场后所见情况的详细报告。他对火场行为的判断,可能很关键。”
夜色渐深,火灾的余烬尚未完全熄灭,而一场关于阴谋与真相的追击,才刚刚拉开序幕。林墨雪不知道的是,今晚这个与她针锋相对又展现出奇异温柔的男人,将会和她一起,卷入怎样危险的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