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色，如同巨大的墨色天鹅绒，将城市缓缓覆盖。
位于市顶级别墅区，“瑾园”的主宅内，却亮着与这沉静夜色格格不入的、过于璀璨的水晶灯光。
林晚意站在开放式西厨的岛台前，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道松露鹅肝摆盘。白瓷盘沿没有一丝酱汁沾染，如同她身上那件量身定制的香槟色真丝长裙，优雅得体，找不到半分褶皱。
今天是她和沈修瑾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空气中弥漫着法国空运而来的玫瑰香气，与慢炖了五个小时的顶级和牛汤的醇厚味道交织在一起。长条餐桌上，银质烛台跳跃着暖黄色的光晕，两只高脚杯里，已然醒好的罗曼尼康帝散发着醉人的醇红。
一切完美得像杂志内页。
只有林晚意自己知道，这完美之下，是她如何笨拙地对照着手机里的食谱，如何在切洋葱时被辣红了眼眶，又如何因为紧张，打碎了一只用来点缀的薄荷叶碟子。
她抬手，轻轻抚过眼角。那里，还残留着一丝被油烟熏出的微红。
沈修瑾最喜欢她这双眼睛。
他曾无数次在情动时，指尖缱绻地描摹她的眼型，眼神却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遥远的影子。他说：“晚晚，你的眼睛很美，像落满了星子的清泉。”
后来她才知道，他描述的，是苏清的眼睛。
那个在他心中早已死去的白月光，那个她永远无法企及，却又阴魂不散的参照物。
墙上的欧式挂钟，时针缓缓指向八点。他快回来了。
林晚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那点微末的期盼与更深的惶然。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夜，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被捂热了吧？她不信沈修瑾对她，全无感觉。
玄关处传来指纹锁开启的“嘀”声。
她的心骤然一跳，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又迅速松开。她调整好面部表情，转身，脸上是练习过无数次的、温婉得体的微笑。
沈修瑾走了进来。
男人身量极高，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露出线条冷硬的锁骨。他面容俊美得极具攻击性，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双墨黑的眸子看过来时，带着常年居于人上的疏离与压迫感。
他换了鞋，目光甚至没有在精心布置的餐厅停留一秒，径直走向客厅的沙发。
“修瑾，先吃饭吧？汤刚炖好。”林晚意跟过去，声音放得轻柔。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回答，身体却陷进沙发里，拿出手机开始处理邮件。
林晚意站在一旁，像一件被主人忽略的精致摆设。她看着他冷峻的侧脸，那上面没有一丝属于纪念日的温情。准备好的开场白，悉数哽在喉咙里。
餐厅与客厅的距离，仿佛隔着一道天堑。
她默默地将菜肴重新温过，布好。然后走到他身边，鼓起勇气：“修瑾，今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
沈修瑾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目光掠过她，又落回屏幕，语气平淡无波：“所以？”
所以？
林晚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所以这三个月的精心准备，所以这一整天的忙碌，所以她藏在心底那点卑微的希冀，都像是个笑话。
她看着他，视线不经意扫过他手边茶几上的一个丝绒盒子。
心，猛地又跳快了一拍。
是……礼物吗？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随手拿起盒子，递给她，动作随意得像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拿着。”
林晚意接过，指尖有些发颤。她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条钻石项链，主钻硕大，切割完美，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芒。很贵重，贵重在提醒她，他们之间，或许只是一场交易。
“谢谢。”她低声说，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我很喜欢。”
沈修瑾终于放下手机，身体向后靠去，审视着她。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她的眼睛上，那里面是她熟悉的、带着评估和一丝恍惚的赞赏。
“很适合你。”他顿了顿，补充道，“特别是你的眼睛。”
又是眼睛。
林晚意感觉胸口一阵窒息般的闷痛。她看着桌上中央那束盛放的百合，那是他惯常让人订购的鲜花，只因苏清喜欢。可她林晚意，对百合花粉严重过敏。
三年了，他从未记得。
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混合着积压了三年的委屈和不甘，猛地涌上心头。她攥紧了手中的丝绒盒子，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修瑾，”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三年，你……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明知道答案会让自己难堪，可她就是忍不住问了。像走在悬崖边的人，总想探头去看看，底下究竟是深渊，还是或许有一线生机。
沈修瑾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他倾身向前，冰凉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迎上他审视的目光。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眼角，动作带着一种狎昵的残忍。
“林晚意，”他叫她的全名，声音低沉，却字字如刀，“别忘了你是因为什么留在我身边的。”
是因为这双，酷似苏清的眼睛。
一句话，将她所有的勇气和期盼，斩钉截铁地钉死在耻辱柱上。
林晚意的脸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窗外清冷的月光还要白。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那双她曾深深迷恋的墨眸里，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狼狈和可笑。
就在这时，沈修瑾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松开手，瞥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是苏清生前最好的闺蜜，赵茹。他通常不会在这个时间接她的电话。
他划开接听键。
“喂？”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沈修瑾的脸色骤然一变。那种变化是林晚意从未见过的——不再是平日的冷漠或嘲讽，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她不敢深究的、近乎失而复得的狂喜？
“你说什么？！确定吗？……好，我马上过来！”
他挂断电话，猛地站起身，甚至来不及整理一下微皱的西装，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整个过程快得如同龙卷风过境，完全没有再看林晚意一眼。
“修瑾！你去哪儿？饭……”她徒劳地追问。
回应她的，是沉重的大门被“嘭”地一声甩上的巨响。
偌大的别墅，瞬间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及满室精心准备却无人欣赏的佳肴，和那束让她呼吸开始不畅的百合花。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须后水的冷冽气息，和他接电话时那不同寻常的情绪波动。
林晚意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美丽玩偶。下巴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力度和冰凉，耳边反复回响着他那句残酷的话。
——“别忘了你是因为什么留在我身边的。”
她缓缓低头，看着手中那条昂贵却冰冷的钻石项链，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她走到餐桌旁，看着那两支孤独矗立的高脚杯，烛光还在跳跃，映着醇红的酒液，像两汪凝固的血。
最终，她拿起属于沈修瑾的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酸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痛般的刺激，却压不住心底那股漫无边际的寒凉。
她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他车子引擎的轰鸣声早已远去，消失在城市的霓虹灯海之中。
一种强烈的不安，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平板电脑，点开了本地的财经新闻头条。
屏幕上，赫然是一条刚刚更新的快讯——
独家直击！沈氏集团总裁沈修瑾深夜现身铂悦酒店，神秘女伴相伴，疑是新恋情曝光？
配图是一张有些模糊的抓拍照。
照片上，沈修瑾侧身护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身形纤细柔弱的女子，正快步走向酒店VIP通道。他的一只手甚至体贴地揽在女子的肩头，是一种全然保护的姿态。
而那张被沈修瑾的身影挡住大半，只露出一个模糊侧脸的女子……
林晚意的瞳孔猛地收缩。
尽管像素不高，尽管只是一个侧影。
但那张脸，那种气质……像极了！
像极了沈修瑾书房抽屉最深处，那张被他珍藏的、苏清的照片！
“啪嗒——”
平板电脑从她手中滑落，砸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林晚意怔怔地看着窗外无边的黑夜，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冷透了。
纪念日晚餐彻底冷掉，烛泪堆积，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今夜，注定无眠。
